许是陛下来去匆匆, 今年的晚宴比往年结束得早了些,一辆辆小轿车从皇宫驶出,打破了夜的寂静。

  比寻常马车要平稳得多的竹纹车厢内, 一袭宽袍的江辞卿陷在柔软毛皮之中,怀中抱着个银雕花暖炉, 正闭目养神。

  马蹄踩着开裂的青石砖, 颠婆着从大街绕到无人小巷,早已在暗处等待的阿福一个跃步跳上马车, 半点不耽搁地掀帘入内。

  “家主,陈涯没了。”

  刻意压低的话音刚落,江辞卿当即抬眼望过来, 倒没有露出十分诧异的神色, 只是抬了抬手, 示意对方继续。

  阿福面色凝重, 接着补充道:“北狄东夏联手出兵突袭边境,南梁虽提前提防,但还是有所轻视,只让陈涯带着五万大军赶往边境, 结果被打得一退再退, 只能严守城墙请求援兵……”

  “援兵?”江辞卿眉头一皱,甚至怀疑自己是不是遗忘了这事。

  “据说早已派人传达给陛下,只是陛下将此事压了下去。”

  原本清朗的面容瞬间冷了下去, 下颚紧紧绷着, 江辞卿又沉声将这话重复了一遍:“压了下去?”

  阿福也知这事离谱,露出一言难尽的表情说了声是, 然后又道:“昨日东夏北狄深夜突袭, 边城沦陷, 五万大军尽数……”

  他不忍继续说下去,就停顿在此处。

  江辞卿也沉默了会,片刻后才问道:“陈涯如何死的?”

  马车顺着小巷又绕了个圈,一直在城中打转。

  “在城破的时候被乱刀砍死,佩刀也在抵抗中断成几截,”阿福知道她想问什么,早早探查清楚只等着向家主汇报。

  再好的佩刀都抵不住一群人的胡乱劈砍。

  江辞卿拢紧怀中暖炉,只觉得这秋夜寒重,冷到骨子里去。

  阿福先是等了等,半响才又问道:“家主,要回去了吗?”

  银纹硌手压得掌心深陷,江辞卿抿了抿嘴角,最后一整个后靠到椅背里去,叹息般地回:“先不回去,去五皇子那边,他前几日约我见面,现在倒是个好时机。”

  阿福敛眉答应。

  马车绕到五皇子住所时,五皇子的轿车才刚从不远处驶来,按理说江辞卿一行人在城中绕了半天,又是马车,应该比梁安穆晚得多,再看他来的方向,离乌衣巷一致……

  江辞卿眼眸如寒潭冰凉一片。

  倒是五皇子开心的很,只觉得这一天是什么好事都开始往自己这边涌,乐呵呵地下了车往竹纹马车这边走。

  江辞卿扭头看向车厢侧边,之前没送出去的匕首被随意丢在一边,眼中闪过一丝思索,继而伸手将它藏在宽袍中,再下了马车。

  年纪尚轻的五皇子还未能修得喜怒不形于色的本事,又自小受父皇宠爱庇佑,身边人也夸赞他豪迈阔达,故而比其他两位继承人,他更容易让人一眼看透。

  只见他扬起粗眉,强压着自己不要大笑又忍不住嘴角上扬的模样,迎着江辞卿进入客厅,中间还不忘踹旁边的仆从两脚,告诉他们今晚有贵客上门,让他们好好准备。

  和之前在秋猎林子迫不及待想离开的模样完全不同,毕竟他之前因为被皇兄皇姐阻拦,基本和江辞卿见不到几次,又听到外头的风言碎语,觉得江辞卿肯定会选择他们两人的其中一个,故而虽想拉拢却不是很热情。

  但如今江辞卿深夜上门,就等于给他抛出一个可能的信号,所以他笑意越浓,几乎是拉着江辞卿走进家中。

  稀少珍贵的茶叶在沸水中一滚,青花瓷杯中盛着浓色茶汤,双手递到江辞卿面前。

  江辞卿微微点头道谢。

  两人先是扯了些琐事闲谈,基本上都是梁安穆在说,江辞卿应和,偶尔提问将话题继续下去。

  又一次将茶杯放下,里头褐色茶汤荡漾,映出五皇子面容,相对皇兄皇姐,他眉眼最不像当今圣上,粗眉虎目轮廓硬朗,除了金发蓝瞳外看不出半点相似之处,但据陛下所言:五皇子与梁武帝有六分相似,且也是A级Alpha,故而五皇子最受陛下宠爱。

  “江家主以为孤该如何?”小皇子按耐不住性子,绕了半天后主动开口。

  江辞卿不悲不喜,眼眸如无波的深潭:“东夏北狄合伙乱我国境,陈涯将军手下却只有五万人马,怕是守城艰难,”

  梁安穆笑容一滞,先是警惕地看了看周围,确定屋中已无旁人才压低声音道:“江家主可是知道了些什么?”

  对面的人面色淡然,只道:“宴会中途曾出门透了口气,无意瞧见有带血士兵在皇宫中走动。”

  梁安穆有些遗憾,又咬紧牙,好像下定什么决心一般:“辞卿可知边城失守之事?”

  江辞卿顿时一震,脱口而出:“五万大军都守不住?!”

  “是,”他声音低沉压抑地继续:“今日才传来失守的消息,父皇本来召我们在偏殿……结果就遇到这事,只能让皇兄代他开场。”

  我们?

  她想起宴会开场时,许浮生跟在皇子皇女身后出现。

  两人一时无言,仍由夜色弥漫。

  “我本来……”江辞卿停顿了一下,又是一声叹息:“殿下自幼习武又是A级Alpha……”

  梁安穆性子急,最烦别人吞吞吐吐,急忙说道:“先生是何意思?”

  他比江辞卿小一岁,敬称一声先生也无妨。

  对方也不卖关子,立刻回道:“殿下可向陛下请旨,带兵夺回边城。”

  梁安穆虽不沉稳,却不是笨蛋,瞬间就想通其中关节,如今已是秋日,再过几日就是冬天,边境苦寒,月月大雪不停,军耗自然就几倍增长,而北狄东夏选择在此刻强势占领边城……

  所图不是城,是南梁的态度。

  梁安穆眼睛一亮:“先生是想让我带兵去蹭军功!”

  他此刻带兵过去,必然是要和东夏两方人拉扯一番,等南梁打了个不大不小的胜仗,就可以与东夏、北狄提出停战合约,而他们两国所图的也就是那些赔偿,肯定不会想之前一样为难南梁,甚至会偷偷放水。

  这就是触手可得的军功啊!

  江辞卿不回答,只拿出衣袍中的短刃递到桌面上,笑道:“我先祝殿下得胜归来。”

  梁安穆看着那编绳匕首,心中亢奋不已,这可是江家家主亲自送来的刀刃,虽不是长刀,但……

  那江辞卿的好友李知乐不就收到了一把匕首吗?

  江家长刀是难得,可匕首的意义更特殊。

  梁安穆咧着嘴笑,郑重其事得将匕首收下:“多谢先生。”

  夜越发深了,踢踏的马蹄声此刻显得格外突兀,绕过青砖小巷时,江辞卿好似无意般掀开布帘,往延长出墙外的桂花枝上无意一瞥,桂花香依旧,被风吹落零碎花瓣,车轮一卷就跟着跑。

  许浮生……

  你到底想做什么?

  我往火堆加了把柴,你会让这火烧得更旺吗?

  放下车帘,她捂紧了怀中的暖炉,里头的木炭已烧尽,只留下稀薄的余温,像极了另一个人的体温。

  守城门的护卫早早瞧见竹纹马车驶来,连检查都不曾,直接打开城门,目送着马车离开。

  今夜月明星稀,斑驳树影被风打得越发稀碎,秋夜总是带着些许寒意,幽幽往骨子里钻。

  牵着马的阿福后靠着车厢,偶尔扫过周围,眼眸锐利森冷,因是入宫的缘故,今夜只带了五名护卫跟着车厢左右,连马匹都未骑,只着普通衣袍腰佩长刀,大步跟在车厢四周。

  “家主,我和你说啊,这追Omega可是大有学问……”狄长杰贴在车窗前,正嘀嘀咕咕地传授自己的经验之谈。

  江辞卿时不时回应一声。

  ——咻!

  只见一道银芒冲密林中冲出!箭箭划破枝叶直冲车厢而来!

  ——嘭!

  长箭刺破木板却被中间的铁板挡住,只留下手指大小的凹坑。

  四匹黑马顿时受惊,前蹄扬起发出惊慌至极的啼声,阿福猛的拉紧缰绳,旁边四人几乎是同时拔刀而出,血月之下,四尺长刀发出森然寒光!

  藏在暗处的人见车厢是由铁制,瞳孔瞬间缩小,连忙大喝一声:“杀!”

  百个黑衣人执刀、大跨步冲出,杀气凌然!

  阿福急急忙忙稳住马匹,继而拔刀一跃而下,正想大喊保护家主,却没想里头那人已掀帘而出。

  绸缎宽袍被丢在车厢,只着窄袖白色里衬,手中握着柄四尺长的唐氏横刀,刀身狭长且直,刀锋锐利且不显,寒光集于刀尖一点,像是星芒陨落其间,最奇异的是刀身并无江家标志的大马士革钢纹,反倒透着股如玉般的柔和银白,刀镡上刻有古体含光二字。

  曾经的帝星刀榜之首,江家历代家主的佩刀,在魔兽众横、以魔核入刀之后,与其他名刀一起泯然在旧时代的时间长河之中,如今已少有人知晓它的存在。

  那黑衣人显然也不清楚,只瞧见目标从车厢中走出,眼中闪过一丝喜色,疾步执刀向前冲来。

  “不用管我,一个不留,”江辞卿匆匆留下这一句,继而一手近刀镡,一刀握住刀柄末尾,大跨步一跃而下,长靴才踏落地面,足尖就朝着地面用力一踩,倾身而上。

  那黑衣人已冲到面前,出手就是凌厉至极的杀招,单手执刀横砍向腰。

  江辞卿的黑瞳幽深如狼,不见丝毫慌乱,当即反手竖刀往左格挡。

  两刀相撞,巨力之下,刀身如波震荡,那黑衣人的长刀直接凹出一指甲盖大小的缺口,自己则连退三步不止,右手小臂被震得发麻,心底震惊不止。

  这就是传闻中身体虚弱、奄奄一息的江家江辞卿?

  没给他细想的时间,江辞卿已执刀冲来,风扬起散乱的黑发,那还有什么风光霁月、笑如清风入怀的世家公子的矜贵模样,分明就是一尊历经血雨,踏尸而来的杀神,正双手斜举长刀,寒芒如流星般朝他劈砍而来。

  他只能凭着本能横刀朝上抵抗。

  ——嘭!

  那含光不曾有丝毫犹豫,直直朝他面门砍去,那平日里锋利无比的钢制长刀瞬间炸裂开。

  那黑衣人残留在人世间的最后一眼,是自己的同伴趁机朝身后袭来,江辞卿一脚踏起反身朝后砍去,他还没有来得及高兴就失去了神采,朝后倒去。

  被偷袭也不见丝毫慌张,江辞卿好似早已预料,刀光回旋,挡住对方的凌厉杀招,继而右脚上前,左膝微曲成弓步,变为单手直刀左斜上撩。

  偷袭的那人自然后撤想躲,却不料江辞卿比他更快,由上挑变成双手握刀往突刺。

  地上不合眼的尸身又多一具。

  江辞卿却未露出半点异色,毫不犹豫向人群冲去。

  作者有话说:

  都说小江是疼老婆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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