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到皇宫那边传来消息, 已是第二天清晨,江辞卿人刚醒,睡意朦胧地坐在床边听着阿福说消息。

  大致是昨夜凌晨时, 梁季终于醒过来,召见了并未离开、一直守着门口的夏、郑两家主事人, 三人避开其他人在房间内谈论了大约几十分钟后, 郑、夏两家直接赶往军营,带着手下兵马连夜准备赶往边城,

  据说是在皇帝病床前下了军令状,以家族为担保,必定会赢了这场翻身仗, 将大皇子安全带回。

  江辞卿思索许久, 倒没想到郑夏两家, 竟会做出这样的选择, 比起老皇帝,这梁安楷倒更像他们两家的继承人,愿意以把整个家族的兴衰压在一人身上。

  不过想一想也是,一直以来大皇子都是三位皇子、皇女中最有可能继承皇位的人, 无论是嫡长顺序、母族实力、再到三位皇子的性格能力, 都是大皇子更胜一筹,估计郑、夏两家早将皇位看做囊中之物,背地里不知道庆祝了多少次。

  而这次大皇子出征, 对他们来说, 更像是出门镶个金,让那些个心存疑虑的人彻底放心, 故而连自己人都未派出跟随, 就为了让这战功更名副其实些, 而他们就留着都城、帮大皇子稳定内朝。

  可没想到会发生这种事情,不仅没了战功,还赔了他们最大的筹码,从以后的南梁最尊贵的家族沦落为直接来要埋头做人几十年的他们,在心急之下做出这样的举动也是可以理解的。

  江辞卿思索片刻,旁边的阿福低垂着头等待,直到她缓过神才又开口:“家主,楚家递了帖子过来,约您晚上到寻雁楼一聚。”

  她脸上未露出诧异神色,只点头道:“可以,”

  汇报完的阿福领命,直接转身离开。

  江辞卿也不知道在想什么,穿着件单薄睡衣,就低着头望着地板发愣,好一会才眨了眨眼,准备去洗漱。

  只是今早注定事多,她才刚想起身就听见略显拖沓的脚步声靠近,不一会就又有敲门声响起。

  “家主,”老妇的声音苍老且阴沉。

  “进来,”江辞卿先是皱眉,后面用不浅不淡的语气回应,仿佛这一切都在意料之中。

  木轴转动,那老妇人端着一碗汤药进来,看见江辞卿就道:“怎么穿那么薄坐在这里?”

  苍老枯瘦的面容多了几分关切:“你身体怎么样自己不清楚?你别瞧着这天气好一些,寒气还是重的很,前些天在李家着凉感冒的事忘了?等会又难受躺在床上一整天。”

  她又是心疼又是责怪的念叨,走到床前,先把药碗放好,继而又拿了件外袍给江辞卿披上,一举一动都透着长辈的慈爱。

  江辞卿扯了扯嘴角,如黑曜石的眼眸露出些许为难,眉间尽是稚气,不服气道:“我不是刚起床吗?洗漱完就换衣服。”

  有些孩子气的抱怨,好似在和极为亲近的长辈撒娇,连对方拿来外套都不肯接过来穿,只坐在那里,抬起手臂伸直,无赖的很。

  可孙姨惯着她,好脾气地帮她套上衣服,继而才念叨道:“陛下赐下的药材还有些,我特地给你熬了补药过来,你这个身子骨还是得多补补,别以为到了春天就不用在意了。”

  江辞卿顿时皱眉,很是不情愿地抱怨道:“苦的很。”

  “知道苦就少折腾自己,天天往锻刀房里跑,一钻就是一天,再好的身子都要给你糟/蹋没有了,”孙姨没好气回道。

  “锻刀那是锻炼身体,”江辞卿努力辩解。

  “练到病床上去?”孙姨回得很快,端起药碗往江辞卿怀里塞。

  江辞卿赶忙接过,褐色液体在瓷碗边缘摇晃,苦着脸挣扎道:“能不能不喝啊?”

  “对身体好,”孙姨不容置疑:“现在就喝,喝完我直接端出去。”

  最后一丝希望被掐断,江辞卿盯着那汤碗,苦涩的药香涌来,褐色水面倒映着清秀脸庞,为难又压抑。

  而孙姨就站在面前,因苍老而浑浊的眼珠子阴沉,一声不吭地低头看着对方,直到看见江辞卿老老实实端起碗,咽下苦药,这才露出一丝满意神色。

  “我给你拿了个冰糖过来,你压压味,”许是达成了目标,她心情颇好的开口。

  “不了,又苦又甜的,”江辞卿咳嗽了几声,面容也苍白了些,好似被一碗汤药给夺去了精神,整个人恹了下去。

  孙姨没强求,只道:“明天再给你熬,多补补身体才会好。”

  江辞卿没搭话,只是沉默着将完递过去。

  干干净净的小碗又回到枯瘦的手中,房门门再一次打开关上,将刚刚虚伪的温情彻底撕裂开,春晨的寒缠绕上削手脚腕,浅色青脉在凸起的骨头中爬行。

  江辞卿沉默地听着脚步声离去,直到彻底没了声音,才直接起身冲卫生间里头,手指压住嗓子眼,好似做过千百回般的熟练,还未彻底落入胃中的褐色汤药顿时涌出。

  极其痛苦的呕吐声伴随着水声回响在空旷浴室内,流水冲走难闻的药味,只有些许药珠残留其中。

  满是水迹的镜子好似被炸裂开一般,在晦暗不明的空间里头,四分五裂地印着那狼狈弯曲的身影,宽大衣袍半落半搭在清瘦骨架上,几乎要破皮而出的锁骨凌厉至极,因难受而发红的眼角滑出一滴盐水。

  ——滴答

  水珠混着胃液打着卷流入下水道,江辞卿低着头再一次咽下清水,等到感到有些涨饱时,再重复之前的动作,将水一口吐出。

  刺激性极强的胃液洗刷过嗓子、口舌,像是被一堆沙砾划过,撑在洗漱台旁边的手紧紧抓住瓷边,努力支持着自己不往下落,整个人都如一支被打弯脊梁的竹子。

  就这样反反复复五六次后,她终于敢停下。

  水声依旧,冲涮去方才的浪迹。

  贴在脸颊的湿发遮住眼眸,江辞卿沉默地看着镜子中的苍白人影,仍阴郁情绪席卷,被那人碰过的衣袍落地,被积水染出深色痕迹。

  ————

  夜渐深了,灯火通明的酒楼好似从未被战败的苦恨包裹,歌舞依旧,觥筹交错间,尽是笑语阔谈。

  富丽堂皇的顶楼包间内,身着华服的中年男子拿着酒杯、身体倾斜向另一边的清瘦少女。

  “……此事确是我们楚家的过错,可我等也是有不得已的苦衷啊!”酒过三巡,他的声音多了几分昏沉醉意,语气无奈地解释。

  旁边的人也拿着酒杯,漆黑眼眸不似之前清澈,宽袍半敞,本就冷白的肤色染上酒红,黑发垂落,手臂搭在椅背上,眼波转动间,无端多了几分风流浪子的气质。

  “辞卿明白、明白的,”她有些跟跄地开口,被胃液和酒精侵害过的嗓音越发沙哑,听起来很是凄惨。

  “殿下天资卓越、容貌清雅,又是名门世家出身,还洁身自好、不同那些个纨绔子弟一般胡闹,问遍整个南梁,谁不想与殿下结亲?”楚家家主一口咽下酒液,很是无奈的开口。

  “大人过誉了……”

  话还没有说完就被打断,楚玉成立马道:“这哪是过誉!殿下美名何人不知何人不晓?倒是我楚家太差,配不上殿下!”

  他虽出身军旅世家,五官轮廓都是方正大气的一类,可开口却一套一套的,仅有三分醉,却摆出了九分的模样。

  “楚大人哪里的话,楚家可是南梁顶级世家,又手握南梁三分之一军权……”江辞卿也不差,开口便是一连串的赞扬。

  “这哪比得上江家?若不是……若不是其中有苦衷,我们是万分期盼能与江家联姻,”他苦笑一声,抬起酒杯又将江辞卿的杯子倒满。

  江辞卿也不矫情,直接一口饮下,眉眼皆是苦闷的寂寥,好似在借酒消愁一般,压着声音、狠狠道:“若不是皇家……”

  “殿下慎言!”楚玉成酒醒了一半,立马喝断。

  旁边的那人停滞了一下,嘴唇张了张又无奈闭上,最后扯出一抹苦笑。

  这让楚玉成不敢再灌她酒了,哪怕在家中都要警惕是否隔墙有耳,更何况这种人员混杂的酒楼中?生怕江辞卿再说出什么实话出来!

  他只能压低声音劝道:“若是事成之后,也不是没有可能。”

  经昨夜之事,他已经彻底心向五皇子,这事成便是指五皇子继位之后。

  闻言,江辞卿眼睛一亮,有些不可置信地看着对方,颤声问道:“当真?”

  “五殿下仁厚,怎么舍得让功臣抱憾一生?”他压低了声音继续。

  江辞卿想有了希望一般,嘟囔道:“是了是了,”又拿起酒壶倒满,这一回倒是高兴了许多,抬起就往楚玉成酒杯上撞,念叨着:“事成、事成之后……”

  楚玉成笑着喝完那杯酒,又默契接上:“有情人终成眷属。”

  醉醺醺的笑声传到阁楼外,舞台上的舞女踏着靡靡琴声扭动腰肢,台下的人大喝着夸赞之词,甚至将银钱抛到她脚边。

  夜越发深了,连绵的细雨飘然落下,远处的房屋山峦都混在一块,看不清远处情形。

  阿福扶着醉得一塌糊涂的家主踏入马车,人刚靠到柔软垫子里,就拉着对方的衣袖,哑声嘱咐道:“去许浮生那儿。”

  他皱了皱眉,很是不赞同:“您都醉成这样了……”

  酒醉的人却固执的很,坚持道:“先去李家,和他们说今儿太晚了又下雨,我就留宿在那,然后再去公主府。”

  她以往也经常因为太晚而留在李家,故而这借口也不显突兀。

  阿福还想开口,却被这人坚定打断:“就这样。”

  飘忽的话音被卷入雨中,她再一次低声开口:“我想见她。”

  长鞭划断雨丝,竹纹马车摇晃着驶入暗沉的夜里。

  作者有话说:

  π_π实在写不动了,疯狂挣扎,明天再努力吧,让小江明天再哭唧唧告状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叶小花 150瓶;何以解忧,唯有暴富 13瓶;一只鹿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