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

  和煦日光落入大殿之中,穿着各色朝服的官员依次站定,手中握着笏板, 眼神低垂看向地面,无人再上前开口。

  心里头都清楚, 今日最关键的事情是什么, 不会像往日那样拿着件破事与陛下磨个半天。

  高台之上的龙椅中,银发赤色龙袍女子环顾一圈后, 淡淡开口:“可还事启奏?”

  因是上朝的缘故,她将银发挽起在脑后,繁琐精致的斜插金簪摇晃, 上挑的眼角被眉笔延长, 本该妩媚至极的容貌因这一笔而变得峻厉, 眉眼间的贵气越更浓, 从下往上看时,总让人觉得难以揣测。

  话音落下,再无声响。

  她随意抬眼,扫过旁边仆从。

  那人立马明白, 高声喊道:“召江大将军等人进殿。”

  为首几位文官表情静穆, 不见异色,底下人或是手一颤,或是忍不住往门外斜眼瞧, 或是越发低垂着头。

  整齐划一的铁甲之声从外头传来, 别在腰间的长刀随之晃动,大步跨过门槛, 还未走近就能感受到一片肃杀之气涌来, 好似要将里头这些人一起拉入尸山血海之中。

  里头官员表情一变, 露出些许惊慌之色。

  哪有人穿甲执刀入朝?

  他们入皇宫前,都要被仆从仔细搜身,连小小一片刀片都不许留,莫不是要政变?!

  仍万千想法浮现,脚步声越来越近,有胆怯者甚至留下冷汗。

  江辞卿等人目不斜视,单手搭在刀柄之上,只大步往里头跨,走到第一排大臣的中间,单膝跪地,抱拳行礼,一举一动都利落凌厉,似有劲风跟随。

  梳在脑后的长辫甩动,眉眼清冽沉稳,当即高喊道:“臣江辞卿率麾下将士见过陛下,”

  紧接着,众人一齐道:“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洪亮声音响彻大殿,隐隐有回音出现,让人分不清他们是在行礼还是在下马威。

  许浮生未露出诧异之色,或者说这事是经过她批准的,故而很是淡然,红唇微张便道:“起身吧。”

  话音落下,众人齐刷刷站起身,铁甲相撞,上头残留的铁锈味往旁边散开。

  大殿中的气氛越发沉默。

  各党羽暗中交换眼神,江辞卿此举实在超乎他们的预料,甚至有人开始思考若是江辞卿动手,他们是抵抗还是投降。

  许浮生丝毫不觉得诧异,如同昨晚与江辞卿讨论的那样,毫无感情地念出夸赞之话,里头大部分词还经过江辞卿修改,熟到江辞卿可以当场背诵。

  不过江辞卿身后的人倒是欣喜,被一国之君在大殿之中、当着文武大臣面前夸赞的事,也值得写到族谱中炫耀一辈子。

  漆黑润亮的眼眸滑落往下,落在微曲、抵在椅背的腰肢上,不合时宜地想到昨晚,某个Omega还没有点评她捏腰的手艺好不好,今天是否还要再来一次。

  眼帘扑扇一瞬,眼眸中的情绪晦涩暗沉,当真是许久没开过荤,这一放出笼子就开始各种馋,怎么腻歪都不嫌多。

  要不是朝廷中有人欺负她媳妇,她恨不得日日抱着媳妇,窝着软床之中。

  可惜啊……

  她的Omega是个勤勤恳恳的女皇陛下。

  江辞卿笑了笑,眼神依旧停在那处,思考着今该用什么样的法子来缓解陛下的酸痛。

  十分了解江辞卿的人怎么会看不出她在想什么,似笑非笑地桃花眼往下一睨,所说的话没有片刻停歇。

  江辞卿眨了眨眼,以示不存在的清白。

  两侧的文臣低垂着头,不曾瞧见这一幕,只是偶尔用余光往旁边扫,肯定那确实不是假刀。

  片刻之后,江辞卿带人谢陛下夸赞。

  旁边的仆从抬出早就准备好的折子,开始宣读江辞卿等人的功绩。

  协助陛下登基、带兵收复故土、斩灭旧梁余孽、与北狄联手瓜分东夏,扩大疆土。

  一桩桩、一件件足以让普通人封侯拜相的功绩尽数念出,连心有算计的文臣都忍不住放下芥蒂,暂时暗暗赞一声功绩卓越,可接下来的封赏却让他们再也忍耐不住。

  封异姓王是理所应当,可怎么能封一字王,要知道历朝历代只有皇子皇孙才能被封做一字王,外层最多就是淮安王等两字封号。

  为首的钱千峰等人抬了抬头。

  封赏仍在继续,辛苦打下的一半东夏全被划分为江辞卿封地,且十年无需上税,可自己修改封地中的律法、官员升调。

  文臣直接愣在原地,完全出乎他们的意料,本以为许浮生会削了对方兵权,再赐个没有实际权利的高位,将江辞卿软禁在帝都之中。

  这哪是冷落!

  分明就滔天恩宠,就连前朝皇帝梁季也没如此厚爱江家!

  许浮生此举,简直就是在大楚疆土中划了片区域给江家建国称王!

  可上头的封赏还未完,又将江辞卿册封为可凌驾于三公之上的镇军大将军,统领全国兵马,以后可无需提前通报便可直接入宫,再赐矿山、帝都府邸、铺面、万两黄金以及帝都周围良田千亩。

  那念着旨意的仆从声音发颤,最后一个亩字落下,嘴唇张开合上半天,也没说出接下来的话。

  大殿中寂静一瞬,都被这浩荡皇恩给惊着了。

  主角之一的江辞卿也愣住,没想到许浮生会如此大方,将半个大楚拱手相让,连一人之下万人之上这话都不足于描述这封赏,应该叫做两人平分龙椅才对。

  “陛下!万万不可啊!”只听见一苍老的高喊音突然冒出,为首的钱千峰直接大步踏出,跪在地上大喊。

  “陛下不可啊!”旁边的人立马跟上。

  如同被打开了闸门,一众文臣不管是不是同一阵营,都跪地大喊不可。

  只有丞相陆洛弛等几人站在原地,但露出几分复杂之色,他们虽是陛下近臣,可也要考虑国之根本,许浮生此举古未有之,后来者也难模仿,毕竟没有几个皇帝会把到手的权利往别人那里推。

  许浮生端坐在龙椅之上,情绪波动还不如之前瞪江辞卿时的起伏大,好似早早就决定好,表情极淡。

  “臣知江将军功劳极大,但兵权事关重大,还望陛下慎重!”钱千峰率先开口。

  旁边的齐如是大喊:“异性一字王古未有之!陛下可赐淮安、和硕名号,以示对江将军恩宠,但一字王还需谨慎啊,陛下!”

  “东夏乃是大楚拼尽国力打下的,若是草草赏赐于旁人,恐百姓争论,国本不稳啊!陛下!”又一人开口。

  柳思文谨慎,之前又承过江辞卿恩情,只是跪俯在地,额头抵着冰凉地步,表示自己不赞同的态度。

  后面的臣子也纷纷出言。

  刚才寂静得一根针落地都能听见的地方,现在变成了争吵不休的菜市场,忿忿不平的劝谏声不断。

  本想着更进一步的臣子发现不仅难以贪到其中利益,甚至头上多个手握实权的祖宗,已将朝廷看作掌中之物的人怎么肯让,面红耳赤的高喊。

  “昏君!”不知是谁突然冒出一句。

  江辞卿眼眸半眯,眼中骤现冷意,她虽也不赞成许浮生的做法,可本应该一言九鼎的女皇陛下被臣子如此反驳,还有人骂出这样的话……

  覆在刀柄上的手捏紧,青筋鼓起。

  许浮生这脾气当真温和了不少,要是在蛮荒之地,这些人没一个能嚷嚷那么久的。

  “朕意以……”

  话还没有说完就被打断。

  那在边缘的老臣惨叫一声:“陛下不纳齐公钱老忠言,欲将动摇国之根本,将大楚推入困境,老臣就撞死在大殿之中,望以性命唤醒陛下!”

  他猛的站起,将头顶的乌纱帽一摔,满头白发散乱,望向许浮生的眼中气愤、焦急情绪交织。

  旁边的人依旧跪在地,竟不丝毫阻拦。

  许浮生还记得这人,是某个衰落名门之后,一心专研政法,却因家境落魄,无法实现抱负,在民间声望颇高。

  许浮生请他入朝时,他还大赞陛下采取的以试纳才,乃是可流传千古的妙政,如今却也归顺于柳思文,许久未提出什么良政。

  龙椅上的人面色逐渐沉了下去,缓缓阖起眼睑下,隐藏着森然杀机。

  她一向不是什么好脾气的人,不过是为了大楚的安定,而再三忍让,如今却变成任人拿捏的无能帝王。

  心里头清楚此举确实过分,虽然她清楚江辞卿不会背叛自己,但在外人眼中江辞卿与她是勉强处于一方的盟友,日后指不定会怎样分裂开,所以这封赏,于自己、于大楚都是危险至极的决策。

  出言相劝,也是应当的,甚至许浮生不仅不会生气,还会觉得这人是个一心向自己的可用之才。

  可劝也讲究法子,直接在大殿之上、旨意念出之时,集体跪地大喊不行,责骂她是昏君,以死相逼,这便是完全不给她面子,根本没将她这皇帝放这眼里!

  “请陛下三思!”

  “陛下!大楚刚定,经不起折腾啊!”

  又有一人站起,大喊着:“臣死谏,求陛下收回成命!”

  旁边那宣读的随从直接跪趴在地上,瑟瑟发抖。

  “死谏?”清朗的声音掺入边境的冰雪,在嘈杂之中分外清晰。

  众人这才想起站在大殿中心的主角之一,顿时扭头转身望去。

  漆黑眼眸如掀起怒涛的深潭,被风雪雕刻出的眉间竖纹深陷,从刀山血海中走出的威慑,岂是一群在繁华中浸泡的文人所能抵挡的?

  话语声渐渐停歇,大殿寂静,屋外的白玉广场空无一人,有风吹走白雾,阳光刺眼。

  “阿福,”江辞卿喊道,声音不曾上扬,若不是语气中的冷刺,几乎和平日毫无区别。

  “在!”身后的阿福立马回应,抬手抱拳时,铁甲发出凛冽响声,铁锈的腥气越发浓重。

  “这位大人想死谏,”江辞卿轻笑,垂落在眼前发丝飘动,恍惚间又见到了当年矜贵守礼的少年:“本将记得你的刀是前几日刚磨的,那就借他一用,省的撞得头破血流还苟活着碍眼!”

  “是!”阿福一向话少,直接提刀往那边走。

  那老臣面色苍白,下意识退后一步。

  阿福在他面前站定,直接横刀在前,拔出刀鞘,只听见刺啦一声,锐利刀刃印着那老者惧怕的面容。

  “大人,请,”阿福递刀。

  江辞卿笑道:“大人无需担忧死不掉的问题,这刀乃是出自我手,已在战场测试过,是把能斩开铁甲的好刀,就算皮肉再厚也能轻易破开。”

  “江辞卿你!”他眼里喷着怒火,大骂道:“你是要逼死老夫吗?!”

  “怎么会呢?本将这是被大人的赤胆忠心所打动,特地借宝刀一把,成全大人,怎么会想逼死大人呢?”江辞卿皮笑肉不笑地回答。

  好似又想起什么,她笑着宽慰:“这一条性命还是太单薄了些,死谏嘛,总要一群人才算惨烈,不知大人家中几口人?不如一起算了,日后写在青史中,一家人也好整整齐齐。”

  “无耻!”他破口大骂,可眼中忍不住露出几分怯弱,他不过是想以死相逼,但不代表真的要死,而且还关乎家人。

  江辞卿却不理他,又扭头喊道:“长杰,”

  那八尺壮汉用力踏出一步,沉声道:“在!”

  “那边还有个大人想死谏,咱们都借了一把了,不妨再借一次,”江辞卿摆了摆手,一副乐于助人的模样。

  “是!”狄长杰登时就往前走。

  那人没前头那个有骨气,脚步跟跄着退后,结果一不小心摔落在地,转身跪爬在地,高喊:“陛下!江辞卿在大殿中执刀伤人,这可是重罪!”

  按律法,这等于试图弑君,该判死刑。

  于是其他人抓住这个漏洞,连忙开口喊道:“陛下,江辞卿仗着功劳,竟敢公然违抗律法,执刀穿甲入朝,还试图谋害老臣!”

  “陛下!江辞卿恐怕已有不臣之心,若是大肆封赏,只会是助纣为虐啊!”钱千峰不忘方才的事。

  江辞卿听到这些,不仅不气还一拍自己脑门,恍然道:“对哦,差点忘了,不能在大殿中拔刀。”

  继而,转头看向许浮生,好似开玩笑般地开口:“陛下已封赏了那么多,不如再多赐一个能穿甲带刀上朝的特权行不行?”

  此话一出,众人哗然。

  这简直就是把自己的性命放在江辞卿的刀下,哪个帝王会答应这种无理的要求?!

  可在龙椅上杵着脸看戏的女皇陛下,只是挑了挑眉梢,便轻易答应道:“可。”

  钱千峰瞪大了眼。

  柳思文身体一颤,满脸不可置信。

  方盼山膝盖一软,心中产生了不可思议的猜测。

  难道这许浮生被江辞卿给控制了?!

  江辞卿理所当然的点了点头,转头看向那趴在地上的文臣,笑道:“多谢大人提醒本将,为了报答大人恩情,我多借大人一人,帮助大人死得痛快些。”

  怎么会有人想死,那人惊恐地抬起头。

  江辞卿却喊道:“长杰!”

  拔刀、劈砍一气呵成,寒光伴着破风声,话音才落,脖颈已出现一道裂口,血肉翻开,血水如喷泉四溅。

  两边的文臣染了满身血,却不敢动,生怕这刀又落在自己身上。

  而狄长杰直接收刀,手中性命何止千万条,不过是再添一个普通臣子,表情平静,掀不起半点波澜。

  地上那尸体则满脸不可置信的瞪大眼睛,血水涌出,汇聚成小河滑落。

  众人一颤,这才肯定江辞卿并没有刻意吓唬谁。

  江辞卿依旧笑着,好似只是一只蚊子在眼前被拍死,毫不在意地喊道:阿……”

  话音还没有落下,另一边的人直接跌跪在地,连忙喊道:“江将军饶命!江将军饶命!”

  “大人在逗本将玩吗?”江辞卿偏头,如同不懂事的稚嫩青年。

  “我不死谏了!不死谏了!”他慌张大喊。

  “大人想收回之前的话?”江辞卿偏头,脑后的高马尾跟着摇晃。

  那人连忙道:“收回!收回!”

  正所谓识时务者为俊杰,眼下敌众我寡,他大不了以后再劝谏,现在先认怂、保下性命。”

  “那可不行,”江辞卿眉眼舒展,开口却冰冷至极:“阿福!”

  刀起刀落,血花四溅,又一条性命断送在此。

  江辞卿如同做了什么大好事一般,眉眼都带着笑意,挥了挥手又道:“你们两人把他们带回各种家中,再随便成全他们一家效死输忠的气节吧。”

  “一家人总要整整齐齐的才好,对吧?方大人。”

  江辞卿突然转头,望向另一边,扯了扯下嘴角,似笑非笑地看着地上那人。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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