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光洒落向灰瓦红墙, 隔绝人世间烟火喧闹,宫里头是别样的繁华,匆匆走过的仆从、执刀巡逻的护卫, 还有檐角悬挂的铜铃。

  秋风吹过,响起一片叮当声, 在竹编摇椅摇晃, 惊醒里头盖着薄被的稚儿。

  如鸦羽般的睫毛颤动,继而眼帘掀开, 露出一双湿润乖软的清澈黑瞳,遗传至母亲的起床气,许朝朝耷拉着眉眼, 脸颊上的婴儿肥鼓起, 自顾自地发着脾气。

  等到困意逐渐消散, 她才迷迷瞪瞪地回忆起自己为什么会在这里。

  这几日阿娘都带她来寝宫后面种竹子。

  这个回忆让她瘪了瘪嘴, 虽然许浮生嘴上说着要严厉养娃,可实际从未亏待过她,吃喝住行样样精致,小手没扛过任何重物件, 更何况是木柄粗糙又刺手的小锄头。

  她刚开始还兴致冲冲, 后头就受不了,时不时就闹着困,要阿娘抱抱哄睡。

  想到起来就要干活, 娇生惯养的小公主决定能拖延一分钟是一分钟, 就这样被阿娘厚实外套包裹着,不肯主动出声。

  小心翼翼的抬眼看向前头, 那个被她称做阿娘的女人在不远处, 只穿了件方便干活的短打, 黑色长发梳成高马尾,束在脑后,眉眼一如往日清冽沉稳。

  许朝朝两手都抬不动的锄头,落在她手中就成毫不费力就能扬起的工具。

  她的小臂肌肉绷紧,挥起落下,再用力往后用力一刨,黑土中就多了一个凹坑。

  小朋友看着很羡慕,想到自己半天才能挖开浅薄一层,就想双手捂脸,可如果这样做就会被发现已经清醒,于是她努力忍住。

  较圆润、未长开的桃花眼眨啊眨,不同于成年人的妩媚深情,却显得十分专注信任,谁能辜负一个孩子的信任呢,再无力的小乞丐也会觉得自己兜里装满了黄金。

  突然有人走近,吓得小孩儿急忙闭上眼睛,交谈声响起,好一回才敢偷偷睁开眼,悄悄地打量。

  许朝朝的早慧就显现在此,她喜欢先观察别人,然后再学习和模仿,比如走路、说话,她有很强的观察和模仿能力。

  她竖着小耳朵听了一会,才大概听懂他们在说什么。

  阿娘对前几日种的竹子感到不满意,唤来宫中负责栽种的师傅询问。

  许朝朝一下子就没兴趣,恹恹往往阿娘那边看。

  婴儿肥堆积的小脸皱成一团,小脑袋想不通阿娘怎么又变成了刚见面的模样,冷淡又肃穆,令人生畏。

  不过她现在不会害怕了,因为知道只要她喊一声,阿娘就会变成那个温柔的阿娘,一直对她笑。

  只是小家伙还是想不通,为什么阿娘会有那么多面?

  以前她问过允儿姐姐,为什么别人都有两个母亲,而她只有一个母皇。

  允儿姐姐说她也有两个母亲,只是有一个阿娘为了保护她们,还在边境带兵打仗。

  许朝朝高兴极了,便问另一个母亲是什么模样,和她一样有着黑色眼睛吗?

  允儿姐姐笑着说另一个母亲是黑发黑瞳,性格温和守礼,是个风光霁月,笑如清风朗月入怀的人儿。

  小孩儿不懂这些复杂的词,但却能大致判断出另一个母亲是个顶美好的人物,于是暗自期待了许久。

  于是在被吓哭的那一天,她听到允儿姐姐解释说这是她的阿娘时,她哭得更伤心了。

  哪有这样的温和,眉眼像是被冰块糊住一样,整个人都冒着森然的血气,像是从尸体堆里爬出来一样,硬扯出来哄自己的笑容也吓人,僵硬且不熟练,吓得许朝朝抱紧允儿姐姐的脖颈,撕心裂肺地吼着快跑。

  一看就是大坏蛋。

  要不是在寝宫里,那个人像个大狗似的坐在母皇身边,别扭又生硬露出讨好的笑,央着母皇给自己求饶,许朝朝才不会主动靠近她。

  还有母皇实在太坏,她明明没想让这个人抱她,母皇却故意踹她屁股,让她跌倒在对方怀里,浑身不是肌肉就是骨头,硬邦邦像铁块似的,差点被把许朝朝撞出眼泪来。

  她不想被这个人抱,母皇还拿眼神凶她,吓得许朝朝不敢动,委屈巴巴地窝着硬邦邦的铁块里,哪哪都不得劲。

  “是这样吗?”两人的交谈声响起,江辞卿起身拿起锄头,试探着种下去。

  那仆从连忙站起来,小心翼翼地站在旁边指导。

  这竹苗都是从之前竹山上挖回来的,停放几日后略显黄绿,长叶不停往下落。

  许朝朝偏头,望着那个谨慎小心的师傅,笑他被阿娘骗了,不知道阿娘其实有多好,平日母皇不允许自己做的事情,只要和阿娘撒个娇,阿娘就会笑呵呵的同意。

  会陪自己玩游戏,带自己去大街上耍,无论自己问什么问题,阿娘都会很有耐心的解释,还给自己打匕首,买糖葫芦喂牛乳,会吹一个叫尺八的神秘玩意。

  许朝朝眯着眼想,阿娘就是刚开始看着有点凶,但是后面就会发现阿娘是个很棒很棒的人,虽然有点笨笨的,老被母皇欺负,欺负后还傻笑。

  只有上次母皇太过分,说要明年夏季再成亲,把阿娘气红了眼,眼泪直往下落。

  不过成亲是什么……

  小孩贪睡,三两下又开始塌眼皮,小脸上的潮红还未散去,脑海里问题还没有想出答案,便又一次陷入沉睡。

  不远处的江辞卿似有所感,往这边遥遥看了眼,打断了还在教学的师傅,大步走过来,替小家伙拉起往下滑落的衣袍,将所有缝隙都压实。

  再转身,那仆从喊了句:“将军。”

  “小声些,”江辞卿压低声音嘱咐,连挥锄头的力度都变轻许多。

  那人连忙小声答应,后背的冷汗被风一吹,便成了刺骨的寒,暗自想这江将军果然如传闻中的那样冷硬,哪怕对自己女儿也板着张脸。

  红日渐落,云层飘离,鸟儿在踩着细枝,挑选着里头最甜的果子,被掀了巢穴的蚂蚁被迫搬家,黑土泥地里到处是被掀开的痕迹。

  等许朝朝再醒过来,眼前依旧是两个人,只是那师傅变成一身白裙的母皇。

  江辞卿仍拿着锄头往下挥,额头小臂已冒出薄汗,在日光下有些晃眼。

  许浮生站在一侧,也不上前搭把手,就这样站在一旁看着,眉眼舒展开,一双好看的桃花眼倒映着对方身影。

  两人正闲谈着什么李知乐、摄政王的话,声音断断续续听不真切,好像空间被隔空,她们处在另一个世界。

  许朝朝茫然地眨了眨眼,分明都是自己极为熟悉的人,却在此刻变得有些陌生。

  这种莫名其妙的感觉已让许朝朝疑惑许久,小脑瓜却怎么也想不出答案。

  分明阿娘对自己也经常笑,勾起的嘴角温和又有耐心,但在母皇面前就是又憨又傻的,一点也不像仆从说的大将军,反而像只大金毛似的,动不动就往母皇哪儿贴。

  你瞧,

  刚刚才种下一棵竹子,她阿娘就得意洋洋地跑去邀功,漆黑的眼珠子亮晶晶的,好似自己干了什么大事一般。

  抱着许浮生就不肯撒手,毛茸茸的大脑袋低垂,埋在许浮生肩颈里,自顾自地抱着对方,在原地摇来摇去,黏黏糊糊的模样。

  母皇居然也不嫌弃她,任由阿娘抱着胡闹,许朝朝依稀记得母皇最嫌弃她出去跑得一身汗,有时候直接恶劣地抬手抵住自己脑门,拒绝她的靠近。

  更别说旁的,她上次亲了乳娘一口,被乳娘夸了半个小时,结果母皇只会非常嫌弃的推开,然后一脸严肃地教育她,她已经是个大孩子了,不能随便亲别人。

  许朝朝气鼓鼓地看着阿娘抱着母皇亲了一大口。

  明明阿娘比她大了很多很多岁!

  她也是个大孩子!

  而且母皇还不推开她,甚至摸了摸阿娘的脑袋,以示鼓励!

  许朝朝很生气,气鼓鼓地鼓起腮帮子,扯开外袍就往椅子下挪,蹬着小胖腿往那边跑。

  那边的两人终于注意到女儿的存在。

  许浮生推了推江辞卿的肩膀,于是江辞卿松开手,转身弯腰,一把接住噔噔噔跑过来的小孩,继而毫不费力地举高,笑道:“我们家小猪崽醒咯。”

  “朝朝不是小猪崽!”稚嫩的声音还带着奶气,环抱住大人的脖颈努力辩解。

  “睡一下午还不是小猪崽?”江辞卿大笑起来,手臂收紧,将小家伙牢牢抱在怀里。

  “朝朝是小狗!”许朝朝理直气壮。

  “哦,朝朝为什么是小狗啊?”江辞卿配合地提问。

  小朋友立马回答,小脸透着股骄傲劲:“因为朝朝的阿娘是大狗!”

  江辞卿一怔,少有的呆愣住。

  而旁边许浮生则笑起来,如红宝石的眼眸水波潋滟,揶揄道:“确实是大狗和小狗。”

  “你的大狗和小狗,”江辞卿反应过来,另一只手揽住对方,柔声接了句。

  “汪汪汪!”许朝朝奶声奶气的叫了声。

  这下江辞卿和许浮生都愣住,又骤然笑起来。

  笑声之中,许朝朝的小脑袋终于想出原因。

  因为阿娘和母皇在一起时,总是有一层时有时无的结界,隔绝着外头的所有人,哪怕是她也很难插入到两人之前,这可能就是允儿姐姐提起过的情人?

  这个结论让小家伙又莫名生起气来,可是下一秒,阿娘揽住她肥嘟嘟的肚子,猛的往上抛起,她便一下子忘记了之前烦恼。

  银铃的笑声在竹林中响起,其中还掺杂着成年Alpha略低沉的笑声,和另一道温柔嗔怪。

  晴空朗朗,日光落在许朝朝的澄澈眼眸里,微风拂过,掀起交缠的黑发银丝。

  作者有话说:

  成亲怎么写呢,我没成过啊,我只会写车车怎么办【挠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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