嗨特小说>耽美小说>帝国英杰传>第55章 比武大会(三)

  那个是, 母亲的……伊莎贝拉摸向腰侧,捏紧口袋中的银吊坠。天气很热, 她穿着厚重的奥维利亚华服,银饰早已捂得发热。闭上眼睛,白刺玫吊坠暗格里的徽章自然浮现。制式相仿的百合花开放在奶油色的釉质徽章上,跟旗面上的并蒂百合根本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伊莎贝拉心跳如若击鼓,汗珠争先恐后从背上冒出来。她瞥了绯娜一眼,深恐对方看出自己的异样。你要表现正常,装作只是好奇的样子,冷静下来,伊莎贝拉。伊莎贝拉缓缓吸入一口气, 都是绯娜的香水味, 其间夹杂竞技场浑浊的味道。她慢慢吐出浊气,强作镇定。

  “米诺的对手是谁?他的家徽我没有见过。”她问绯娜。

  “科洛拉家的尤里爵士, 他是玛雅?科洛拉伯爵的侄子, 她弟弟的第四个儿子。你知道吗,”绯娜饶有深意地望了伊莎贝拉一眼, “科洛拉的家徽很有些来头。初代科洛拉伯爵有位孪生妹妹,据说两人感情深厚, 形影不离, 一同设计了科洛拉的家徽。”伊莎贝拉猜不透她的哑谜,绯娜也不是一个有耐性的人。她的目光并未驻留太久, 只略看了伊莎贝拉两样,旋即投回赛场。绯娜靠向椅背,漫不经心地评论:“科洛拉家有好几个人来参赛,不过我都不看好,净是些中看不中用的花架子。你看尤里那肩甲打得, 挥剑都不方便。这些年,也只有玛雅的亲妹妹算有点拿得出手的本事,结果也交代在蒙塔了。”

  “是洛德赛的贵族?”伊莎贝拉不让她带走话题,努力抑制声音中的颤抖。

  “怎么,看起来不像吗?也传了六代了,封地就在东边的铁砂群岛。”

  她有些起疑了,伊莎贝拉心生犹豫。绯娜转过来,她的眼神变得专注。这个女人有双绝美的绿眸,她认真起来的时候,那两块翡翠明亮如镜,气势慑人,似乎一切都逃不过她的双眼。

  别被她的美貌迷惑,她只要动动嘴皮,就可以让你身首异处。现在不是在家,你得处处谨慎,伊莎贝拉提醒自己。

  “我只是……很少看到男人用花做盔甲装饰。”

  “劳伦的披风上不也都是金盏菊?”

  “可是

  百合花总觉得……”

  “比较女人?当然,它是属于女人的。”

  不知道哪句话说对了,绯娜放松下来,叠起一条腿。就算穿着长裙,她也爱做这样的动作,姿态依然高贵优美。她轻抚裙摆,深紫的丝绸织了无数细密的暗纹,华光流转。“洛德赛还有很多你意想不到的东西,都是好东西,我会确保你可以一一尝试。”绯娜微勾嘴角,身上华贵的绸缎顿时光芒尽失。“有些东西一旦试过,就再也戒不掉了。”

  伊莎贝拉听不懂她的话,她牢牢记下科洛拉这个姓氏,总有一天她可以找到更多线索,她笃定。这么一会儿的功夫,科洛拉家的尤里就已经输了,一败涂地。米诺今天使一把巨大的长柄战斧,斧头双刃雪亮,手柄尖端铸有一只黄铜牛头,每次他全力挥动,牛眼就和斧面凹陷的纹章一道发出红光。那一定是他惯用的武器,大战之际,老练的武士都是用自己最熟悉的兵器。尤里全无还手之力,他的钢盾被砍凹一大块,链锤的铁链在米诺声势骇人的劈砍下崩碎,溅起来的铁块打中了他的面罩,不知伤到了哪里,只听尤里一声惨叫,被米诺连人带盾高举过顶,狠狠掼到地面上。尤里钢铁包裹的身体发出一阵刺耳的巨响,他蜷起身体,躺在地上痛苦呻吟,一时间竟爬不起来。

  “使链锤,还穿那身盔甲,活该。”绯娜作此评价。

  “不穿那身,他也不是对手,不如挣个漂亮。”皇帝的嗓音浑厚但温和,光听声音绝想不到他有张英气逼人的脸。他抚摸髭须,无名指的宽戒指上镶满钻石。“他的签运也太差了,去年第一场就对上霍克家的艾莉西娅,被霍克双刀揍得头盔变形,三个人都脱不下来。”

  “不幸当中隐藏着幸运之光,去年他要是侥幸获胜,接下来就要碰到‘恶龙’。以斯坦的手段和习惯,岂止脱不下头盔。去年被打断腿的小子,不是声称再也不跟斯坦同台竞技吗。”

  “哈,懦夫。武士的荣誉必须得靠血和剑赢取。我听说,燃鹰家的黄毛丫头要用比武大会的冠军赢取你的芳心,你还给了她信物,有这么回事吗?”

  绯娜撇嘴,“是她用那柄匕首赢得冠军之后,我可能会考虑一下。”

  “哈,哈哈,我的妹妹呀,你就直截了说你没兴趣得了。”

  “我可没有那样说唷。谁会断然拒绝美丽的小鸟儿呢,尤其是全国第一的鸟儿。”

  “还是只醉鸟。去年是谁,在比武中途喝得烂醉?迭戈气得假眼珠子快要蹦出来。你那时候笑得有多欢,还记得吧。”赫提斯一掌拍上扶手上的雄狮头,呵呵笑着。“她挺会引人注意,不过比武可不是杂耍。我买了‘白牛’,他今年气势很盛。这样的场合,光凭武技还不行,一往无前的气势才是制胜法宝。就像咱们的狮卫,单凭军容,就教外国的杂牌军望风丧胆。”

  赫提斯扬起下巴,视线落在看台前持枪站立的金狮卫身上,绿眼里都是满意的神色。金狮卫的确威风,不仅盔甲精美耀眼,连个头都是一般高矮,得亏帝国幅员辽阔,不然上哪儿找这么个头相仿的好手。不过武技的好坏,哪能以高矮论,不知有多少好身手的骑士,因为身高被拒之门外,伊莎贝拉腹诽。

  赫提斯对排场和漂亮的热爱,甚至超越其妹。抵达夏宫的晚宴上,面对络绎不绝的传菜仆从和一眼望不到头的宴席,绯娜当面说她哥哥,“排场比老婆重要”。也许只是想要表现她与皇兄感情甚笃吧,绯娜的所作所为,常让伊莎贝拉摸不着头脑。她分明记得与艾莉西娅在酒馆相遇的那一天,回宫的路上,绯娜兴味索然的样子,直说跟土财主和花痴吃了一顿饭。现在她好像又不那么想了。“米诺胜算更大,我也这么认为。可我更喜欢见证奇迹。”

  “奇迹,冒险,孤注一掷。你记得它们给威尔普斯带来过什么祸患吗?”

  “祸患,意外,还有整个帝国。”绯娜展开手臂,直视皇帝,神情骄傲。“我们都是战神的子孙,世上哪有必生之战?伟大的狮王图尔瓦,只凭借一头战狮和十二位勇士,便征服了白堡。谁说他不是在赌博呢?我们的血管里,流淌着威尔金色的血液,我尊敬的皇帝老哥。”

  皇帝干笑几声。“我的小妹长大了,开始教训哥哥了。狮王的壮举,我没有一刻忘记。伟大的君王,永远活在我们心里。”赫提斯的下半张脸在微笑,眼里却闪过一道冷光。伊莎贝拉心里一紧,不论他在想些什么,她决定都还是不要去琢磨的好。

  皇帝眯着眼睛远眺了一会儿,忽然又说:“万一燃鹰家的女孩儿赢了,你该怎么兑现你的承诺?虽说迭戈不怎么疼爱她,她到底还是个霍克。”

  “劳您费心。”

  “哥哥只是关心你。”

  “我说了,劳您费心。我会处理的。”绯娜的声音高起来。她拍拍手掌,身披白纱的高挑侍女从御座两侧的石拱门内鱼贯而出,手里捧着造型各异的银壶,躬身放在摆满瓜果冷盘的长桌前。“这些都是我的私藏,冰得正好,和今天的菜色搭配,各有风味。”

  “用酒堵我的嘴?不怎么高明。”赫提斯嘴上这么说,却命仆从替他斟满杯。他低头嗅嗅唇边的水晶杯,浅酌一口。“香气馥郁,沁人心脾。是蜜泉哪家的?橡子的?”

  “是托尔家的。就知道你会喜欢,今天的比赛也一定叫你满意。无论他们谁赢,都将是一场精彩的角逐。”

  绯娜笑起来总是很有自信。真想学起来,伊莎贝拉有些羡慕。仅有一面之缘的那位艾莉西娅,印象中也是自信满溢的人。她是克莉斯的朋友,伊莎贝拉还记得她为克莉斯挺身而出,当面叱责镶金牙的葛利的情形。当时她心里连连叫好,艾莉西娅那副满不在乎的浪荡神情,也怎么看怎么顺眼,以至于她登场的时候,伊莎贝拉一眼从骑士堆里挑出了她。艾莉西娅不像别人,让扈从举旗。她亲自扛着旗帜,单手压在右肩上,酱黑旗面上,火红的雄鹰高举双翼,纵使浑身浴火,依旧昂首不屈。真是一枚精神抖擞的家徽,但艾莉西娅本人全然不是那么回事。

  她独自步入赛场,一路左右摇晃着肩膀,走路歪歪扭扭,隔着老远,猛一下把旗帜抛给擂台旁的旗手。旗手是个褐色细卷发的方脸少年,慌忙伸手要接,但艾莉西娅用力过猛,旗杆砸上少年的脸,整个旗面垂下来,裹住他的头。少年一阵慌乱,抓扯脸上的旗帜,甩头时旗子的木杆打到旁边裁判的后脑勺。谢顶的裁判“嗷”地惊呼,双手捂住没剩几根毛的脑袋。旗杆又再横扫过来,正中鼻梁,打得他鼻血直流。哄笑飓风似的席卷赛场,安妮也哧哧笑着。“裁判好笨。呆头呆脑的,怎么选上的?”

  “可能有别的办法吧。有的东西,比武技刀枪更有力。”裁判海蓝的锦衣前血迹斑斑,伊莎贝拉注意到他胸口的长剑旗鱼。是艾切特家的人,不知道跟葛利是什么关系。绯娜也在看艾莉西娅所在的擂台,单手托腮,若有所思。

  她的比武,应该有趣又精彩吧。伊莎贝拉的期待越来越高,她打听过一些,霍克家的艾莉西娅有“火舞”的美誉。双刀之一的破晓血槽殷红如血,霍克家的刀法以快著称,施展起来如同在火中起舞,因此得名。略微展开想象,金发赤目的美人舞起双刀,仿如驾驭着火焰,一定赏心悦目。可惜现实中的艾莉西娅戴着一顶鹰型头盔,钢铁打造的两翼漆得火红,从额角伸出,直指天际。狰狞的鹰头从钢盔额头上伸出来,鹰嘴锐利如钩,扣住护鼻。艾莉西娅的脸藏在刻满飞羽的面罩后面,瞧不见真容,只有轻慢的态度仍旧从包裹她的钢铁里泄露出来。

  艾莉西娅只拔出了一柄刀,刀身银亮,刀刃的弧线流畅优美,炽烈的阳光下,血槽里的红色幽暗而不真切。是破晓。这柄刀一定喝过很多血,隔得这么远,伊莎贝拉似乎还能感受到束缚在红光中,鬼魂压抑的哭喊。她的刀真的很快,只见红光一闪,快得好像只是错觉,对手手中的长枪立刻断作两截。持枪的骑士勇武有加,武器被毁,还不放弃,握着断枪就刺。红光再起,只是一眨眼的功夫,断枪骑士的钢甲发出数声呻吟,骑士仰天倒在尘土中,被拦腰斩断的枪杆从他手中滚落。他还想去捞,被艾莉西娅一脚踩住手。破晓寒芒闪烁的刀尖从他面罩的眼缝里缓缓伸入。断枪骑士忽然僵住了,他周围的漫起的尘雾好像也凝固了,事实上,就连伊莎贝拉的呼吸似乎也凝结了。

  “她要杀人吗?这人跟她有什么仇?”伊莎贝拉听见安妮在问,她张了张嘴,不知如何回答。然后绯娜的声音响起来,慵懒又冷漠。“她的仇人可多了,没揶揄过她身世的人,一只手也数得过来。不过她只是在玩罢了,狮子逮到羚羊,有时也这么玩。”

  绯娜似笑非笑,捻起大拇指和中指,垂下眼帘盯着自己短到看不到白边的指甲。她刚说完,躺在地上的断枪骑士果然举起左手,宣告投降。裁判的旗子这时候才举起来。也不怪他,他忙着止血,这时候还用张白手绢捂住半张脸,只怕鼻血还在流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