池止非到底没能拒绝,毕竟永王殿下真想做什么事,向来是把其他所有路径都给封了的,美其名曰让你选,实际上选来选去都只剩下那一条路可走。况且相比池止非这个只剩下一个国师虚衔,还遭贬黜的人来说,永王殿下说话的分量要重上不少。

  抬手按按眉心,池止非颇觉头疼,永王殿下搞这一出是想做什么?

  不管怎么样,第二天的时候,池止非再看窗外皑皑白雪,仿佛整个世界都因此亮了几分。

  雪停风止,陵川城的百姓逐渐恢复了以往的生活状态。池止非这次住在临街的阁楼上,打开窗便能听到嘈杂的人声。陵川府丞治下相较还是不错的,问过人间喧嚣,品过凌寒霜雪,算是个修养身心的好地方。

  这整整一天,池止非都没见到龚离墨的人影,问过玄宫的仆役,也说不曾见到。大清早的人就不见了,池止非对此也没什么头绪,最后也只能随她去了,反正失约的人不是她,那就没关系。

  入夜,池止非等在玄宫,四周点亮的烛台将殿内映照得有些朦胧诗意。

  烛影摇曳,雪光将大地照得一片银白,池止非盯着池中游弋的一尾尾金鱼,眸光沉沉。

  不知过了多久,池止非突然听到一声闷响,像是什么重物砸下来的声音,极淡的气味在空中弥漫,不仔细辨别很难发现。紧接着是烛台哗啦啦倒地的声音。火势起时,池止非面色凝重,火光将她的半边面容照亮,平白添了几分诡谲的意味。

  “国师大人,走水了,快跑啊!”

  “动作麻利点儿,磨蹭什么,想死不成?!”

  “闭嘴,大声嚷嚷什么,不要命了!”

  “捂住口鼻,人命要紧!快走!”

  池止非听着外面的喧哗,站在原地顿了半晌,喉间溢出一抹轻笑,意味不明。专门克制天师的冷幽冥,可是不好找,真是大手笔。只是不知来源究竟是皇帝,还是……

  “不肯走,是在等我吗?”熟悉的声音在池止非的身后侧响起,带着些微冷夜霜雪的凉意。

  池止非没开口,只是回眸。

  龚离墨的视线落在池止非的眉眼,看了半晌,才含笑道:“不错,情绪还算稳定。”

  正在燃烧的房梁应声断裂,随即砸了下来,正正好在龚离墨的头顶。

  池止非拧眉拉了龚离墨一把,但仿佛一阵烈风吹过,回神时她已经被带到了马上,腰身被龚离墨紧紧箍在怀里,她抬眼时,只看见对方满是戾气的眼尾,神情冷峻,没有一丝温度。

  “别问,别说话,别乱我心神。”龚离墨话语温沉,似乎压着些难以言明的情绪,在冷风拂面时仿佛一口醇香的酒。

  池止非蹙眉,马蹄声响在耳侧,周遭的景物快速移动,身躯紧贴的温度让人脑袋有些混乱,以至于她的大脑现在有些空白。等冷静下来之后,池止非一个头两个大,永王殿下又准备搞什么离经叛道的东西。

  马匹飞奔了一整夜,天刚蒙蒙亮的时候,终于停了下来。

  池止非抬眼,“永王府”的匾额赫然在顶,“……”

  “殿……”门口的侍卫刚想上前打招呼,就跟池止非对视了一眼,直接被吓得失了声,卧槽这不是刚被贬昨晚府上还……的国师大人吗?!

  龚离墨翻身下马,接着对正在揉太阳穴的池止非道:“下来。”

  池止非依言照做,正欲开口,就听龚离墨冷声吩咐:“带她到听风阁。”

  “……是!”

  池止非十分顺从地跟着侍卫走了,冷幽冥的功效持续半月,此后便会自动消失,虽说对她没什么用。这么想着,池止非眸底溢出星星点点的金光,稍纵即逝。

  池止非被软禁了,期间并未见过龚离墨一面,只有一个伺候饮食起居的侍女整日陪在她身边。朝中的风风雨雨她无从知晓,凡涉及龚离墨的事情侍女亦是三缄其口,只与她谈些鸡毛蒜皮的小事,也不管她是不是乐意听,自顾自地说着,仿佛是在完成一项任务。

  池止非对此十分顺其自然,整日着墨练字,偶尔晒晒太阳,日子过得还算顺遂。

  直到有一天,有侍卫到听风阁宣旨,皇帝赐婚,民女池遂心与永王龚离墨,三日后即刻成婚。

  池止非没接,便有侍女过去接了旨,算是走完了流程。

  “我要见她。”池止非面无表情地开口,一双眸子冷得仿佛千年不化的寒冰。

  侍女温温软软地回复:“殿下说她要专心准备婚礼,谁也不见。”

  “呵。”池止非冷笑,行,不见便不见吧。

  侍女眼含忧虑地看了池止非一眼,接着缓缓道:“冬至,大雪初晴,玄宫大火,国师身陨,陛下悲痛万分,感念国师生前善举,丧礼从简,令大赦天下,减轻徭役,万民同哀。”

  池止非敛眸,不知在想些什么。

  “国师府被盗一案尚在侦破当中,府中一干人等悉数被杀,府中经过翻找,丢失财物不明。”侍女看了眼池止非的神色,又道,“现已成一桩悬案。”

  池止非抬眸,看向万里晴空,倏尔淡淡道:“回去吧,我有些乏了。”

  侍女朝池止非恭敬地行了一礼,“是。”

  时间推移,成婚当日很快就到了,池止非看着那件做工精致的婚服,没有任何动作,不知在想些什么。

  “婚礼很快就要开始了,国……您还不换衣吗?切莫误了吉时。”侍女轻轻将门推开,柔声道。

  池止非淡淡地应了一声,侍女敛眸静悄悄地退了出去。

  婚服红底金纹,流光划过,晕开绮丽的光,虽精致但不繁琐,看得出是用过心的。池止非还是换了,她鲜少穿红色,哪怕如此张扬的颜色,在她身上都仿佛凝了千年霜雪,像是冰雪掩映下的玫瑰,烈火与寒冰的碰撞,绮丽夺目。

  池止非坐在镜前,任由侍女上前绾发,金制流苏顺着墨色的长发披散在身后,黑与金的邂逅,清冷矜贵。

  “一梳梳到尾,二梳举案齐眉,三梳生生世世永相随。”

  池止非眉眼冷得不像话,淬了冰碴一样,仿佛侍女说出口的祝福语字字锥心。“出去。”

  “是。”侍女恭恭敬敬地行礼,满是担忧地看了池止非一眼,默默退出去。

  “吉时已到。”门外侍卫朗声高呼。

  池止非瞬间抬眸,眼底压抑着点点金光,仿佛透着些诡谲的气息,倏尔便彻底消弭,只剩下一片浓郁而极致的黑。

  眼前的门扉缓缓打开,池止非看到了站在院中的人,龚离墨一袭红衣,金色的暗纹繁复纠缠,贵气逼人。她朝着池止非走过来,眉眼昳丽,美得惊心动魄。

  龚离墨凝眸看她,笑意不达眼底,也没开口,只是伸手。

  指尖相触的时候,池止非轻抿唇角,捏着她指尖的手不自觉用力,顿了一秒,才任由她牵住她的手。

  龚离墨转身,拉着人往外走,所过之处一片死寂。

  “一拜天地。”拜的是苍茫天地,道法自然。

  “二拜高堂。”拜的是龚离墨母亲的灵位。

  “琴瑟对拜。”

  池止非转身,视线落在龚离墨身上,缓缓低头。

  永王府外围得水泄不通,多少人探头引颈想看这个热闹,他们只知道,这场婚礼皇室成员一个未至,高官贵爵三缄其口,却不知整个雍都城风声鹤唳,皇权岌岌可危,中央名望摇摇欲坠。

  繁华奢靡的表象下,一个王朝正风雨飘摇。

  永王府中的众人一个个提起了十二万分的精神,一只苍蝇都不准让它飞进来。

  池止非坐在床边,看着龚离墨走过来时重重帷幕落下,仿佛一根根琴弦彻底绷断。

  龚离墨顿在池止非身前不远处的位置,眉眼终于舒缓了些许,她笑得稍显苦涩,开口时温温沉沉的,仿佛隔着幽谷冰凉的浓雾,“别怕,很快就结束了。”

  池止非站起身,朝龚离墨迈出一步,拽住她衣领的手指尖微颤,话里浸了寒潭,“你发誓。”

  “好,我发誓。”龚离墨眉眼柔和了些许,“但别急,还有仪式没有走完。”

  池止非将她松开,眉宇间浮现些许恼意,这种哄小孩的语气是怎么回事。

  “坐。”龚离墨说着,将一杯酒放到池止非那边的桌上。

  池止非皱眉,到底乖乖坐下了。

  交杯酒,池止非一饮而尽,末了视线直勾勾地盯着龚离墨,眸光沉沉。

  龚离墨看她,嗓音带笑,“还没完。”

  池止非冷着一张脸,大有你再啰嗦我就不奉陪的意思。

  “我有东西给你。”龚离墨于是道,说着走到一旁取出一个盒子。

  池止非将其打开,里面静静地躺着一枚螭形兵符,这枚兵符属于前朝,而非当代。

  “你会用得上的。”龚离墨接着道。

  池止非凝眸盯着它,眼底一片冷意,“你……”

  龚离墨压根没让她把话说完,直接伸手揽了池止非的腰,倾身堵住了她的唇。这个吻有些凶狠,像是要将人整个吞掉一般。

  池止非瞬间就愣住了,没等她反应过来,便听到了什么东西落地的声音。

  下一秒,龚离墨退至不远处。池止非垂眸,看见酒杯掉到地上摔得粉碎,再抬眸时,又见龚离墨双眼凝出血色,一声闷咳之后扶住桌边,扯了扯嘴角,道:“我这人向来小气,见不得你改嫁,所以要委屈你等我来世了。”

  池止非上前,一把拽住龚离墨,一字一顿,怒意太盛,以至于冷得彻骨,“你说什么?”

  龚离墨伸手,指尖轻抚过池止非的眉眼,笑意温和,“风雪作媒,江山为聘,勉强算一起白头。别怪我自作主张,实在气不过就在陵前多念叨我几句,我不介意你扰我黄泉路上的清净,只是那时你应有许多事要做了,不一定顾得上我。”

  “你骗我。”池止非咬牙,眼圈瞬间便红了,“龚离墨,你骗我。”

  “能骗过你,我也只剩这点儿长处了。”说着,龚离墨轻推了推池止非,又道:“离我远些,免得吓到你,这种死法想来应该不会太好看。”

  “你死,经过我的许可了吗?”池止非的声音淬了冰碴一样。

  龚离墨顿了许久,才扯出一抹笑,笑里有些无奈,“早知你反应这么大,我应该再斟酌斟酌的。”然而下一秒,龚离墨身上爆出森然鬼气,表情瞬间一变,仿佛在极力压抑痛楚。漆黑的锁链缠上龚离墨的四肢,寒意森森,仿佛要将她拖入无间地狱一般。

  锁链拖拽的一瞬,银色的傀线骤至。

  池遂心眉宇间仿佛覆了一层寒霜,手背的骨线崩得笔直,眼底尽是戾气。

  龚离墨望着她,眼里不知是喜是悲,只是她这个时候已经无法开口了。

  池止非守了那具逐渐冰冷的尸体七天,傀线捏在手里七天,但七天的时限一到,她的控魂术再也无法抵抗法则的约束,傀线一根根断裂,锁链碰撞的声音不绝于耳。池止非面色越来越冷,直至完全没有丝毫情绪,她呆坐良久,而后将龚离墨的尸身抱起。

  没人知道她去了哪里,也没人有余裕关心这个了。

  陵川,越陵江畔点将台,大火灼烧过的土地上,数以百万计的厉鬼大军一夜现世,朝着雍都城奔袭而来,势如破竹。

  随之而来的,是各地揭竿而起,战争之火迅速蔓延至每一个角落。皇族子弟四散逃窜,厉鬼大军兵临城下的时候,皇帝于太銮殿自刎。

  自此,一个朝代宣告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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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作者有话要说:

  今天没有那样的二更了

  前排提醒:这几章内容是池止非的记忆,有关无忧行为的内容并不完整;另外,还有一枚玉简,故事还没讲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