嗨特小说>耽美小说>春信将至>第47章

  春信和雪里上学都晚,雪里念了两个一年级,没跳级,老老实实跟着念,比同级的许多学生大1-2岁。

  班里最高的男生才165,雪里已经170了,加上人瘦,就更显高。竹竿子一样,还是坐最后一排,班上人数是单,空的就是雪里旁边的位置,没有男生敢跟她坐。

  “这样也好。”课间时候春信来找她玩,抱住她肩膀,“这样你就是我一个人的了。”

  前桌的男生回头看,跟她们闲聊,“你们不是亲姐妹吧。”

  春信说:“不是。”

  雪里抬头看他一眼,他就把头扭过去了。

  她比班主任还像班主任,谁会喜欢跟班主任闲聊天啊。

  确实刚来报道那天,雪里真被当成班主任了,她很自觉坐在最后一排,春信陪着她,也被误以为是已经巴结上老师的好学生走狗。

  每个进教室的同学冷不定在后排看着她都是一哆嗦,本来差班皮孩子多,老师以为还得费点功夫才能整治,进教室的时候都傻了,这届学生怎么这么乖呀。

  后来雪里换上XXL的校服,大家才知道她是学生,有人猜她十八,有人猜她二十,还有人传她其实已经结婚了?!

  春信四处辟谣啊,那阵子可把她忙坏了。

  回家春信跟她说:“人家都说你结婚了耶。”

  雪里问她:“我整天都跟你待一块,我和谁结婚。”

  “你整天和我待一块,你当然是跟我结婚。”春信嘻嘻笑,竖起两根食指拢在一起,“结婚就是像爸爸妈妈那样嘛,两个人在一起生活,躺一张床上。”

  “然后呢。”雪里问。

  她一点不害臊的,歪个脑袋,手指戳着脸蛋,“就跟我们俩一样啊,爸爸妈妈上班还分开呢,我们上学放学都在一起。”她三指搓搓,“就差一个红本本。”

  小动作多,话也多,雪里常常被她逗乐,“你还知道红本本。”

  “当然。”春信又说:“我知道是不可能有的,但我有别的办法。”

  “有什么办法?”

  春信不说,保密。

  ……

  春信同桌是个小男生,个子比她还小些,黑瘦的,问她:“你姐是不特凶,你在家会不会被打手心。”

  “为什么这么说?”春信从来到蒋梦妍家,一次打都没挨过,她不明白同学们为什么都怕雪里。

  “她长得很凶啊。”同桌说。

  “那她打过你吗?”

  同桌摇头。

  “那你觉得我长得凶吗?”

  同桌还是摇头。

  春信抬手就往桌面上砸了一拳,配上眼神,猛地这么一下,够凶残。

  同桌莫名其妙,“你干嘛?”

  春信说:“人不可貌相,知道了吧,我其实很凶。”

  同桌笑,“那你打我一下,我试试疼不疼。”

  他抖抖肩膀,绷紧了背,示意她可以开打了。春信轻轻捶了他一下,“你有毛病吧。”

  同桌摇头,“用点力。”

  春信不理他了,同桌松了身体,这才说:“以前我在初中经常挨打,但我骨头硬,有一次,我去上厕所被人用手打了头,我头没事,他手扭了,肿起来,三个月都握不住笔。”

  春信扭头看他,同桌那个得意,“从那次就没人打我了。”

  那之后春信开始打听他家庭情况,有事没事送点关怀,她心说我怎么老遇上这些倒霉蛋,又庆幸能遇上这些倒霉蛋。

  邓奕太可怜了,他死了,偷钱给买衣服的小弟还不懂事,舅舅家不喜欢他,妈妈可能已经再婚,以后都没人记得他。

  只有一个春信,记得那个用钢丝球洗澡的同桌,记得他在带香味的信纸上写下对她的真诚祝福,希望她永远开心。

  她也在河边给他烧过一回书,抬头看天上的星星时想想他,盼望他在另一个世界能过得好。

  新同桌叫王安庆,春信把他祖宗十八代都打听清楚,他爸妈没离婚,是独生子,家庭小康,以前欺负过他的学生没有一个考上二中的,他爸爸妈妈对他都很好,也没有要二胎的打算。

  爸爸妈妈是多么重要,一个健康的健全的家庭是多么重要。

  春信放心了。

  周五下午放学,轮到春信这排桌值日,雪里也帮着扫扫地,有擦黑板够不着的她也主动帮忙。

  值日已接近尾声,把板凳从桌上放下就行,春信忙完准备去洗手,被同桌展臂拦在门口。

  教室就剩三人了,那瘦黑小子王安庆挺个小身板站门口说:“我知道你对我好,但我真的不能答应你,你还是放弃吧。”

  雪里站在讲台上,掸掸袖子上的粉笔灰,抬头看去。

  春信指着自己的鼻子尖,左右看看,“你跟我说话呢?”

  王安庆摊手,“不然呢?”

  春信莫名其妙,“我放弃什么?”

  王安庆叹了口气,走到讲台上,站得高了底气足,“我说,你快点放弃追求我吧,我不会答应你的,我根本就不喜欢你这挂的,我喜欢像语文课代表那样的,文静的女孩子,虽然你长得很漂亮,但是太闹腾了,还很凶。”

  没错,王安庆已经发现了,春信真的很凶,还会骂人,动不动就扬言要把人家腿打断,把人眼睛抠出来。

  春信张大嘴巴,半天合不拢,人都傻了。

  王安庆拍拍她肩膀,“你也不要太难过,你会遇见更好的。”

  春信:“我……”

  雪里靠在讲桌边看热闹,春信深吸气,吐气,翻了个白眼,“我追求你?你哪只眼睛看见我在追求你?”

  “还不够明显?”王安庆说:“你给我带零食,不就是对我好,打听我家里,不就是对我有兴趣?”

  春信无言以对,表情非常复杂,三分讥笑三分惊诧四分同情。

  同情王安庆啊,好好一个人,脑子怎么给驴踢了。

  王安庆看她一阵,好像觉得话说得有点过了,乱飞的五官缓缓归位,高耸的肩膀也耷拉下来,嗫嚅着:“虽然我家里不准我早恋,但如果……”

  “你想多了。”雪里没让他把剩下半句说完,侧身挤开他,往后退一步,把王安庆从讲台上挤下去,仗着站得高,手肘故意打在他鼻子上。

  王安庆“呜”一声,手捂住脸,雪里说:“不好意思,没看见你。”

  一点诚意没有,对着前面空气道的歉,王安庆揉揉鼻子,“你站那么近你还看不见。”

  “可能你太矮了吧。”雪里淡淡说。

  去卫生间洗手,和雪里并排走出学校,走到人行道上,春信脑子才转过弯来。

  “这姓王的可真牛,他可真牛!现在好了,我本来想换座位的,不换吧,成我舍不得他,换吧,好像我被拒绝受情伤不得已离开,我怎么都不对了。”

  春信那个气,“我关心他,是怕他自杀!像邓奕那样想不开。他倒好,哼,就这厚脸皮,我自杀了他都不可能自杀!”

  “你说是不是?”春信肩膀撞撞雪里胳膊,“是吧?”

  雪里没吭声,也不知道是被她话里哪几个词给刺着了,脸色很难看,下巴绷得紧紧。

  带春信去医院体检之前,雪里一直以为她是生病。雪里哪能想到,人没病没灾,怎么就能那样躺死在床上。她没吃过那份苦,她想不到。

  体检报告下来,证明她身体健康,也没有隐藏的病患,雪里想也许只是现在生活好了,吃得好睡得好,没生病。她没有因此掉以轻心,时刻关注她健康状况。

  春信确实比以前身体好了,除了吃多辣椒胃疼,上火也没流过鼻血,此时一语惊醒梦中人,雪里恍然想到,也许有一种可能,是她很不愿意承认和面对的可能。

  她试着换位思考,春信的遭遇如果放在她身上,她该怎么办。

  那些苦啊,痛啊,挑在她的肩膀上,也没把她背压弯,她轻飘飘掸掸衣上灰,脚步轻快地往前走,一路走还一路唱着歌。

  并不是没有重量,只是她已习惯了忍耐和苦中作乐。

  风霜雨雪,她不躲不避,直到鞋子磨烂双脚,血肉可见森森白骨,她支撑不住倒地,就再也不想起来了。

  太累了,算了。

  雪里受不住,她是享惯福的人,她坐在宽敞舒适的小车里,只是灰尘脏污了鞋面都让她难以忍受,她哪吃得了那样的苦,只是想想都让她感觉呼吸困难。

  身边人蹦蹦跳跳,嚷嚷着要吃路边小车上卖的菠萝,雪里机械掏钱,春信选了个大的。

  二人继续往前,春信松开她的手自己走在一边弯腰吃,免得汁水弄脏了衣服。

  雪里放慢步子跟在她身边,看春信抖抖水举起菠萝要喂她,轻轻摇头,“你吃吧。”

  春信又往前递了递,“很甜,这个挑得好,我最会挑了,不甜我都不给你吃。”

  雪里弯腰咬了一口,还没开始嚼两条秀气的眉毛就团成球。

  上当了,酸死个人。

  “哈哈哈哈哈哈……”春信弯腰捶着膝盖笑。

  她得逞了,继续啃那酸菠萝,一张脸都皱成苦瓜。

  雪里说丢了吧,她摇头,“钱买的呢,慢慢吃吧。”孩子从小受穷,节俭是刻在骨子里的。

  在小区门口遇见下班回来的蒋梦妍,春信换了笑脸小跑迎上去,“妈妈,吃菠萝吗,好甜啊。”

  雪里不出声,看蒋梦妍站在小区门口,苦着一张脸流清口水。

  剩下小半个菠萝被蒋梦妍扔了,她一路走一路数落,“真是个坏小孩,打屁股!”

  三人打打闹闹进电梯,按下楼层,电梯门关上,短暂沉默后,蒋梦妍忽然扭头跟春信说:“奶奶快不行了。”

  老太太早就不行了,年初时候确诊,胃癌晚期,尹校长打了好几个电话过来,希望春信能回去看看,老太太念叨着要见她。

  蒋梦妍一直推脱说孩子准备中考,不能分心,现在两个孩子都上高中了,实在推不掉,老太太也确实没几天活头了。

  “这件事还得你自己拿主意,你要是不想去,随便她们怎么说咱都不去,管她们的,你要去,妈妈和姐姐都陪你去。”

  春信瞪大眼睛,只听见前面那句——奶奶快不行了。

  她也不小了,知道不行了就是快死了,奶奶快死了。

  春信已经有好多年没想起这个人,上小学的时候还想得多,但她觉得自己不该想,有时突然想起,就赶紧想些别的把它们赶跑。

  想想吃什么,想想玩什么,想想冬冬,反正多想些高兴的事,难过的事都别想。

  日子久了,她就真的一点也想不起了。

  现在妈妈跟她说,奶奶快不行了,她有一两秒没反应过来,是哪个奶奶。回过神来,又觉得好奇怪,为什么不行了,咋不行的?

  电梯门开了,春信还站那发愣,雪里牵着她出去,回家,换鞋,春信坐到沙发上,还在愣。

  她没有多少难过的情绪,七八年了,离开尹家的时候还是个鼻涕往袖子上揩的小屁孩,转眼长成个漂亮大姑娘。

  蒋梦妍把她藏得好好的,尹家人再怎么扑腾也扑腾不到她面前。

  现在不一样,老太太要死了,这一死,以后可就是真清静了。

  一直坐到饭菜端上桌,嗅到宫保鸡丁的味道,肚子饿得咕咕叫,烦恼一下都跑光。

  春信拿起筷子,已经想好了,“见吧,她想见就让她见吧。”

  她心里都盘算好了,只远远让她看一眼,看完就走,绝不多留,也不多说话。

  让她看看,安心闭眼。

  晚上她们回到房间,躺在床上,春信蜷在雪里身边小声说,“她也养我到八九岁,要是不管我,我饿死了,冻死了,哪还有机会遇见你,遇见爸爸妈妈呢。”

  “不恨吗?”雪里嘴唇贴着她额头说。

  春信说不恨,“我们从山上逃出来的时候,你跟我说的还记得吗,我现在觉得你说得对。他们确实老了,摊上那样一个儿子,搞得心力交瘁,有自己的难处。我想,也许她也是舍不得我的,不然哪能一次次来找我,当时不要我,也许真的是希望我被妈妈带走,能过得好。她不是职工,也没有退休金,确实是没钱嘛……她应该也挺难受……”

  雪里玩着她细细软软的手指头,捏捏虎口肉多的地方,“你把他们想得太好了。”

  “也许吧,但我愿意这么想,我喜欢想人好的地方,坏的就别想了,我喜欢高高兴兴的,我不想怨谁,也不想恨谁,把自己弄得苦大仇深的,干嘛呢。”

  雪里轻轻“嗯”一声,“想去就去吧,去哪我都陪着你,看完我们去吃凉粉。”

  “嗯。”春信用力点头,“有凉粉吃,就不算白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