嗨特小说>耽美小说>当年寒色远>第76章

  已是六月天, 阳光日渐变得火热,层层枝叶缠绕间,有斑驳光点映在地面。

  树下, 身穿胭脂色罗裙的少女正席地而坐。

  柔软的浅色发丝微微牵动,干净清澈的眉眼低垂着,白净的小脸噙着几分若有似无的忧虑, 神情瞧来有些恍惚。

  夏风轻扬, 卷来一阵淡淡的熟悉药香,同时,身后有很轻的脚步声响起,绮桑回了点神, 侧脸朝树后看去。

  明亮日光下,赵愁眠缓步而来, 她今日换了身别致的素衣,虽寡淡,却另有一番韵味。

  “姑娘约我前来所为何事?”

  绮桑站直身子, 将手里的木盒交给她:“这是万枯荣的药引。”

  赵愁眠先是一愣,随后便露出喜意:“这么快就拿到了药引?”她将那木盖掀开一丝细缝, 看清内里之物后便恍然道,“难怪我的解药始终差了些火候, 竟是少了这个。”

  绮桑道:“你回去后去一趟驿站, 我房中的柜子里有个小竹筒, 里头装着的就是药方。”

  闻言, 赵愁眠诧异道:“姑娘怎会有药方?之前为何没拿出来?”

  绮桑便将那竹筒的来由与恭龄的谈话简要告知了她。

  赵愁眠顿然道:“先生应是心中抱愧,所以才一早设了此计。”

  绮桑沉默了一下,问道:“我姐姐那边怎么样了?”

  赵愁眠回道:“小庄主日夜奔波,已经快要赶回碧云山庄了, 庄里收到消息也正在提前筹备人马。”

  绮桑表示明白,欲言又止片刻后还是忍不住道:“事情我都办妥了,那我现在能跟你一起走吗?”

  赵愁眠思索道:“这……要不我先给小庄主写封书信,看她还有没有后续的安排?”

  绮桑皱起眉头,不解:“她攻打紫金关不就是为了要把我换回去吗?既然我如今在渡海关能够来去自如,直接跟你回去也根本没人阻拦,那究竟是在顾虑什么呢?”

  赵愁眠支吾一阵,叹息:“罢了,我跟姑娘你说实话罢,其实今早我已经接到小庄主的回信,”她说着,取出一封书信递给绮桑,“小庄主的意思是,姑娘若真拿到了万枯荣的药方,姑且继续留在七星阁,可以替我们盯着孟青的动向,若有可疑之处,便可及时传信通知,小庄主那边也好调整对策。”

  信纸整洁,字迹工整,依旧是越初寒亲笔所写。

  看见那信上写的清清楚楚不要将她带回盛安城,绮桑握着信纸的手指不由收紧了许多。

  什么意思?又要让她做贼偷东西,现在还要让她当通风报信的眼线?

  大半月不见面,越初寒搞什么?

  绮桑控制不住情绪:“她攻城是真,救我是假,明白了。”

  赵愁眠急忙道:“姑娘先别急着动怒,我相信小庄主这样做一定有她的道理。”

  绮桑哂笑:“道理?她有问过我愿不愿意吗?孟青是因为想要对付她才处处跟我过不去,我招谁惹谁了!反正我在你们所有人的眼中都只是个可以利用的棋子,没人真的关心我的死活,七星阁明明就有你们的卧底,为什么非要我留下?”

  赵愁眠哑然片刻,为难道:“小庄主如何想的,愁眠也不知,我只负责传话罢了,姑娘……别生气。”

  绮桑指着她手里的木盒,恨声道:“我为了拿到这玩意儿,我——”说到此处,她猛地一顿,扶额道,“算了,没什么好说的,不想我回去就不回去,你走吧。”

  赵愁眠将她拉住,有些情急:“姑娘千万别多心,你要是因此对小庄主生了嫌隙,来日小庄主若问起,我该如何作答?岂不是人人都会认为是我在中间作了乱?姑娘先冷静冷静。”

  绮桑摇头:“我冷静不下来,我这会儿乱得很。”她抽回手,转身道,“你的话已经带到了,东西我也给你了,趁早回去把解药做出来才是要紧,我先走一步。”

  轻柔的裙角在空中划出一道漂亮的弧线,少女果断离去,走得很坚决。

  赵愁眠看着她的背影渐行渐远,只得无奈地叹了口气,随即也动身踏上了来时的方向。

  轻车熟路地回到关城内,绮桑面无表情地直往自己房间冲,应是见她周身都笼罩着一层低气压,素日里都会和她笑着打招呼的弟子和侍女们都识相地躲远了些。

  脚步匆忙地回到房门口,绮桑心里堵得厉害,刚要一脚将那房门踹开,忽听长廊尽头的屋内突然传来一声物体碎裂之响——像是什么东西被人狠狠摔在了地上。

  绮桑没心思管闲事,只淡淡地扫了一眼那处,便见那木门也在此时被人推开,紧接着行出来几名侍女,其中一个手上还端着一只破碎的瓷碗。

  跨进房门的腿不自觉往回一收,绮桑站在门口,待她们行过来后便拦截道:“发生什么了?”

  有侍女战战兢兢回道:“方才奴婢们将新熬好的药送去了阁主房里,没想到一个不留神竟把碗给摔了,汤药也洒了一地,可把奴婢们吓得不轻。”

  绮桑观察了一下面前这几人,毫发无损的,又想到她们出来得这么快,应是没有受罚,便问道:“你们阁主没怪罪?”

  提起这个,几名侍女都有些惊诧。

  “不瞒姑娘,若是往常,阁主必定不会轻饶我们。”

  “是呀,方才我魂都吓没了,可没料到阁主居然不曾动怒,只是吩咐我们将东西收拾好退下即可。”

  “真是太阳打西边儿出来了,我从没见过阁主那么温柔过。”

  “可不是,太稀罕了!”

  ……

  也就是清楚绮桑为人和善,所以她们才敢直言不讳,一个个讨论起来喋喋不休的,惊魂未定间又带着难以置信的喜悦。

  绮桑双手环胸,挑眉道:“她会有这么通情达理?”

  侍女们叽叽喳喳道:“要不姑娘去看看阁主?”

  绮桑拒绝:“不了,我这会儿心情不好,省得见了她一言不合吵起来。”

  侍女们嬉笑:“呀,姑娘也会生气的么?阁里的主子们数您脾气最好啦,谁那么不懂事惹您不高兴了?该打!”

  “就是!姑娘尽管说出来,奴婢们替您罚她!”

  “要不跟阁主告状去?姑娘与阁主情深似海,阁主定然会给姑娘讨回个公道来。”

  绮桑听的太阳穴直跳:“你们怎么说着说着就变味儿了……?”不过她倒是心情好了不少,故意沉脸道,“我可不是什么主子,还有,是不是跟你们阁主待久了都学着她那臭德行了,动不动就罚人告状的,不学好!”

  侍女们哪会看不出来她是在作戏,便都哄笑道:“姑娘说得是,只不过姑娘已经和阁主成了亲,就是阁主夫人,怎么会不是主子呢?可别让阁主听见啦,不然要跟姑娘小器了。”

  绮桑哭笑不得:“没见你们在她面前这么能说,去去去!都散了,重新取碗药过来。”

  便见侍女们齐声应下,纷纷屈膝施礼道:“是,夫人。”说罢便一窝蜂乐不可支地跑了。

  绮桑看了看自己的手,觉得有点想打人。

  随后,她便转身朝那长廊深处行了过去。

  木门推开,面色苍白的红衣美人正靠窗而立,听到响动便将身子侧了过来。

  绮桑直直走到她面前,平静道:“有个事儿想问问你。”

  孟青打量她道:“什么事?”

  绮桑开门见山道:“你从渡海关赶去流云关的那天,是不是本就真气不足?”

  孟青瞧了瞧她,否认:“没有。”

  绮桑立即道:“还骗我!恭龄都跟我说了!”

  孟青似笑非笑:“他跟你说什么了?”

  绮桑靠在窗柩,直视着她:“他说我在金刀峡坠崖后,是你费了所有真气把我救活的。”

  孟青淡淡道:“这事我早就和你说过,怎么?”

  绮桑冷了她一眼:“没怎么,就是那晚在盛安城你露出真面目后,我便觉得这事也是你骗我的谎言而已。”

  孟青垂了垂眸,唇边有浅浅笑意:“也不是所有事都骗了你。”

  所以当初原主坠崖后,孟青真的费了一身真气救她的命。

  那日与卫离在崖边说起这事,卫离曾说她是被恭龄用回春术救活的,现在想来,他只是在七星阁见到过恭龄而已,并没有亲眼看到他用了回春术,而真正救了她的人,其实是孟青。

  “当时初到渡海关,在客栈的时候,你说你那时也才调养回来一半真气,”绮桑看着天花板,声音平淡,“所以后来赶去流云关时,你才会吃那么多护心丹,恭龄说过你身上还有旧伤,就是因为救我?”

  孟青不语,只点了点头。

  绮桑将视线移到她脸上,也未再开口言语。

  难怪她会伤重至此,原来是因为很早之前就用了全部真气救她的命,这几个月过去,始终难以恢复到全盛时期,又遇上卫离突然将自己劫走以此威胁她,而真气不足要赶过去必然很是吃力,便只能依靠护心丹,恭龄先前说她吃了五颗,反噬极重,一年半载都疗养不好也就是这个原因。

  绮桑默然许久,问道:“那你当初为什么要费掉一身真气救我?”

  海风吹的发丝凌乱,孟青抬手替她理了理额角的碎发,回道:“原本是打算让恭龄用回春术救你,可他彼时身体不太好,即便出手也没有把握,唯一的办法便是让另一个人以强盛真气替你续命,再辅以回春术的救治,如此才能令你活过来。”

  绮桑道:“我不是问这个。”

  孟青收回手:“那是什么?”

  “我在你心里什么也不是,一个无关紧要的人罢了,你怎么会舍得耗费真气相救?”

  她说完,又补了一句:“就为了把我送回碧云山庄拿封神决?”

  孟青平和道:“也不全是为了这个,除此以外,你还是老阁主的女儿,我不论如何也不能眼睁睁看着你死。”

  绮桑了然,又问:“那之后呢?你明明就知道护心丹吃多了会有什么后果,又为何要冒着风险赶去流云关?你说你是为了要挟越初寒将封神决交出来,可这么多天过去了,你不仅没拿到封神决,还落下一身不好养的伤,怎么看都是你吃亏的,而且现在还答应我要把紫金关让出去,不就更亏了?我不明白你怎么想的。”

  孟青徐徐道:“敌我交手本就如同博弈,胜负未定前谁也无法预料最终会怎么收尾,没拿到封神决是意想之外的事,越初寒要攻打紫金关亦然,我也不是什么都能未卜先知,以身犯险并非稀罕事,但可一拼。”

  “你就不能正面回答我的问题?”绮桑拧着眉毛,“跟我这儿揣着明白装什么糊涂?你不去,卫离会给我解药,他不给越初寒也会救我,你赶过去只能是孤军奋战,讨不了好,何况你怎么就知道你一定能把我抓在手里从而威胁到越初寒?万一我什么事都没有呢?万一越初寒已经救了我呢?”

  孟青不假思索道:“她若真救了你,我自然不会现身,还用问?”

  绮桑禁不住烦躁起来:“那好,你这些回答也算合理,那紫金关呢?你又为什么会突然间要让给越初寒?”

  孟青听地发笑:“不是你提出来的?我只是依你的意思做罢了。”

  “那你干什么要依我?”绮桑觉得和她对话简直就是折磨,“我可是站在越初寒那边的,你依我就是在做退让,对西境一点好处也没有,何况紫金关的重要性比渡海关还大,你真就舍得拱手相让?”

  孟青看着她,不咸不淡道:“可你说过,你不是为了越初寒才这般要求的。”

  绮桑静了一下:“我什么时候说过这话?”

  “昨晚,”孟青道,“我问过你,你说你只是不想紫金关的无辜子民因你而死,你是为了救他们的命。”

  绮桑不知为何有点抓狂:“然后你就真的答应我了?你不会反悔?”

  如画的眉目闪烁着点点好看的光泽,孟青长睫微动,道:“我说过,答应你的事,我会做到的。”

  她虽是这么说,但绮桑仍是浑身都不得劲:“我怎么就觉得跟你说了半天白说了呢?我想知道的你一个也没回答我。”

  孟青反问:“那你想知道的究竟是什么?”

  绮桑瞪眼:“我刚才问了那么多你到底听没听明白啊?”言毕,她无力地捏了捏眉心,“算了算了,说了等于没说,咱俩脑电波就不在一个频率。”

  孟青偏了偏头,缓缓道:“你的确问了许多,但你也没说清你到底想问什么。”

  她的目光有许久未见的柔和,其中还噙着久违的笑意:“你是想问别的,却又顾左右而言其他,所以你希望得到答案的问题是什么呢?”

  绮桑微微愣住。

  是啊,她想问的到底是什么呢?

  又或者,她其实是想从她嘴里求证什么?

  为何要救她的命,为何要不计代价赶去流云关,又为何要毫无预兆地答应她把紫金关让出来,这些问题孟青全都给了相应的说法,但为什么,她就是觉得不满意?

  还是说,心里已经有了一个呼之欲出的答案,只是没听到自己想听的罢了。

  可她想要听孟青说的,又该是什么?

  作者有话要说:  不好意思,我又双更了。

  我就是觉得,这两章也要一起看才更有感觉。

  然后预告一下,后面几章火葬场高能。

  好了,话不多说,夸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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