嗨特小说>耽美小说>当年寒色远>第97章

  落日的余晖彻底湮灭, 夜色很快笼罩天地,明月重现青空。

  如练月色下,茶肆内, 红衣美人仍是靠坐在那木椅上,一整天过去了,她仿佛动也没动过似的, 连姿势都没怎么变。

  近看才知, 她原来是睡着了。

  月光清寂,投射的角度刚刚好,十分合衬的将她沐在了整片月色中,长眉微蹙, 睫毛轻颤,自从受伤后, 她总是睡得不安稳。

  身后的阴影角落里,蓝心看了看孟青,悄无声息地叹了口气。

  亥时已过, 该回去了。

  可人还熟睡着,不好贸然搅扰, 她有些迟疑,拿捏不定要不要叫醒她。

  倏地, 不远处的林中忽然传来了一阵轻浅的脚步声。

  闻音识人, 蓝心两眼一亮, 随即轻手轻脚地朝那林中飞了过去。

  罗裙飘飘洒洒, 身形一如往初那般轻快,许是走得累了,少女的脸上浸着一层密汗,面色也不大好的样子。

  “姑娘总算来了。”

  心里一直记挂着, 终究是没忍住想来看看孟青到底有没有在等她,眼下见了蓝心,那位又岂会不在?绮桑虽是了然于胸,但还是问道:“她还真的在等我?”

  “这五日,阁主每天清晨而来,入夜才归,”蓝心道,“人已经睡着了,姑娘过去的时候,动作轻些。”

  绮桑点头:“知道了。”

  她往前走了几步,又听蓝心的声音从身后传来:“随侍四年,从未见过阁主如此在乎一个人,属下话不多说,姑娘能明白么?”

  绮桑身形一顿:“我明白。”

  一步一步靠近,那睡颜也渐渐映入眼帘,绮桑缓缓行到木桌边,站了许久。

  桌上的花瓶里放着五枝小白花,和那睡着的人一样,都歪歪靠着,像是累极了的样子。

  风声里忽然掺杂了一丝微不可闻的叹息。

  绮桑拉了把椅子坐下,她已经尽量控制力道不让自己发出声响,可抬头看过去时,孟青的眼睛却是缓缓睁开了。

  神情捎带着刚睡醒的迷惘,两人对视了一会儿,孟青才像是骤然回过神来似的。

  “桑儿?”

  绮桑没说话。

  背对着月光,昏暗的光线使得她的脸看起来有些模糊不清,感受着那双手的冰凉,绮桑没有挥开她,而是沉默许久后才开口道:“我今天在城里见到阿英了。”

  眸光溢出些许意外之色,孟青不语。

  绮桑皱眉:“别的要骗我总还有个由头,你骗我杀了她又是为了什么?”

  孟青看了她一眼,笑道:“不知。”

  “不知?”绮桑睨着她,“你就是故意的,非要编这种谎言惹我生气。”

  唇角勾起,孟青款款道:“当时的确动了杀心,可一想到你得知后会有何种反应,便改主意了。”

  绮桑无语:“所以你说把她杀了,就是为了看看我什么反应?”

  孟青未置可否。

  绮桑忍怒:“我真是要被你气死。”

  “气什么?”孟青眉眼弯弯道,“我不是没杀她么?”

  绮桑丢了个白眼过去:“可你又骗我,你老是骗我!搁谁谁能好受?”

  孟青朝她凑近了一点,语笑嫣然道:“以后都不会骗你了,好不好?”

  如画的眉目噙着显露无疑的柔情,那笑容,甚至还带着那么一丝讨好的意味。

  而这样的神情,若是放在过去,绮桑根本就不会想到有一天也能从她的脸上浮现。

  说不清内心是怎样的感受,绮桑静了静,忽地问道:“你之前说,我以前喜欢越初寒?”

  听她突然提起此事,孟青似有不解:“怎么?”

  “你是怎么知道我喜欢她的?”

  “你和越初寒感情深厚,很多人都知道。”

  “可你怎么就知道我对她的感情是喜欢?”

  孟青想了想,回道:“我说要杀她,你为了维护她还曾下跪求过我,若不是喜欢她,怎会为了她做到此等地步?”

  绮桑设想过她会怎么回答自己,心中也早就替她编好了各种各样的借口,就等着她对号入座了,可没料到她的回答竟然是这样的。

  难道……孟青并不知道原主喜欢的人其实是她?

  绮桑狐疑:“你就凭这件事自己判断的?”

  孟青顿了顿:“我说的是真的。”

  “那她……我以前有没有亲口跟你说过我喜欢越初寒?”

  “这倒没有。”

  “那别人呢?别人有没有跟你说过?”

  孟青瞧了瞧她,眼含笑意:“你到底想说什么?”

  看样子这人还真的不知情,她是真的以为原主喜欢越初寒,绮桑不由感到吃惊。

  弄清原主喜欢孟青后,她还奇怪孟青怎么在这件事上也要骗她,结果现在才发现,本尊根本不知道,她只是自以为原主喜欢越初寒罢了。

  回想起那些书信,绮桑真是心疼起原主来,她小心而又克制的情意,既担心被察觉,又渴望被察觉,满腹心事无以言说,只能堆积成一封封愁闷的信纸,可到头来,孟青竟然是不知的,且她还误以为她喜欢别人。

  爱而不得的苦痛,临死也没能亲口道出,无人可知,也无人能够体会。

  心绪一瞬变得沉重,绮桑伸出手拉开衣袖,露出手腕上绕着的那根坠有红水晶的银链。

  “这东西,是你以前送给我的吗?”

  瞧见那银链,孟青明显一愣,面露疑惑:“你怎会有这个?”

  绮桑道:“回到碧云山庄后,在我以前的房里找到的。”

  容颜溢出点点回忆之色,孟青恍然:“原来是被你拿走了。”

  绮桑问:“不是你送的?”

  孟青弯弯唇角,神色有些欢愉:“不是,这东西丢过一次,找不回来了,后来我便叫人重新做了一件,”她像是得知了什么好消息一般,“是你有心拿走的,还是捡到后不肯还我了?”

  请问你在高兴个什么劲儿?绮桑冷眼:“我都失忆了我哪知道啊。”

  孟青来回打量着她,前思后想一阵,结合方才绮桑问她的问题,很快就得出了结论:“所以,你以前是喜欢我的,并没有喜欢越初寒。”

  这人真是不管什么时候脑筋都转得飞快。绮桑没有正面回答,而是不屑道:“就凭这么个一文不值的东西,你就猜测我以前喜欢你?要点脸。”

  “先不说这链子上头的水晶可是千金难求,并非一文不值,”孟青悠然道,“一声不吭拿走我的随身之物,还藏在房里不让人知道,此等举动,若非喜欢我,那你给我个别的说法?”

  反正喜欢她的是原主又不是自己,绮桑索性大方承认:“我查过了,我以前的确是喜欢你的,那又怎么样?”她说罢,又生硬道,“你不是说你喜欢我吗,那我问你,你什么时候喜欢上我的,总之我失忆前你肯定不喜欢我。”

  孟青扬了扬眉:“失忆前,我确实不喜欢你,”她缓缓道,“那时的你性子温顺,不爱习武,独爱练字作画,即便我说我是你亲姐姐,可你与我相处时也总是拘谨的,诚然,这样的姑娘很常见,或许温柔可人,或许知书达理,但在我眼中却无甚亮眼之处。”

  绮桑简直不敢想,要是原主听到这话该有多伤心。

  可既然她说原主吸引不了她的话……

  心里有一个很明晰的想法,可她没有问出口。

  她是犹豫的,犹豫着要不要问,可她的这份犹豫,在孟青眼中就成了失落。

  “不过现在的你不一样,你很特别。”像是在安慰,孟青接着说。

  胸口不由自主动了动,绮桑抬眼看着她:“哪里特别?”

  唇边漾着一抹笑意,孟青道:“你是我遇见的人当中,最亲近我的一个。”

  亲近?绮桑戳穿她:“那是因为别人都不敢靠近你吧。”

  “可你敢,”孟青道,“之前是,现在也是。”

  绮桑哼笑一声:“之前是因为你骗我和你成了亲,我当然会比你别人更亲近你,至于现在,我已经知道你骗了我,也不怕你,就更不会在你面前唯唯诺诺不敢说话了。”

  孟青道:“但要是换了别人,一定会怕我,断不会像你这般表现。”

  绮桑理直气壮道:“干缺德事的人又不是我,我是受害人,凭什么要怕你。”

  “所以我说你很特别,不是么?”

  绮桑了然:“明白了,你这是典型的送上门的不要,爱答不理的还偏要追着跑。”

  孟青浅笑。

  绮桑端详着她,仍是将信将疑:“你真的喜欢我?”

  “真的。”

  “为什么?我很普通,也不厉害,”绮桑佯装无意道,“何况你知道的,我喜欢的人是越初寒,既然我喜欢别人,你干什么还要喜欢我?”

  手臂抬起,将她拥入怀中,孟青悠然道:“我不在乎你喜欢谁,你对我好,我知道。”

  距离拉近,鼻息传来那股熟悉的幽香,绮桑愣了愣:“你觉得我对你好?”

  孟青不答反问:“那你自己觉得对我好不好?”

  绮桑否认:“我可不会对仇人好。”

  话是这么说,孟青听后却是露出了然之色:“那你倒是说说,我受伤的时候,为何还要照顾我?”

  绮桑镇定:“我说过,我只是不想你死了我也活不成而已,换成别人也是一样的。”

  孟青拉长声音“哦”了一声:“在山洞里倒是可以这么说,那回到渡海关之后呢?”

  绮桑神情平淡:“也不是我想照顾你的,是恭龄逼我。”

  “你可以拒绝。”

  “他把门都锁死了,我拒绝又有什么用?”

  “若真不想管我,即便出不了房门,你也用不着在床边守着我不是?”

  绮桑有些语塞:“你废话可真多。”

  眼底有微微闪烁的光泽,孟青轻笑一声:“嘴硬。”

  绮桑噎了噎,白眼道:“说了半天不就是想让我承认对你好?也行,你就当我是对你好也没问题,那然后呢?”

  便听孟青道:“从小到大,还没人对我这样好过。”

  轻描淡写的一句话。

  绮桑毫无波澜道:“感情都是相互的,你不对别人好,别人不怕你就不错了,哪还会有人想得到要对你好?”

  孟青瞧着她:“那你可知,他们为何要怕我?”

  “当然是因为你喜怒无常又动不动就要杀人,谁不怕?”

  “我杀的,都是该杀之人。”

  绮桑嗤道:“狡辩。”

  “你不信?”孟青道,“那我给你讲个故事,要听么?”

  “什么故事?”

  “从前,有个小姑娘,她父母被人害死了,一家上下连侍女都没放过,她也被坏人追杀,后来,有个比她还小的小娃娃救了她,带着她钻了狗洞躲起来,这才捡回来一条命。”

  “之后呢?”

  “之后她孤苦伶仃地流落街头,没有亲人,没有朋友,当然了,也没有银子,起初还抛不下脸面,可是饿急了也顾不得那么多,地上掉的,别人吃剩的,她都吃,甚至还和别的小乞丐抢过半个馒头,不过她从小喜欢念书,懂很多道理,哪怕是乞讨也从来没偷过什么,她很顽强地活了下来。”

  绮桑若有所思地看着她。

  “失去了亲人的宠爱与照顾,活着是那么的艰难,填饱肚子更是一件极为奢侈的事,她不敢在原来的家乡逗留,怕被人发现,所以一路要饭一路逃亡,没有食物,她很快就撑不下去了,又生了病,在路边晕倒了很久也没人搭理她,眼看着就要死掉的时候,也许是上天垂怜,她忽然遇见了两个人。”

  ……

  那真的是一个很小很小的姑娘。

  十二岁刚过,身形瘦弱不堪,穿着一件脏兮兮的红裙子,就那么奄奄一息地倒在路边,看起来马上就要死了。

  绝望之际,有两个人忽地站在了她的身旁。

  那是一对很年轻的师徒,男人三十来岁的模样,穿一身儒雅青衫,眉目和善,小公子也生得很是好看,小小年纪就长了张青年才有的俊朗之貌,五官深邃气度不凡。

  “师父,她好像要死了。”小公子说。

  男人俯下身来,看着小姑娘:“你的父母呢?”

  小姑娘说:“他们死了。”

  “怎么死的?”

  “被人害死的。”

  “谁害的?”

  “碧云山庄。”

  男人又问:“那你叫什么名字?”

  小姑娘不肯说。

  “你生病了,”男人道,“不看大夫的话,会没命的。”

  小姑娘一下就哭了出来:“可是我没有银子,没有大夫愿意救我。”

  男人打量着她。

  小公子擦了擦眼睛,苦着脸:“师父,她好可怜,我们救救她罢。”

  男人温和道:“可她是碧云山庄要杀的人,倘使救回去,我们就和碧云山庄成了敌人,谷里那么多对你好的师兄师姐们,你忍心连累他们么?”

  小公子愣了愣,看着小姑娘哭得厉害,他也忍不住跟着她一起哭起来,抽噎道:“师父不是一向教导我要心存善念么?学医就是为了救人,假若因为怕受牵连就要眼睁睁看她死,那我跟着师父学医又有什么意义呢?我相信,便是师兄师姐们见了也不会不救她的,师父,你行行好,带她回去罢,我愿意照顾她。”

  男人露出赞赏之色,却并未出言夸奖,而是转头看向小姑娘:“我这徒弟可怜你,想将你带回去,你愿意跟我们走么?”

  小姑娘哭的脸都花了:“去哪儿?”

  “药王谷,那里有青山绿水,还有很多哥哥姐姐,我看你根骨不错,是个练武的料子,你父母可有教过你习武?”

  “他们教过,可我不愿学,我喜欢念书。”

  “为何不愿学?”

  “功夫是拿来杀人用的,我不想杀人,所以不想学。”

  “非也,功夫并不是杀人用的,而是拿来保护重要的人用的。”

  小姑娘伤心极了:“可我已经没有了重要的人,学来保护谁呢?”

  男人回道:“保护你自己,”他笑了笑,“或许,你也可以用来为你的父母报仇。”

  小公子听了这话有些意外,急忙道:“师父,叫她报仇……是不是不太好?”

  男人柔声道:“你不是想救她么?你看,她现在下不了决心要跟我们走,快死的人了,没个奔头是不行的,那你猜猜,她想不想报仇?”

  小公子猜不着,便问了:“你想报仇么?”

  小姑娘思索了一会儿,细若蚊足道:“想的。”

  “师父,她说想。”

  男人笑的很温柔:“那就把她背起来罢,从今往后,你便多了一个小师妹,欢喜不欢喜?”

  小公子破涕为笑:“欢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