嗨特小说>耽美小说>当年寒色远>第111章

  孟如云微怔。

  她说了什么?

  心如刀绞, 泛起阵阵伤痛,终是忍不住红了眼,孟如云凝视她道:“你愿意放下恩怨, 平息战火?”

  越初寒定定道:“我从未想过要与你交战。”

  “我杀了越长风,你不恨我?”

  “恨的,但恨你并不能改变什么, 父亲有错在先, 我其实也没有立场恨你。”

  沉默半晌,孟如云哑声道:“好,我还有最后一个问题。”

  越初寒道:“什么问题。”

  眼眸抬起,其中布满了血丝, 孟如云朝她靠近了两步,一字一顿道:“我想知道, 你对我究竟有没有动过情。”

  始料未及的问题,越初寒明显顿住。

  “哪怕只有一点点,或是转瞬即逝的某一个瞬间, ”孟如云停下脚步,目光如炬地看着她, “有过么?”

  风声怒嚎着刮过这片战场,天际撕扯出几道好似银龙的闪电, 狂风毫不留情地呼啸而过, 那声音不知为何, 此刻听来竟是像极了某种濒临死亡的动物所发出的悲鸣。

  四周仍在大肆屠杀, 鲜血染红了足下这一片土地,浓重的血腥味扑鼻而来,却又于刀剑相向的场景中显得这样平淡无奇。

  两相对视下,二人立在原地, 仿佛隔绝了周遭所有的喧嚣与动乱,有些格格不入的安静。

  而这安静,却又显得如此诡异。

  越初寒久久没有回答。

  她虽始终没有开口,可她脸上的神情已经泄露了她的内心。

  纵然如此可笑,生死决斗下依然放下自尊想要得到一个肖想已久的答案,可眼见她迟迟不肯言语,心中还是忍不住感到悲哀。

  身形不稳,踉跄着后退几步,孟如云脸色极差,本就过分苍白的面容在火光的映照下显得更加惨无血色了。

  看清那张脸上的失望和悲痛,越初寒五味杂陈,皱眉:“你……”

  苦笑一声,孟如云摇头道:“真是可怜,明明知道被你喜欢会是一种奢望,但我还是存有幻想,”语毕,她又忽然收敛了所有的情绪,眼神重新移到越初寒身上,沉着道,“可即便如此,我也还是想告诉你,从我们初次见面的那天起,我就已经对你动情了。哪怕是此时此刻,我仍是喜欢你的。”

  万千心绪交织在心中,可她却是面无表情,淡然地接着道:“然而讽刺的是,你早已忘却了初次见面的事,只有我一个人还铭记于心。”

  平淡的话语,平静的人。

  越初寒不可置信地看着她,喉头微动,说不出话来。

  强忍着即将夺眶而出的眼泪,孟如云扯了扯嘴角,缓缓收回了犹在飞舞的白绫。

  “越初寒,我承认我对你下不了手,但我已经没有了退路,也不想再继续痛苦地活着了,既然如此,你杀了我罢。”

  火势愈加凶猛,烧红了半边天际,人命轻贱,正如接连倒下的林木,凋零只在转瞬之间。

  雷声不停,闪电劈啪作响,人世间变作一片灰色,气氛沉重无双。

  白绫重回袖中,孟如云一步一步朝前行去,两人之间的距离很快便缩短了。

  “杀了我,”她忽地扣住她的手腕,强迫她举起剑来指着自己,“只要你杀了我,这一切就都可以终结。”

  见她主动将心口迎上剑尖,越初寒匪夷所思:“你兴师动众挑起战事,现在却要我杀了你?”

  曾几何时,这样相近的距离总是谈笑风生的,而此刻,却是两相对立势要分个死活的局面。

  扣着她的手不自觉松了力道,孟如云平淡道:“你我之间不可能化干戈为玉帛,不是你死就是我亡,怪我自己蠢到无可救药,竟会对杀父仇人之女动情,你杀了我,这也是我应该得到的惩罚。”

  视线交缠,两人的神情各不相同。

  这算什么……?

  越初寒冷哼一声,挥开那只手,面色铁青:“这就是你的决定?”

  孟如云点头:“动手罢。”

  她轻轻合上了双眼。

  好像漫长地等了许久,可并没有等来印象中那把闪着寒光的长剑,而是熟悉的、略带冷清的嗓音:“我不会杀你。”

  闻言,孟如云复又睁开了眼看向对面。

  只见越初寒凝眉道:“我要你即刻带兵撤退,永不进犯,你若能做到,从今往后东西两境大可签订和平契约,友好共处。”

  毫不遮掩意外之色,孟如云失声道:“你想和西境签订和平契约?”

  越初寒道:“这是唯一能够保全所有人的方法,但前提是你愿意,孟青已然退位,西境如今由你做主,现下没有多的时间给你思考,你必须尽快给我一个准确的答覆。”

  无论如何也没有想到她会有这样的想法,孟如云大感诧异。

  不过也能理解,她虽年轻,但始终心怀天下,此次战乱并非孟越两家私人恩怨,连带着东西两境以及天下子民,都牵涉其中。

  可要达成她所想要的和平共处,有那么容易么?

  摇头轻笑,孟如云回道:“你错了,西境并非由我做主。”

  越初寒不明:“什么意思?”

  眼神再度变得莫测,收回的白绫再一次冲了出来,孟如云道:“你若不肯杀我,那我们就只能继续打下去,直到分出胜负,事到如今已经不是你我二人单独就能下得了任何决定的,”气息微乱,她逼问,“最后一次机会,杀了我!”

  越初寒快要没有耐心,仍是极力维持着冷静:“你说西境并非由你做主,你背后到底还有什么人!”

  她问出这句,还未见孟如云回应,便听一旁飞速掠过来的师映容怒道:“还和她废话什么!你要当真想死自去自刎,别拉着西境所有人给你陪葬!”

  银针齐发,倏地朝越初寒袭来,师映容越过孟如云,转眼便落在了二人中央。

  急急躲过那些淬过毒的暗器,越初寒翻身与裴陆并肩而立,裴陆忍无可忍:“师映容难缠,始终牵制着我,你与孟如云说了这么久,若谈和无望便别白费力气,当心她又有什么圈套!”

  硝烟四起,战况愈加紧急,越初寒当然明白此理,与他耳语:“恐怕没这么简单,她背后必然还有一个人在暗中观望,就算我们现在杀了她只怕也无济于事。”

  “难道是孟青?”

  “有可能,退位之事或许是她二人刻意演出来的假象。”

  “那你到底如何决定的?你果真下不去手?”

  越初寒咬着牙,却是说不出话来。

  裴陆情急:“再要拖下去,形势很有可能会反转,眼下咱们虽然藉着计策灭了他们一点威风,但西境人毕竟阴险狡诈,时间长了咱们只会陷入不利的困境。”

  谈话间,师映容已再度执剑而来。

  而另一头,躲在林中的绮桑正四处飞奔找寻。

  已经打了这么久,孟青还迟迟没有现身,她到底是西境那边的人,绝无可能独善其身,何况现在西境情况不妙,她当真会袖手旁观?

  周身充斥着滚滚浓烟,晃眼火光中,眼前是一个又一个倒下的身影,她一边张望,一边力所能及地扶一扶身边的人,侧目看去,越初寒那边始终打得不可开交,好半日也分不出一个输赢,也不知今日到底会以怎样的局面结束。

  锋利刀剑划出深深伤口,目之所及,地面尽是哀嚎不休的重伤弟子,还有许许多多已然命丧黄泉的尸体,这场面太过残忍,绮桑不想细看,只能就近喂给一些弟子们随身携带的丹药。

  “小、小师妹……”有弟子紧紧抓着她的手。

  面容模糊,血迹染红双眸,他模样分为可怖。

  绮桑心中不忍,柔声安慰:“没事的,别怕,我带了药,只要不是伤得太重,不会有事的。”

  那弟子大口喘着粗气,看起来状态不容乐观:“快、快走……”

  “走?去哪儿?”

  “去……禀报小庄主……有奸细……”

  听他此言,绮桑心下一沉,错愕:“什么奸细?”

  忽地,后背突然爬上一丝凉意。

  抬眼一看,火光映照下的地面,她身后正有道拎着长剑的身影在缓缓朝她行来。

  来不及多想,绮桑赶紧拖着那名弟子飞身而起,情急间回头一瞥,便见一名男子也很快追了上来。

  不多时,那男子身后便又多了几名与他穿着相似的人,纷纷施展轻功在她后头穷追不舍。

  怎么突然就有人要杀她?绮桑心惊不已,努力提升速度窜逃,但她此刻带着的这名弟子乃是男子,身形和体量都比她高大了不少,行动起来很是不便,没跑多久她就渐渐力不从心起来。

  “唰!”的一声,冷冷长剑自耳际狠狠擦过,绮桑急忙换了个方向,想要掠去人多之处寻求帮助,可她一转身才发觉周围哪里还有半个东境弟子的影子?下一刻,她就被那几人团团围在了中央。

  猛然间,数把长剑齐发,带着骇人的杀意,直逼眼底。

  早就有心理准备会遇上险境,绮桑并不慌乱,正欲带着那弟子再次逃命,谁知那弟子却是忽地将她猛地一推,自己反向朝那些长剑迎了上去。

  “快走!”

  剑尖入体,发出血肉破裂的声响,大片血花飞溅,那弟子当场死去。

  目睹这一幕,绮桑受到了前所未有的冲击。

  一股难言的怒意自心头弥漫开来,她一瞬悲痛至极,忘了眼下正是逃跑的好时机。

  敌人还在逼近。

  已经不是第一次见到死人了,但有人为了她奋不顾身舍弃性命却是生平头一遭,绮桑两眼通红,泪水瞬间盈满眼眶,她取下背上的弓箭,狠狠看着面前的敌人。

  先前是来不及打量,此刻多看了两眼,她才骤然惊觉这些人竟然都是东境弟子!

  难怪……果然是出了奸细!

  怒火难消,快要将她烧得失去理智,利箭搭去弓弦,她头一次生出了要杀人的心思。

  大力拉开弓弦,利箭待发,可她还未松手,便见数道璀璨似流星的长箭倏地自她身后的林中飞窜而来,顿时便将面前那些人一一击中而亡。

  突如其来的状况令她怔在了原地。

  但没过多久她便回了神,转身看去,便有一道熟悉的身影正立在她的侧后方。

  来人身形挺拔健壮,穿一身黛蓝衣袍,手持沉沉大弓,英俊的面容透出凛凛威风之意。

  看清是谁,绮桑惊讶:“是你?”

  邬玉龙冲她笑了一下:“多日不见,越姑娘进步不小。”

  雪域也来了?绮桑有点搞不清状况,打量着他:“你既然到场了,那你是哪边的人?”

  邬玉龙抬腿靠近她,微笑:“我是雪域长老,姑娘觉得呢?”

  绮桑退了一步:“那你来干什么?”

  “自然是为了救姑娘一命,”邬玉龙款款道,“姑娘的箭术与轻功虽然颇有长进,但方才却是急躁了,你可不会是他们的对手。”

  绮桑一愣,这才反应过来,慌忙转身道:“不好,我得赶紧告诉我姐姐东境有奸细的事!”

  然而邬玉龙却是将她一拦,劝阻道:“你这会儿过去可不好,只会给越庄主添乱。”

  每每东西两境爆发冲突,这人都会悄无声息地赶来?浑水,即便方才被他出手相救,但绮桑也没心思对他道谢,听他此言便不耐道:“我现在没工夫跟你磨蹭,让开!”

  邬玉龙哼笑一声,顺手点了她的穴,抬手朝林外指去:“越姑娘莫要心急,好戏可才刚刚开始。”

  绮桑不禁大骂:“你是不是脑子有病?!”她死命挣扎起来,“快放开我!”

  “邬某可是一番好意,不信越姑娘瞧个清楚?”

  匆忙顺着他的手看去,那地方正是越初寒等人交战之地,第一眼看去并无什么异常,可细看之下,才发觉他们周围的弟子竟已被西境弟子杀了个干净,而余下不多仍作抵抗状的人,却是和方才要杀她的人穿着相同的衣裳!

  也就是说,越初寒与裴陆已经被奸细包围,而他们眼下还未察觉。

  原以为之前借酒起火是占了优势,谁知东境内部早就安插了诸多西境内奸,骗过了所有人!

  绮桑心惊肉跳,涨红了脸:“放开我!你到底想做什么!”

  邬玉龙一把将她扛起来,挂在肩头:“不是说了么,邬某特意赶来救姑娘的命。”

  绮桑气地眼前发黑:“你早就知道奸细的事,你跟孟如云是一伙儿的!”

  邬玉龙笑了笑,摇头:“非也,我若跟她是一伙儿的,当初就不会帮着越庄主把她揪出来,”言毕,他又接着道,“带你走是为了保全你的性命,很显然西境那边想杀了你,邬某一番好意,可别错怪了。”

  眼见自己被他带离出林外,绮桑心急如焚:“你这个王八蛋!放我回去!”

  邬玉龙并不理会她的谩骂,只是悠然道:“奸细这事么,邬某去说着实不大合适,得等那两位自己发觉才更有意义,咱们找个清静地儿看好戏就行了。”

  说话间,他带着绮桑在山脉间好些次高飞起伏,末了才寻了个绝佳的观望位置将她放了下来。

  “等那位幕后之人现了身,邬某也当瞅准时机出手,姑娘放心,雪域不会对东境有所图,姑娘等着看便是。”

  绮桑虽然气愤,但总算没有失去全部理智,睨着他道:“所以你的意思是,你不会帮着西境对付东境?”

  邬玉龙在她身边坐下,四平八稳道:“当然不会。”

  “那你到底安的什么心?”

  “邬某作为雪域长老,既然要参与东西斗争,自然是有原因的。”

  “别卖关子了,你究竟想干什么?”

  “比起这个,”邬玉龙笑看她一眼,“我想你还是先将注意力移到那边去。”

  绮桑眼神古怪地看了他一阵,尔后便依言将视线投去了下方的战场中。

  但只看了一眼,她方才有所平复的心绪便再一次激荡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