嗨特小说>耽美小说>鲤跃龙门>第69章 鼓楼风波

  老陈一脸茫然地去后院帮顾青拿了药箱过来,又将一卷席子铺开,按照顾青的指示,让官兵把三个伤势最重的患者先并排放在席子上,其中有两位是妇人,一位是个八字胡的汉子。

  顾青先试探了下两名妇人的脉息,又试探了一下那汉子的脉息。依伤重程度,先救那名奄奄一息的汉子。老陈帮着拨开他的上衣,只见这人胸口满是深浅不一的淤青,腹部更像个被揉烂了的冬瓜,惨不忍睹。

  一名官兵不禁骇然:“这……这还能救活吗?”

  “少插嘴!”那小将军虽然只有二十几岁年纪,但说出的话似乎很有威信,那官兵立即闭紧了嘴巴。

  顾青充耳不闻,拿出银针来,让汉子侧身躺着,在他前胸后背多处穴位扎上银针,最后一针缓缓旋入他的腹部肚脐上方位置,随着针尖的往里推进,只听噗得一声,那汉子当场吐出一口殷红色的淤血。顾青快速收针,再次试探他的脉息,对岑杙点点头,示意可以将他抬到偏房,留待观察。接下来又诊治那两名妇人,需要所有人都回避。小将军信任地点点头,便率领部下都退到院子里。岑杙帮她带上门。

  这时又有两名大夫被请了来,小将军却把他们送去偏室,先给其他伤患治伤。

  约莫两盏茶功夫,房门开了,两名妇人脑袋边上各自流着一摊血,自昏迷中苏醒,开始哀哀地呼痛。

  小将军这才放了两名大夫进去,依次为三名伤重患者把脉,不禁连连点头:“幸亏抢救及时,再迟一步,恐怕就回天乏力了。”

  “是啊,不知是哪位大夫下得针,这样五内俱淤的情况,稍有差池,就难救了。一般的小医馆这样的病人都是不敢收的。”

  那小将军向他们指了指顾青,后者刚被岑杙从内室扶出来,嘴唇还有些苍白,但年轻娇弱的脸庞还是让两位知天命的老大夫大吃一惊。

  岑杙瞧她脸色通红,扶她到椅子上坐着,“剩下的就交给别人,你很累了,先休息一下!”

  顾青摇了摇头,手语道:“我没事儿,病人要紧,还有好多伤患,我怕他们忙不过来。”

  岑杙摸摸她的额头:“我看你还是别了,你自己生病了都不知道。”

  顾青抬头看了看她,露出一个困惑的表情,随后自己试探自己的脉搏,虽然不会言语,但那副“哦,原来我真生病了”的样子特别有趣。

  岑杙觉得好笑,轻轻敲了她脑袋一下:“真是呆!”

  她和那小将军沟通了一下,将其他轻伤患者抬到其他医馆救治。小将军果断照行,亲自去安排。

  岑杙准备带顾青回宅休息,上车前,那小将军不知从哪里获悉了二人的身份,竟然专门过来朝岑杙拱手。

  “原来二位就是岑状元,岑夫人,真是失敬。在下娄满冠,是巡城司中营参将,刚才属下多有冒犯,还请岑大人岑夫人见谅。”

  岑杙早猜到对方是巡城司的人,巡城司又称步军统领衙门,负责京城外城的治安和卫戍,因为又管京城九门的门禁,所以又称‘提督九门步军巡城司’,最高长官称九门提督,又称步军统领。下属以方位划分东、西、南、北、中五营,每营各设一名副将、两名参将,统领五千人马。

  钟鼓楼位于建康城的中心,历来的治安都由巡城司中营负责。岑杙见这位小将军年纪轻轻就已经担任参将要职,且处事沉稳果断,有大将之风,不禁心生佩服。

  “娄将军言重了,巡城司职责所在,何‌来冒犯之说?”

  娄满纶是真心实意感谢岑氏夫妇:“这次多亏岑夫人仗义援手,才没有酿成惨剧。大恩不言谢,日后如有用得着在下的,在下一定‌尽全力效劳。”

  “客气客气了!”

  “既然岑夫人有恙在身,我们就不叨扰了,这里的事就由在下处理,大人放心便是。”

  岑杙听这小将军似乎话里有话,有点听不大明白,但总归能听出对方事是好意罢了。于是展了展笑容,“那就有劳了。”

  更让人纳闷的是那小将军的部下,走得时候还不时回望,神情有些古怪,似乎有什么难言之隐。

  “将军,这岑状元很可能就是这次骚乱的起因,难道咱们就不追究了吗?”

  “追究什么?追究人家把死人救活,替你我减轻了罪责?交代下去,所有人都给我咬紧嘴巴,倘若有人问起,就是一次意外!明白吗?”

  “是。”

  话分两头,李靖樨一行人刚回到西华门,就有侍卫匆匆上来禀奏:“二公主,皇上有旨,让您回宫后速去尧华殿面圣。”见吴靖柴要遁走,立即拦住他的去路,“小侯爷,皇上要您也一同前往。”

  吴靖柴挠挠头不解问:“皇帝舅舅有说为什么召我进宫吗?”

  “这个,卑职不知。”

  李靖樨眼睛还红红的,闻言“唔”了一声,攥着糖葫芦乖乖往尧华殿走。留风猜到多半是九龙伞的事情露馅了,但是看李靖樨的样子,估计还沉浸在亲眼目睹岑杙抱夫人上车的打击中没有出来,就赶紧跟吴靖柴预警:“小侯爷,有件事,你听了千万别见怪哈,那个,皇上赐给公主的九龙伞是真,但事前规定‌了,只准她在宫里打,礼部那边没有报备。”

  “神马?”吴靖柴犹如胸口中了一箭,要是搁平时他早就炸毛了,但是这次他和留风一样,选择了什么都没说,无奈地“唉”了一声,只能在心里自叹倒霉。

  一行人在路上遇到了裴贵妃,她刚从尧华殿里出来,一路都在笑。碰到李靖樨还主动上前打招呼:“哟,这不是康德公主和吴小侯爷么,二位这么快就逛街回来了?内城好不好玩呢,想必那九龙伞打起来一定‌很威风吧!”

  吴靖柴上前见礼:“拜见裴贵妃。”

  “免了。”那裴贵妃故意晃悠到李靖樨面前,瞧着李靖樨目光红红,心中愈发得了意:“呵,好一出狐假虎威的戏呀,也就骗骗我们这些深宫里的人了。若不是礼部还有些明是非的人,我还真以为有些人能权眼通天了呢!”

  李靖樨忽然抬眼瞪着她,目光极其不善。在后者看来,这便是挑衅成功的讯号,她挂上讽刺得意的笑容,扭着蛮腰扬长而去。

  “二公主,您可千万别生气。”留风观察到李靖樨的神色,担心她会突然发飙,这可是在尧华殿门口,如果被李平泓知道了,可能会罪上加罪。

  李靖樨收回了一些神思,不屑回应:“我犯得着跟她生气么?这对爱哭鬼母子爱打小报告又不是一天两天了,就让他们打去,我才不稀罕。”

  皇帝李平泓坐在尧华殿的书房里批阅内阁刚送过来的几份奏章,御前大总管蔡崖在旁伺候笔墨,眼睛一直留心着门外。

  过了一会儿,李平泓放下御笔,问他:“几时了?”

  “回皇上,已经酉时过半。二公主和小侯爷,已经在外面罚跪了一个时辰。”

  “难为你还替他们记着。行了,让他们别在门外跪着了,都回去吧!”

  “是。”

  “等等,派人秘密去调查一下,这件事和东宫有没有关系,查明回报。”

  “喏。”

  却说云种拒绝李靖樨后,心中一直感到不安。他担心李靖樨的性子会闯祸,但又事先答应替她保密,因此夹在向李靖梣禀报和不禀报之间游移不定‌。

  而到了晚上,一个突如其来的变故,让他决定把事情隐瞒到底。

  李靖梣在批阅公文的时候忽然伏在案前晕倒了。醒来时,人已经躺在了床上,大夫诊断说是连日操劳的缘故,加之昨晚受了些风寒,有些发烧,将养几日就没事了。李靖梣听到自己病了,没来由地突然感到一身轻松,“生病了?不用批公文了,真是太棒了。”把被子往上一盖蒙住头,转身向里,沉沉睡了过去。

  “最近变天,生病的人太多了,没想到殿下也病倒了。”云栽一边端着药盘往内室里来,一边唉声叹气。内务总管常勤帮忙掌着灯,附和道:“可不是么,黄太医说,连太医院里不少太医都病倒了呢!”

  “殿下本来身子就弱,我真担心,诶?殿下呢?”

  云栽刚把药放在桌上,掀开李靖梣床帐,竟然发现被子空了。大惊之下,连忙去找人。不出所料,书房里亮着灯火。

  云栽急急忙忙地过去敲门,连平日的规矩都记不得了,不经召唤,直接推门进去。就见李靖梣正坐在书案后面,就着灯烛批阅公文。她肩上只披了件单衣,烛光下的脸色通红憔悴,眼睑下卷着两团黛青色,明明倦意深重,两肘仍撑在案上坚持勾画。

  云栽心急火燎地走过去,一边把大衣展开裹在她肩头,一边贴着她的额头试探:“哎呀,殿下,你还发着烧呢?太医说不能让你太操劳了,你怎么能不听医嘱呢!你……”她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了,干脆一跺脚:“你这样非把小病养成大病不可!”说完,又觉得不大吉利,呸呸呸地自拍了好几下嘴。

  李靖梣恍若未闻,手背抵着下唇轻咳了下,“我想起来有份关于浊河最终治理方案的公文还未审批,明天一早工部还等着要,必须尽快审完。这是治河总督黄时良多年的心血,不能在我这儿耽搁了。”

  “那这些总不会都是关于浊河治理的吧?”小丫头指着她手边的另一摞批好的公文,不满地嘟囔。李靖梣疲倦道:“你知道这些不处理完,我是睡不着的。我答应你,审完这些就休息。别再叫我说话了,我嗓子有点疼。”

  云栽噎了一下,没办法,只好说:“那我去端了药来,您把药先喝了。”

  等到外面更声敲过三响,李靖梣终于放下手中的笔,身子靠在太师椅上,脑袋垂着,一动也不想动了。云栽扶着她回房的时候,她整个人都是闭着眼的。

  但即便是这样,五更时候她仍然要求起床,准备去上朝。云栽看她站都站不稳的样子,担心她出事,劝她告假一天,不要去上朝了。李靖梣苦笑道:“你忘了,我还要上朝递交公文呢。何‌况,这时候告病假,只会让皇上怀疑我有怨怼之心,故意托病不去上朝。放心吧,早朝至多一个时辰,我交完公文后就站在那儿一句话不说,撑到结束肯定没问题。之后,我就立即回来休息。”

  出门上车时见云种脸色不太好,出于关心,便问了一句:“云种,你也生病了吗?”云种实际还在担心李靖樨九龙伞之事,他并不知道这件事已经被告发到皇帝哪里,而且被皇帝刻意压下了,只当什么也没有发生,但对于隐瞒李靖梣这件事,心里难免还有些惴惴。便回应:“我没事儿,殿下要保重才是。”

  “没事儿就好,那就出发吧!”

  而此时的尧华殿,皇帝李平泓正在尚衣署宫女的服侍下更衣,穿上朝服以后,李平泓问御前总管蔡崖:“情况如何‌?”

  蔡崖知道他问的是什么,便谨慎回禀:“探子来报,皇太女并没有参与二公主九龙伞事件,而且还拒绝提供仪仗给康德宫的人。二公主没法子,只好去求了吴小侯爷。”

  “哼,这丫头真是越发被朕宠到没边了。”吐出漱口水,又用热毛巾敷了敷脸,老皇帝鼻子里掷出一口气,“拒绝又不制止,这招倒也用得巧妙。”

  蔡崖脸色有些不寻常。李平泓扫了他一眼,“有话就说,瞻前顾后,想什么呢?”

  “是。”蔡崖小心翼翼地答道:“据探子来报,皇太女昨晚在东宫因病昏倒了。”李平泓愣怔一下,“是真病了吗?太医可有去看过?”

  “黄太医去看过了,好像说是感染了风寒,病得挺严重的,今早应该下不来床了。说不定‌早朝东宫会提前告病假。”

  “她倒病得真是时候!”李平泓阴沉着脸色,“再派几个太医到东宫瞧瞧。”

  “是。”

  銮驾到了朔华殿。李平泓着一身赭黄蟠龙袍,头戴双龙戏珠翼善冠,登上御阶,端坐龙椅,往阶下扫了一眼,只见皇太女早已立于阶下等候,着一身杏黄大袖蟠龙袍,戴乌纱绘金蟒翼善冠,卓立众臣之首,神色从容,和平常并无异样。他飞快掠了蔡崖一眼,蔡崖登时吓得一哆嗦,连平时喊得最稳当的“皇上驾到,众臣参拜”都带了些许颤音。

  李靖梣行礼完毕,按照事先计划的,把浊河最终治理方案递交上去,便安静立于阶下不动,直等朝议结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