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公主收到那枚龙凤玉佩时,激动得差点把茶从手上翻了,连忙让管家把送玉佩的人请进来。在吴家父子目瞪口呆的注视中,又是整理衣裙,又是清理嗓子,一扫数月前从宫中回来后的郁郁寡欢,变得精神昂扬、神采焕发。兴致勃勃地冲去了前院。吴天机和吴靖柴连忙跟上,“爹,娘这是怎么了?怎么突然就从寒冬腊月变成春暖花开了?”吴天机不怀好意地挤兑了他一眼,“嘿嘿,你的不幸和克星来了。”
“啥?”吴靖柴露出一脸的困惑,但他感觉自己八成又要倒霉了,后背登时凉飕飕的。
一家三口各怀心思地进了前厅,准备接待贵客。然而,这偌大的前厅里除了正在喝茶的岑杙再无旁人。吴靖柴暗忖,这还真是天煞的倒霉催的克星来了。
长公主揪住管家,“送玉佩的那位姑娘呢?”
管家一脸莫名其妙,手指着里边,“是这位大人把玉佩送过来的。”
岑杙站起身来,先是见过礼,然后解释道:“玉佩的确是晚辈送过来的,长公主有礼了。”
李平渚面上浮现出一丝失望,同时很是不解,“这玉佩是孤送给一位姑娘的,怎么会在岑大人手中?”
岑杙道:“正是那位姑娘托我把这玉佩送到长公主手上的。因为一次机缘巧合,晚辈有幸和那位姑娘认识,成了莫逆之交,她说,长公主曾承诺过,将来如果有事需要帮忙的话,只要拿着这枚玉佩登门拜访,长公主就会见她。”
长公主:“不错,孤是答应过。那位姑娘现在身在何处?她想让我帮她做什么?”
岑杙脸色随即暗淡下来,沉痛道:“那位姑娘,不久前已经过世了。”
“什么?”长公主犹如听见了晴天霹雳,呆滞片刻,身子竟然剧烈颤了一下,捂着心口,直直在岑杙面前倒了下去。
岑杙完全没料到会发生这个状况,顿时慌了手脚。还是驸马吴天机眼疾手快,匆忙把落倒的妻子接在怀里,托着脑袋用力掐她的人中。吴靖柴吓得直哆嗦,“娘,你怎么了,娘,你不要吓我啊?”
“快去叫大夫!”吴天机勾住李平渚的腿弯,匆匆忙忙把她抱回后院,顾不上看岑杙一眼。
岑杙不能进内院,又被甩在前厅,内心焦灼成一团。她万万没想到,李平渚会伤心到晕厥。
吴靖柴连拖带拽地把大夫请了来,嫌他走得慢,恨不得把他扛到后院去。
不久后,就传出长公主身体无恙的消息,岑杙结结实实地松了口气。吴天机亲自过来请岑杙,“长公主有话要问你,岑大人请跟我来。”
岑杙刚进内室,就听见吴靖柴带着浓重鼻音的哭腔,还有长公主虚弱的安慰他的语音。听到岑杙到了,长公主让撤去屏风,岑杙就看到她半卧在床上,胸前盖着毯子,神容憔悴,面色苍白,和半个时辰前的意气风发相比,简直不像是同一个人。
岑杙像做错了事似的,心里慌乱不安,不敢抬头去看她的眼睛。
“岑大人,我想问问你,她……她是怎么死的?”
岑杙记不得自己是怎样编完那段瞎话的,只记得自己走出长公主府的时候,袖筒中的手一直在不停地颤抖。
晚间,长公主靠在吴天机的肩上,回忆她和岑家这两代人的恩怨纠葛,种种往事历历在目,好像就发生在昨天,每每想起来,就让她肝肠寸断。
“我对不起卢素。当年,我曾说,如果卢素能够爱我,我就情愿跟她一起过一辈子。我们是这样好的姐妹,但是在她全家落难时,我却没能挺身而出救她出来,让她夫妻二人双双含冤而死。我对不起他们。她的女儿阿诤,曾经那么亲切的管我叫阿娘,我是把她当成亲女儿疼的。我知道她一个人孤苦伶仃地流落在外边,不知道有没有吃饱穿暖,不知道生病了有没有人照顾,我的心每天都像在油锅里煎熬。我恨我为什么会在那个时候怀孕,为什么会在那个时候离开京城。这二十年,我每天都在找,每天都在找,没有休息过一天,我有时候想,没有消息就是好消息,我情愿她是藏起来了。那天,当我在山上见到她时,是我这辈子最开心的时候。我知道她长大了,长成了这样一个温柔美丽的大姑娘,你知道我有多感激上苍吗?尽管她不记得我了,但那又怎么样呢?知道她活着我就心满意足了。真的,我发誓,只要她活着,我就别无所求,只求她能活着……”
长公主痛苦地揪紧衣襟,泪水打湿了吴天机的衣领,烫疼了他的心。作为这一切的见证者,他比任何人都了解妻子的付出,感同身受她的痛苦,她的悲伤,这些年他们每到一个地方,就会细细打听,但凡有岑诤的一丁点线索,都会激动上半天,结果却总换来失望。原以为终于守得云开见月明了,没想到岑诤又死于蓝阙的内斗里。说起来真是天意弄人了。
“娘,您真的要去吗?您现在的身体可不适宜领兵……”吴靖柴苦口婆心地想要劝回母亲的决定。但长公主已经打定了主意,一定要完成“岑诤”的临终遗愿——帮她的救命恩人完成复国大业。
“爹,您还不快劝劝娘,单凭一块玉佩,怎么就能确定她说得是真的呢?难道那姓岑的让娘去上刀山下火海她也要去吗?”
吴天机心里想的却是,无论真假,能让现阶段的李平渚有个奔头,也是好的。无言地拍拍儿子的肩,随妻子一同进宫去了。
吴靖柴的意见又一次被爹娘忽视,还是因为一个外人,不觉气愤填膺。就想去找岑杙算账,他总觉得那小子是不怀好意。结果走到半道上又下起雨来了,他没带伞,也没带跟班,被淋了个当头,不由啐骂这老天爷是神经病,不下雨的时候就不下,一下起来就没完没了了。结果报应来的太快,过一个下坡的时候,由于路面湿滑,他一脚没踩稳,就摔在了台阶上。痛得惨叫连连。
劳镯儿正在医馆里照料病人,看到吴靖柴晃悠着两条腿出现在门口,以为他又要在这里赖着闲坐一天,就没有管。直到小侯爷“啊呀呀”的喊了两声,劳镯儿才意识到他受伤了,忙过来询问,“吴小侯爷,您这是怎么了?”
“没看见吗?伤了!”
“伤在哪里了?”
“腿!”劳镯儿忙扶他进来,一摸他的衣服,都被雨淋湿了,忙贴心地让伙计找了干毛巾来,给他裹在身上,扶着吴靖柴去了里间。徐大夫正在给一个年老的病人推拿,中间还有五六个病人,他排在最后面。小侯爷心中顿时一万只草泥马奔过,但还是硬挤出笑容,“镯儿姑娘,能不能通融一下,先给我治啊?!”
劳镯儿笑得慈眉善目,但说出的话,却斩钉截铁,“这恐怕不能,先来后到,这是徐大夫定的规矩。谁都不能破坏规矩。”
“规矩是规矩,但也要分个轻重缓急吧?难道你们东家就没教过你?要看菜下碟?”吴靖柴继续保持微笑。
劳镯儿犹豫了一下,爱莫能助道:“真对不起小侯爷,不是我不给您通融,我们这里只有躺着进来的,才会给与优先看病的待遇。不然会很麻烦的。”
吴靖柴见她如此不上道,和顾青相比和蔼可亲可差远了,暗忖,果真岑府出来的除了顾青没一个好东西。他是吃饱了撑的来这里看病。也是他点背,摔哪里不行,偏摔在她家的医馆门口,但凡摔得远一些,他爬也要爬到别家去。
但是,过了一盏茶功夫,劳镯儿又回来了,态度来了个一百八十度的大转弯,笑容和蔼道:“吴小侯爷,既然您伤势严重,我们就先给您医治吧!真是不好意思,麻烦大家稍等一会儿,一会儿就好。”吴靖柴怀疑她吃错了药。
他伤在大腿内侧的筋肉上,徐大夫给捏了几下,贴了块膏药,果真就不那么疼了。他还在云里雾里呢,劳镯儿又笑容满面的进来,“吴小侯爷,好些了吗?我们东家想要见你!”
吴靖柴瞬间懂了,原来是有求于人的。他就顺势摆了架子,来到后院。
当看到岑杙坐在后院的石桌旁,边看账簿边喝茶,吴靖柴的怒火蹭的上来了。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拖着残腿咬牙切齿地走过去。正要发话。岑杙先给他递了碗来。
“吴小侯爷,前日叨扰贵府,让长公主忧心烦闷,在下心里着实过意不去,这杯茶就当是赔罪了,小侯爷莫要见怪。”
吴靖柴见她态度如此恭顺。当下也不好发作,接了茶,也不喝,就放在桌上,不知她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你找我什么事儿?”
“是这样的,”岑杙思考了一下,似乎想到了什么为难事,又改了主意,“还是算了,也没什么事儿。”
吴靖柴气炸,“混账,有话快说,有屁快放!遮遮掩掩的,故弄什么玄虚!”
岑杙只好开口,“长青医馆自开馆到现在,已经经营了三年有余,在京城里也算是小有名气了。最近,我想把它给卖了换些现钱。但这毕竟是顾青多年的心血,旁人我信不过,就想问问小侯爷,有没有兴趣接手。”
听到她要把长青医馆卖了时,吴靖柴气得差点拍桌子,骂她不念旧情。但是听到他要卖给自己,那口气就泄了,“经营得好好的,为什么要卖了?”
岑杙也不隐瞒,“我已经说了,一是因为手头有点紧,急等着钱用。二是因为最近诸事缠身,没有精力再打理这边的生意。所以,想给铺子找个新东家。”
“你家不是有名的家财万贯吗?还会缺银子?”
岑杙自嘲道:“战乱一起,连人都十不存一,生意自然也不比当年。”
吴靖柴有些心动,“你打算要多少银子?”
岑杙说了个数,吴小侯爷瞪眼,“你敲诈啊!”
“这个铺子盘下来时,我就花了一千两,后来考虑到医馆可能会长期经营下去,就买下了房契和地契,总共是五万两。加上现有的药材,伙计,还有各种设施,大约值五千两,如果你买的话,我白送给您。另外,长青医馆这些年积累的名声,都是隐形的财富,这些我都分文不取,只希望后继人能继续开医馆,把顾青的善行发扬下去。我只收回地皮和房子的钱,您要还是不要呢?”
吴小侯爷听她这样讲,完全就是在做赔本买卖,那这生意的确值得入手。但他一时之间还真凑不出这么多银子,又总感觉对方在坑自己。因此犹豫不决。
岑杙知道他肯定是为难的,就找台阶道:“我本来是想找另外两家谈的,刚巧路过这里,见小侯爷在,就想着或许您感兴趣,顺嘴这么一提。如果小侯爷有难处,那这件事就算了,反正也是临时起意,就当我没说过这件事。”
“欸,等等!”吴小侯爷忙扯住她,咬咬牙发狠道:“五万两就五万两。这个医馆我要了,只是我现在手头没那么多钱,你给我三天时间,等我凑够银子,就来签字画押。把那两家正在谈的赶紧打发了。”
小侯爷是懂岑杙心思的,那长青医馆位于京城黄金地段,肯定不缺有钱人来买。但是买过去后未必还会拿它来行医,毕竟和其他门面相比,医馆真挣不了几个钱。所以,她才想把铺子卖给自己,因为晓得他会把长青医馆继续开下去。
他偷偷去翻家里的账本,看到有几处偏远田庄似乎可以变卖,眼中顿时冒出绿光,蠢蠢欲动了一阵子,猛然想起长公主手中的马鞭,心口一凉,又恋恋不舍地放了回去。叹口气,这要钱和要命比起来,还是要命更重要。
三日后,吴靖柴如期带了五万两银子来签字。岑杙不放心问了一句,“小侯爷,您哪儿来的这么多银子啊?”
“你管得着吗?”
“我就是担心,随口问一句。”
“怎么,你怕我这钱来路不正?”
岑杙嘴上说的“岂敢”,心里还真怕这样。吴小侯爷满不在乎道:“放心,我的钱可比你的干净多了。”
岑杙倒是不以为忤,诚心相告道:“在签字之前,我还是想请小侯爷先过目下医馆里的账本。实不相瞒,这医馆在开张三年以来,账上一直是亏损的,原因想必你也知道,顾青这个人不是很会攒钱,赚来的钱往往也都是积德行善了。不过,我想,行善积德乃天下最好的生意,肯定适合您这样的富贵闲公子。”
“你埋汰我呢!得,赶紧签字吧。我手头还有点事,不能多陪。”
说完就按好了手印,一手交钱,一手交契。将契纸拿在手里看了又看,郑重收好揣进怀里,从今以后他就是长青医馆的实际拥有者了,心里美滋滋的同时不免还有点酸涩。
*
作者有话要说:
对不住,昨晚应该更的,想小修一下结尾,没想到一不小心,竟然睡过去了……惭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