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日就有小黄门往返岑府知会要事。而与此同时,曹侯府和江阳郡守府上全无动静。虽然官方尚未对外公布,朝堂内外已经提前嗅到了风声。
驸马国尉正是当年“一朝折尽建康枝”的状元郎,现任的户部侍郎岑杙。
“看来,爱美之心人皆有之,女皇陛下也不能免俗啊!”京城的酒楼茶馆里充斥着这样新鲜出炉的热议。
“欸,我倒是听说女皇原本更中意曹家的大公子,但无奈太上皇出来说了话了,只好退而求其次选了这个非头婚的状元郎。毕竟婚姻大事还是要看父母之命的。女皇也是为了孝道。”
“唉,这下子这曹家大公子可就尴尬了,都三十岁了,连着两次落选,难道还要继续守身吗?”
“谁说不是呢,我看这曹公子命里就没有这个运的,人家非头婚的都能选上,你找谁说理去,我要是他啊,估计要郁闷死了。”
“咱也用不着替人郁闷,就算娶不到女皇,人那家世人品放在京城里也是数得着的,肯定不愁娶妻。就是他自己放不下,硬要吊一棵树上,那就另当别论了。”
然而出乎所有人预料的是,当岑杙被选为驸马国尉的圣旨正式下达时,曹侯一家是最早来岑府表示祝贺的一批人。曹侯夫人还是那副温婉和善的样子,微笑着送上贺礼,并说起当初购买宅院之事,原来他们也是受人所托,至于这个人是谁,双方很有默契地没有提。曹大公子主动上前表明态度,说自己对李靖梣从小就是兄妹之情,已经看开,不希望岑杙心中有阻梗。这样的风度和气度真的很难不让人对他们产生好感。
世上不如意事常八九,有些人看得开,便天宽地阔,有些人看不开,便陷入泥沼。曹侯夫妇其人,显然是前者。能够教导出如此拔擢的后生,绝非偶然。
这几天,岑杙感觉就像做梦一样。
当小黄门来通报消息时,她尚有几分镇定,只是被江氏夫妇催得,硬是在人前高兴了一场。等礼部来访问家世,明知只是过一遍流程,还是答非所问好几次,人家问她年岁她答生辰,人家问她生辰她答年岁,把边上的船飞雁急得不成,自己也是满头大汗。事后免不了笑自己,都老夫老妻了,还跟新婚似的那么激动作甚?
至于太医院的检查,岑杙没想到李靖梣会搬了凉月出来,本以为她会找个信得过的太医,谁知道凉月就曾做过宫廷太医,连先皇都肯定过他的医术,由他来做检察官绰绰有余。凉月在密室吃茶的时候,岑杙蓦然想起当初在皇陵他请自己吃茶的情景,如今刚好调过来,竟不觉解颐。
吉日被定在了三月初一。
过程进展得太过顺利,让人生出一种不切实际的梦幻感。
二月中旬,女皇陛下去告祭了天地、宗庙,礼部派了礼官和宗正院宗正一起充当特使,来岑府进行纳彩、问名等六礼。本来在民间习俗中,这道程序应该是男方向女方做的,但女皇身份不同旁人,这规矩就被倒转了过来。
船飞雁戏称她像个待嫁过门的小娘子,江逸亭还怕岑杙会着恼,其实岑杙一点也不恼,还很雀跃,待嫁就待嫁吧,谁嫁谁娶都一样的。
顾冕、暮云种等东宫嫡系陆续到岑府祝贺,代表着东宫的旧部对她的认可。自从知道当初是岑杙在栖霞山上护送李靖梣下山,东宫旧部们对她的芥蒂基本是没有了,作为现在朝廷最大的一股势力,能获得他们的支持,岑杙的驸马国尉算是彻底坐稳当了。
从二月下旬开始,京城和皇宫就开始张灯结彩,准备迎接女皇陛下和驸马国尉的大婚典礼。大婚那日,岑杙要骑着高头大马,跟着仪仗队从岑府出发,沿着西街走到中央的紫昇街,再一路往北,依次进入内城、皇宫,下马从华凤门西侧门进宫。到元华殿陛阶前接受册封,并进殿参拜女皇,接受朝臣及命妇祝贺。之后还要跟女皇共乘御辇,一起去宫外拜祭天地、宗庙,再回宫行合婚礼等。这个过程要经历两天,一系列程序复杂又繁琐,听得岑杙头都大了。
从正月初之后,她就再也没见过李靖梣了。心里着实想念的很,但一想到要经过这么多道坎儿才能把心爱的人娶到手,她就心累得不行,感觉这个驸马国尉真的是个束手束脚的东西,倘若在民间,她半天就能把新娘子娶到手,剩下的半天洞房花烛就行了,哪需要这些东西。
不过随着包四娘等人的上京,她这点愁怨就飞到九霄云外去了。
“你们怎么会来啊?”岑杙看着她和宴回,感觉说不出的亲切。
“来参加你和陛下的大婚典礼啊!我们进京顺便拜访一下炙手可热的驸马国尉,总不会有人说三道四怀疑我们是旧相识吧?”包四娘狡黠地眨眨眼,再也不是从前那个唯唯诺诺的小女生了,倒是有了点宴回的影子。岑杙乐不可支,忙把他们邀进来。
“聋婆婆本也想上京来,但她年纪大了,前年上京回来就落了一身病,这次再也坐不得车马了,我便把她的贺礼带了来。”
岑杙打开箱子,见是一整套民间那种特喜庆的鸳鸯枕被,被逗笑了,“你没跟她说,宫里哪用得着这个啊?”包四娘笑道:“说了,她不听,老人家总想尽一份心的。”岑杙心里暖融融的,让人好好封起来。
“孙哑叔本也想来,但铺子里事儿实在多,一刻也少不得他。他也怕自己露面,给你着了痕迹,于是也只封了份贺礼。”
岑杙这回倒是没着急打开,“那你们呢,送我什么礼?”
“你还好意思要贺礼啊?”宴回笑道:“你那五十万两现钱差点要了咱们的老命了,老板娘几乎把所有铺子的流动现钱都腾出来给了你,要不是我和孙哑叔牙缝里抠出几个银子应急,这整个阜丰米粮都要给你整倒闭了。”
岑杙歉意道:“这是我的不是,原本想着年前就能还你的,谁知……唉,总之,说来话长。”
“别听宴回瞎说,其实这钱陛下早就替你还上了。”
“啊?什么时候?”
“去年八月份左右吧,你那时大概人在蓝阙,不晓得陛下为你操了多少心。”岑杙不禁赧颜。
包四娘笑得很有深意,“真没想到秦大哥,你真的会和陛下在一起,我还记得当初你被陛下抓去的时候,装作花卿的样子骗了她好长一阵子。要是我呀,早被气昏过去了。你们现在能以这样的方式结合,我真的替你们感到开心,天底下有情人终成眷属的例子少之又少,这样的深情,千万不要再辜负了。你和陛下一定要好好珍惜这段与众不同的缘分,过好你们接下来注定要白头偕老的人生。”
包四娘真的很会说服人,岑杙心里非常感动,婚前的不安和惶恐也逐渐烟消云散了。
到了三月初一那天,天还没亮,她就戴上九梁冠,穿上大红礼服。带着包四娘等人的祝福,在江逸亭、傅敏政、郑郎官、娄满冠等人组成的送亲团的簇拥下,风风火火地出了岑府大门,上马前还嘱咐嘴巴快要笑咧的老陈和镯儿等人守好家门,说不定哪一天她还会回来小住几日。
在喜庆热闹的鼓乐声里,一袭鲜衣的岑状元跨上头顶团红的黑色骏马,沿着预定的迎亲路径,兴高采烈地往皇宫行去。
西街上早已站满了观礼的百姓,在马上看去,人头攒簇,热闹非常,比她七年前状元及第跨马游街时,过犹不及。众人对这位当年名噪京城的状元郎显然还留有很深的印象,看到她鲜衣怒马、光彩照人,脸白得跟打磨出来的玉块似的,眼睛又像极了两颗深沉的夜明珠,边上的两位奉迎使都是朝廷挑出来的出类拔萃的美男子,但和她一比,不是这块儿太多,就是那块太少,气质都有不如。只有最中间的一个,粉雕玉琢,不盈不虚,好似个美满的画中人。不,画中人也比不得她此刻的神采焕发。
李靖梣一早就梳好了妆容,简单地用了点早膳。待会她要穿通天冠服参加大典,沉重的十二梁冠压在头上,对脖子是不小的考验。难捱的等候也比以往任何一天都要漫长。
好在,女皇陛下自有调解,她先后派出了四个小黄门,轮流上街为她打探消息。从驸马仪驾出府门开始,时间仿佛就停在那里不走了似的,总是跨不出让人心旷神怡的一步。听到驸马仪驾被百姓围观,道路遇阻时,女皇皱起了眉,连饭都吃不下了,坐立不安地在寝宫里乱走。直到下一刻的下一刻,驸马仪驾到达了城门口,女皇陛下才松了口气。衔了一丝笑,乘上御辇,抬头看看日头已经飞上殿瓦了,怅然地叹了口气。在礼乐的伴奏下,往元华殿行去。
百官命妇都已站在陛阶下恭候,三呼万岁后,女皇升御座,独自在殿里焦急地等候。元华殿是九华宫最高的宫室,站在陛阶上可以直接望见御门。
远远的听见了整齐的鼓乐声,奉迎的仪仗先进了华凤门,之后是数量庞大的奉迎使团,由宗正院副宗正打头阵,礼部郎官做副手,纷纷在宫门前下马,径入皇宫。而在这之后,才是驸马国尉岑杙那鲜艳的红服。
只有很小的一点,像一滴朱砂墨,由远及近,又浅到深,逐渐填满了女皇陛下的视野。足以让那颗高悬的心,向尘埃一样缓缓地落定。
岑杙需要走过一段从御水桥开始,到元华殿陛阶前结束的御路,她心爱的人就在前面等着她,她的魂魄早已迫不及待地朝她飞了过去。但躯体还在跟着典礼官屁股后面,像个被扯住的牵线木偶,迈着看似庄重实则麻木的步伐往前走。
她也想抬头瞥一眼宫阙上的李靖梣,但苛刻的典礼官告诉她,这一路都不准仰面视君,直到册封礼结束。她一面吐槽这变态的皇家规矩,一面在心里安慰自己,一则陛阶实在太高,女皇陛下坐得又远,根本瞧不出什么来,二则即便瞧见了,她现在也无法同她互动,大约像一尊闷声不响的弥勒大佛,只享受人间香火,而不会给与回应。有什么好看呢?
算了,还是乖一点比较好。等到了晚上的合婚礼,她非得好好看回来,以消解她这段时间的辗转反侧和刻骨相思。
终于到了陛阶下,在典礼官的指示下,她掀起前袍,对女皇行稽首大礼。
这是在民间绝不可能发生的场景,新婚丈夫对着新婚妻子进行叩拜。但在玉瑞皇室,为防皇夫擅权,这是必要的一步。象征着驸马国尉对女皇陛下先为臣子,后为夫婿的身份。
宗正院宗正和礼部尚书两位重量级的人物同时出场,一位端着金册,一位端着金印。由典礼官宣布册封驸马国尉的金册诏书,并在宣读完毕后,将册书和金印交给两位大人一并奉上。岑杙一一接过,交由小黄门代收,而后再次对女皇叩首谢恩。
三拜之后,御前总管凉月引她上了陛阶,站在女皇身边,接受百官朝贺。册封典礼算是正是完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