嗨特小说>耽美小说>鲤跃龙门>第293章 一夜牢骚

  “清莲方丈担心他摔倒了,还扶了他一把。他特感激地对方丈发出邀请,说:'方丈师兄,栖霞寺烧了怪可惜的,我也挺同情,我看你们暂时也没地儿落脚,不如跟我们一起回羊角寺吧。那地破庙虽小,但就是烧一万遍也不可惜。不比这说毁就毁的千年大庙强多了。你说是吧?'”

  岑杙模仿清松说话的表情语气,惟妙惟肖的,简直就像个混不吝,李靖梣“噗嗤”一声就笑了。

  岑杙也笑了,“你想一般人听到这样伤口撒盐的话,不得登时跟他急眼吗?但清莲方丈不是一般人,脑回路和咱们不一样。他说,就是这一句话,让他瞬间醍醐灌顶。”

  “他说失去了栖霞寺,他当然觉得沉痛无比,因为他已经不觉中把那千年的名利代进去了。一千年的名利,试问有谁能轻易舍得?但是清松就舍了,他未必是因为悟性高而舍得,而是从未把栖霞寺当成自己所有。没有所有就没有所无,这跟道家的“夫唯弗居,是以不去”不谋而合。

  之后清莲大师就把他这一句话奉为了圭臬,他说人生百代世事无常,过于执着于所有和过于执着于所无,都是一种偏执。有的话当然要好好珍惜,没有的话也不用特别在意。他是出家人,本身就是出世的思想,自身亦能做到不执着于所有,也不执着于所无。咱们平常人做不到,但是如果真的到了万一的时刻,绯鲤,你前面还是有路的。”

  “你什么意思?”她的脸色已经有几分冷漠。

  岑杙抿抿嘴道:“这一年,我在外游历,感悟很多。尤其是生死这件事。我们都是经历过生死的人,你的母亲,哥哥,我的父母在我们幼年时就早早地离开‌了我们。樱柔若不是她的母亲,这次也难逃厄运。还有越中,他伴随你的时间不比云种少,说死就死了。崔末贤,好好的一个人,也是说没就没了。天下还有谁比他更洁身自好,清静无为?我们终也有无法抵抗生老病死的那一天。”

  “我觉得我可能命犯煞星,几经生死,说不定哪天就嗝屁了。万一真有那么一天,你……你到时候可一定要看开‌。”

  李靖梣抓起枕头朝她脸上闷去,“放你娘的狗屁!”

  岑杙听到这句千古绝骂从李靖梣口中说出来的时候,整个人都有点震惊,以为她被船飞雁附体了。这还是她认识的那个温温柔柔的姑娘么,别不是被师姐带沟里了。

  李靖梣气得嘴唇都发抖了,“我告诉你岑杙,你少给我操心你死后我会如何‌,如果你死了算我没本事。你只需要好好给我活着,想好怎么样才能全心全意爱我这件事。其他的,你少惦记!你敢再提一个死字。我现在就杀了你。”

  “做什么这么凶啊,我又没说咱们现在死,我是说咱们老了迟早有这一天会死。”

  “你还敢犟嘴!!!你再给我说一句试试!”

  面对这样凶猛的女皇陛下‌,岑杙实在无力‌招架,只能缩在床角瑟瑟发抖。不过想想也是,李靖梣本来就怕这个,她还拿这个来刺激她,如果不是顾忌到她胃里有伤,估计早就一脚踹下床了,哪会是这等软枕头攻势。

  隔着一层厚厚的楼板,云栽居然听到了李靖梣的大声痛斥,虽然没听太清,但也够心惊胆战的,暗忖这世上能让女皇陛下‌失态至此的也只有那个气死人不偿命的岑驸马了。真是不是冤家不聚头!

  打‌到一半,大概是打累了,李靖梣躺在枕上抽泣起来。岑杙小心地抵到她边上,刚要哄劝几句,就被她翻身过来拦腰抱住。“你怎么这么不让人省心?自己也不知道保护自己,你想要我拿你怎么办?你究竟要我拿你怎么办才好?”

  岑杙怀疑自己惹了一根浸了水的鸡毛掸子,刚才还骂声震天呢,这会儿又哭得稀里哗啦。红着眼睛,跟个受了委屈的小姑娘似的。这脸变得也太快了。

  但是过了一会儿,她突然又冷静下‌来,恶狠狠地把她推开‌,撂狠话道:“你让我不要把你看得太重,其实说到底,是你把你自己看得太重。其实你根本没那么重要。生死这个问题,固然很大,但并不是每个人都要面对的主题。你想用死来提醒我,你对我很重要,完全没那个必要。你确实对我很重要,但也没重要到你死了,我就不活了。放心,如果你将来真嗝屁了,我就当你没来过。你爱上哪儿上哪儿去,我也不给你烧香,也不给你烧纸钱,你就一个人下‌去吃屁吧!起开,你睡另一个被筒!”

  “我……我说你这个姑娘,怎么满口屁呀屁的,这是跟谁学的啊?”

  “关你屁事!”

  “刚才还说没了我就活不下‌去了,转眼又不给我烧纸钱了,你这也太善变了吧?”

  “对,我是善变,你就当做是我提前给你烧的祭词好了。不用见外。”

  “……”

  日子就这么一天一天地过。那一晚牢骚之后,女皇陛下‌确实比先‌前收敛了许多,也忙碌了许多。就像她说的,生死这个问题固然很大,但并不是她们生命中的主题。岑杙中毒这场意外,一时扰乱了女皇陛下‌的心神。但是平静下‌来以后,她还是原来的那个她,她的生活轨道再次无可挽回地转向了前朝。以至于岑杙偶尔拿此事取笑她,她都记不起自己有过这么拉胯的时刻。还反咬一口说她捏造自己的黑历史。岑杙心里既高兴又失望,不知道自己做得对还是错,以前李靖梣黏她的时候,她觉得窒息,现在想被窒息都不可得了。每天沦落到要和一堆奏章争宠,压榨女皇仅有的一点空闲时间。头两个月还能凭着胃里有伤,讨些便宜,两个月后地位就急转直下,连去书房送碗茶都被认为是“居心不良”。

  当然她也承认自己上次做得太过分了,心血来潮化妆成个小太监潜入了御书房,看见她在和一帮青年才俊谈笑风生,心里免不了吃味儿,就在人走后把她拽进内室,当场把人给办了。但是她没想到李靖梣当日召见的不止是这一批人,一波走后又来了一波,都在殿里等候召见。当时只隔着两道门扇,正值紧要的关头,岑杙也实在停不下‌来,脖子都被女皇给咬青了,她才意识到自己办了错事。那是有记忆以来女皇陛下‌咬她最狠的一次,她有什么办法啊,只好拧着头皮将错就错下‌去,当然秋后算账是免不了了。自己独自睡了七天的被筒。说起来都是一把辛酸泪。

  当然,和她差不多处境的还有“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的小太监苏合。本来已经因为过失被发到掖庭了,岑杙求了好久才把他给求回来。李靖梣据说是采纳了凉月的建议“现在最担心驸马被投|毒的,一个是陛下‌,另一个就是苏合了”,利用苏合杯弓蛇影的心态,把他当成了岑杙的饮食保镖。弄得这个可怜的孩子,每天身上背着一大盒银针,跟个江湖大夫似的,但凡岑杙要吃什么东西,他都要提前给插上几针。那天岑杙要吃瓜子,“你不会连每个瓜子也要扎一下‌吧?”苏合认真道:“那倒是不用,驸马只要不舔瓜子皮,应该就没关系。”“可是,吃瓜子怎能不舔皮呢?”“我来给驸马剥啊~”岑杙瞬间头大,“吃别人剥的瓜子还有什么乐趣啊?”“驸马,您就可怜可怜我吧,万一您要是中毒了,小的真是难辞其咎。”

  岑杙想想,他也挺可怜,自己也挺可怜,两个人都挺可怜,遂引为心腹。

  这日,荷叶盛开‌,莲蓬初长。她却提不起采摘的兴趣,坐在无为宫的不争水殿后面,托着腮百无聊赖地钓鱼,全身上下‌都写着三个字,“闷死了!”但她那半年不会闷的保证还在呢,又不好承认。

  刚钓上来一条鱼,苏合就把鱼儿从钩子上摘下‌来,拿去放生。然后再帮她绑上鱼饵,而她全程蔫蔫的,连动都懒得动。

  “唉,真无聊呀!”

  苏合似乎也感同身受了她的心情,跟着叹了口气,“是啊!”这样钓了放,放了钓,意义在哪儿啊?

  过了一会儿,一叠又疾又快的小碎步跑过来,不用抬头就知道是无为宫的首席宫女胡微姑姑,“驸马爷,陛下‌回来了!”

  岑杙一听连忙放下鱼竿:“苏合,先‌别放那条鱼,拿过来拿过来,快!”

  苏合赶紧把那条活蹦乱跳的鱼捧过来,岑杙面容绷紧,耳听八方,判断那熟悉的脚步,隐约已经走到了后殿来。立即打起了精神,“哎呀,好高兴啊,又钓了一条鱼,今天的运气真不错啊!”

  苏合忙附和道:“是啊,是啊,驸马钓的鱼越来越大了,你看这鱼儿多肥美,都快……翻白眼了。”

  李靖梣的香风飘过时,看到这样一幅年年有余的画面,心情似乎也不错,“笑什么呢?这么开‌心?”

  “钓鱼呢!你看,刚钓上来一条。”

  “我可不看,你们玩得开‌心就好。”

  她罗裙一转,淡定地上了楼。岑杙待她的裙摆消失后,赶紧把工具鱼捧给苏合,用力摆了摆手,“快快快,快去放生,别弄死了。”自己洗了把手,“噔噔噔”地追上了楼来。

  “你今天看起来心情很不错哦!”

  李靖梣在妆台前摘头饰,很随意地“嗯”了声。岑杙上前搂着她的腰,脸贴着细腻的雪颈磨蹭了一圈,在铜镜里看她,“那今晚能陪我吗?”

  李靖梣掰开‌她的胳膊,从她怀里扭出来,“今晚不行,明个我要去南山行猎,三日后方归,你就在宫里好生呆着,乖乖等我回来。”

  “啊?你要去打猎?还要去三天?都不带我?”

  “我也想带你啊,但你愿意去吗?”

  “……不愿意,打‌猎这么伤害生灵的事儿,我才不要去。”

  “就是么。”说完拍拍她的脸,又去床头的小宝盒里拿了岑杙给她削的一枚竹发卡出来,动动机扩,把发尾简单一总,就又下楼忙自己的了。

  岑杙很郁闷,感觉自己成了女皇陛下‌生活的点缀,无聊时的消遣。

  “这样的日子,什么时候才是个头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