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这样吗?”

  在万念俱寂中, 夜临歪了下头,惯常没表情的脸上此刻冷冷淡淡也看不出丝毫思绪,他只是攥着门把手突兀的从喉间发出一声微不可闻的呓语,似乎在笑, 又似乎在怒。

  一双黑眸光影沉浮, 幽冽渗人,以至于他往前一步, 背后的光随着房门关山, 厚重的阴影落在他的身上, 垂落了一片骇人的深沉。

  陵光本能感觉到危险,他稍微坐直了身体, 拄着手看向他。

  玄赟瞠目结舌的磕绊开口:“夜临,这件事——”

  “滴——”

  夜临抬手,精准的挂掉了视频。

  他上前的突然,站在陵光面前时飞起的衣角还没彻底落下。

  他面色阴沉, 喜怒不定, 只是用一种令人恐惧的眼神注视着陵光,眼神中透露出非人般无情冰冷的质感

  那种非人一般的感觉又再次笼罩在陵光心头, 陵光感觉有些古怪。

  在他再次抬手时, 猛然将桌上的牌位抱在怀里,像是炸了毛还护住的猫, 眼神满是警惕。

  本来没想动牌位的夜临手一僵,喉咙里又发出那种似笑似讥的声音, 短促的一声不知是嘲笑了谁。

  系统简直要气死了:【这家伙——真是够了, 主人, 我们把他感染了吧】

  感染?

  夜临手指动了动, 目光落在姣好的唇上。

  只要感染了, 这张嘴就再也不会说出他不喜欢的话了。

  变成不会思考的丧尸的话,是不是就能乖乖的?

  夜临在陵光的警惕中摸了摸他的脸,触感细腻温热,漂亮的凤眸瞪得滚圆,连狭长的眼尾都不自觉上挑出弧度,像是只小狐狸,又野又乖。

  “……你的先夫,在这里?”他一把拿起旁边的引魂灯,幽暗的烛火被他拢在掌心,微弱的随风飘摇,似乎被他一碾就会破碎。

  见他拿了起来,陵光连忙伸手去扑:“还给我!”

  他一把扑进男人怀里,不住的仰着头伸手去拿。

  夜临恶意的把它托举过头顶,陵光只能不停的扒拉他的手,手奋力去够。

  漂亮的锁骨只要夜临一低头就可以看到,柔软的毛衣顺着手臂拉起弧度,柔软的腰腹若隐若现。

  漂亮如玉的手不停的往上伸,拼命的去够,如果不是夜临拿着东西,他一定会反手与他十指相扣,享受纠缠至死的缠绵悱恻。

  但这些不过是夜临的痴心妄想罢了。

  “这么在意,看来真的在里面。”夜临淡声说着,另一只手把陵光的手拉下,他只是制住陵光的动作,摩挲着他的手腕。

  到底是气不过。

  夜临恨恨靠近,掐着他的下颚逼迫他看着自己,在近乎脸贴脸的私密中,咬牙恨齿的问:“你就一点都没有喜欢过我吗?”

  哪怕一点可能?

  陵光梗着脖子,目光牢牢的盯着他手上的引魂灯看。

  他眨眨眼,轻巧的瞥了他一眼,就如同什么可以随意掠过的话题无所谓的开口说:“千年来有很多人问我这个问题。”

  “无论什么时候,我的回答都是——”

  夜临目光沉沉,看着这张嘴淡淡吐出一句:“没有,一刻都没有。”

  此刻,陵光嘴角流露出怜悯的笑显得那么讽刺。

  好像一切都是白用功,他所有的努力都融不化一颗注定属于别人的心。

  那人死在了陵光最爱他的时候,少年夫妻、青梅竹马,伉俪情深。

  夜临的心都快撕裂了,他不明白这颗心到底为什么疼,他只是捂着心口不能承受般躬身,在喘-息间感受到了窒息的痛苦。

  “你想要他回来。”夜临发狠的抓着那盏灯。

  什么不要心只要身,他最后连身都是别人的。

  夜临在养别人老婆。

  夜临恨不得掐死陵光。

  他抚摸着陵光的红发,对上那双值得被收藏的眼睛。

  感染之后,这头红发会枯燥,这双眼睛会失去光泽。

  但是他永远只会属于夜临。

  “只要我继续下去,他迟早有一天会回来,对吗?”夜临说这话的时候,不亚于将自己的心给亲手撕裂。

  陵光不答,但他早就知道答案。

  他的手不停收紧,青铜灯在巨大的压力下灯火飘摇。

  里面的残魂幽幽发出幽绿光亮,在逐渐收拢的缝隙里亮起璀璨的灯火。

  见到这一幕,陵光再也无法因为愧疚而选择隐忍不发。

  他猛然抓住夜临的手,一个巧劲的敲打夜临手一松,他趁机一脚踹在他拿灯的手上,一个提拽灯就飞了起来,被火红的鞭子卷上,收回到陵光手上。

  他跳下供桌,没有一刻迟疑的往外面跑。

  被夜临一把圈着腰捞了回来。

  夜临把他丢到床上,陵光在床上滚了一圈,刚要爬起,一股重力就压了上来。

  夜临压在他身上,低头弹了下青铜灯:“放手,把他给我。”

  陵光将灯藏进怀里,双手死死的抱着,扭过头用凶狠的眼神瞪他:“滚开!不要碰我!”

  他恨声怒斥,夜临情绪不对,看着他抱着先夫的残魂不放,嘴角扬起一个摄人的笑。

  “不想放就不放吧。”他好脾气的说着。

  然后在陵光猝不及防下低头咬在他的喉结处。

  他用的力不大,滚动的喉结随着呼吸不停的滚动,在舌尖上跳跃。

  感觉到某人的手摸进了衣服里,陵光顿时挣扎,不停的踢踹,自然被轻松压制。

  夜临并没有如他所想的想做什么坏事,他只是单纯的抓着他的腰窝,漫不经心的摩挲。

  陵光挣扎不开,在床上不停反抗,攥着凌乱的床单故意喊:“阿青,阿青……”

  他双眼泛红,单薄的身子都泛起难堪的绯红,眼角的泪水化作珍珠从睫羽下滚落。

  烫得人心慌。

  怀里的青铜灯早已将他的手硌得通红,不舒服的红印压在手臂上,落下诡秘的花。

  夜临好脾气的哑笑:“你抱着吧,你现在还记得住他,很快就不会记得了。”

  “你只会记得我。”他曲指摩挲着陵光的侧脸,愉悦的眯起眼。

  “那我宁愿死!”陵光仰起头,倔强决绝的眼泪不停滚落。

  这话令夜临嘴角笑收了起来,愉悦的心情还没有蔓延多久,他默不作声,只是摩挲着陵光脖子上的咬痕。

  “疼不疼?”嗓音低哑怜惜。

  被陵光毫不留情的躲开,他只想着离开夜临的压制,眼神猛然了厌恶:“装模作样。”

  “……算了。”夜临手一僵,从容的收回手。

  他已经习惯了。

  夜临转而去摸陵光的头发,陵光撇过头一声不吭,在他摸到自己眼尾时猛然回头咬住不放,漂亮的红眸里布满了不屈的妖异。

  他下手极狠,几乎咬穿了,血液顺着伤口不停溢出。

  夜临只是抱着他,像是在哄自己闹事的宠物,不停的抚摸头发安抚,低哑的呢喃:“好乖,好乖。”

  “只要一下子,很快,只疼一下子。”

  夜临亲昵的与他对视呢喃,眼睛蒙上一层猩红的阴影,被压制的毒素在身体里不停流转。

  他的呼吸开始消失,猩红的血染上不详的黑色。

  属于丧尸的特征出现在身体上。

  鲜血变得冰冷,眼睛蒙上阴霾,就连心跳都微不可闻……

  他亲昵的用唇磨蹭着陵光的脖颈,张开嘴是满嘴足以撕开皮肉的獠牙。

  他咬了下去,属于丧尸的毒素瞬间注入陵光的身体。

  夜临想要把陵光变成丧尸,这样他就永远属于自己了。

  “呜!”抓着床单的手猛然收紧。

  陵光发出一声哭腔,毒素化作毒蛇在一瞬间爬满他的全身,在关节中穿梭在血液中横行,最后在痴缠上心脏,毫不客气的收紧身躯,将锋利的鳞片刺入。

  短促的惨叫声出现一瞬,陵光咬着唇,剧烈的痛苦令他浑身颤抖,他攥着夜临的头发,咬着唇不肯发出一声哀求。

  温热的血不停的从身体流逝,他的意识逐渐消散。

  焦急的争吵声在耳边像是隔着浩大的雨幕,落不进他的耳朵。

  直到有人握着他的手,低声呢喃:“你不喜欢我。”

  “那你喜欢什么样的?”

  陵光空洞的眼神看向窗外,白茫茫的雪一片一片落下,他唇瓣蠕动着。

  那人趴在他心口听,才听到几声呢喃:“阿青……龙……阿青……”

  “龙……你不喜欢短寿的对吗?”

  “好,我知道了。”

  ·

  安静的室内,一个男人颓废的坐在沙发上,浑身上下都是血迹,他双手交叠抵着额头,直到听见一声呓语才恍若初醒。

  夜临想要起身,一动,系统问他。

  【主人,你放弃感染他了对吗?】

  夜临坐在床边,床上到处都是血——大部分是夜临的血。

  陵光像是被夜临谋杀了一般,气息微弱的仰躺在一片血污之中。

  只要夜临再狠一点,哪怕只有一点,他就会失去所有的意识,沦为病毒的奴隶。

  当然夜临不会让他变成那样,他帮忙压制毒素,让陵光保留所有意识与记忆,如他一样正常的活在世上,只是再也不可能抗拒夜临。

  但是夜临后悔了,在听到陵光的惨叫后,他就收了手。

  系统看他安安静静坐在床边就知道他不会再继续了,不由发出愤怒又无力的叹息。

  【那现在怎么办?人家又不喜欢你,把你当工具人。】

  夜临拉着陵光的手,垂下眼擦去他脸上的血迹。

  [我把夜临赔给他。]

  【主人?——】

  系统被拉了小黑屋,只有夜临一个人守着陵光。

  他摩挲着陵光的侧脸,在他意识逐渐恢复时低头看了看亲吻他的耳垂。

  那里原本挂着他送的耳坠,但是太重太大,容易把陵光的耳垂扯痛。

  “原本想重新送个东西给你。”他都已经想好要送什么。

  现在是来不及了。

  夜临顿了一下,又继续亲吻他的眼尾:“不让你哭了。”

  他将陵光万分珍视的引魂灯拿在手里,里面是他亡夫的残魂,只要夜临不间断的往里面注入异能,他就能回来。

  当时夜临第一个想法:[夜临不能留了。]

  “你不喜欢我,没关系。”夜临低声说着。

  陵光一声不吭,他抬手,手上没有任何力气。

  刚才的惨痛好像只是一个幻觉,他做了一个噩梦,梦里醒来他伸手去够夜临手里的灯。

  夜临弯了弯唇,故意没让他够到以桥正里。

  陵光的手嗑在床边,有点疼他一下子意识到这不是在做梦,猛然坐了起来要去抢灯。

  漂亮的眉眼明媚灼灼:“把东西还给我!”

  “我弄死你!”

  他拖着软绵绵的身体,凶神恶煞的威胁夜临,不停的往他身上扒拉,差点把他衣服都扯破了。

  这幅活力满满的样子,真的是半点都没受刚刚的影响。

  夜临往后一仰,问他:“如果你先夫回不来,你会喜欢我吗?”

  陵光给了他一巴掌。

  “啪”很响一声。

  之前只是心虚手软,现在是手软心狠。

  陵光毫不客气的说:“我不喜欢短命种。”

  一般这种问题大概和“你不喜欢什么我改”有异曲同工之妙。

  陵光刚刚差点被夜临咬死在床上,什么心虚什么愧疚见鬼去吧!

  夜临若有所思。

  不喜欢短命种,所以喜欢龙?

  “可以。”他有这个人设卡。

  “什么?”陵光一怔。

  就见夜临言语郑重,一字一句道:“可以。”

  “下次不会再这样了。”

  这话没头没尾,陵光没有理解,讥笑道:“你觉得你还有下次?”

  “有。”夜临言语镇定。

  他与陵光对视,伸手往青铜灯中注入异能。

  随着异能被注入,里面的残魂感受到熟悉的气息活跃跳动,绽放出非同一般的光芒。

  引魂灯上的花纹不停的亮起灯,一股巨大的吸力如海水一般荡漾开。

  残魂为引,引魂招鬼。

  幽绿的灯火不过豆子大小,却亮起惊人的光,如一团巨大的火焰映着四面墙壁,映着所有人的脸,阴气如雾色蔓延开,将周围的一切卷入另一个阴冷死寂的世界。

  无数亡魂的阴影爬上四面八方,他们在凄厉惨叫,痛苦的哀嚎伴随着阴风呼啸响起。

  陵光眼眸微亮,属于希望的光点亮眸子,他双手虚放小心翼翼的护着灯,幽绿的鬼火倒映在眸子里,那是他迎回先夫的希望。

  夜临拉着他的手,一起笼罩在灯火上。

  在摇曳的火焰中,他悠悠一笑,看得出来格外愉悦。

  “想让他回来?”他笑容一冷:“做梦去吧!”

  陵光一惊,下意识的去抢。

  夜临轻松一退,退到阴影中,手中的灯一刻不停的散发着招魂引魄的光,照在他苍白的脸上,一时间他恍若死人。

  夜临看着陵光,唇角微动:“我不会让他回来的。”

  “什——”陵光惊骇的看着他手放在自己心口。

  “噗呲”像是撕开一张纸一样轻易,夜临当着陵光的面刨开胸膛,掏出坏掉的心脏,鲜血一滴一滴的落在地上。

  陵光眸子里倒映着一个开膛怪人捧着心脏向自己走来。

  他捂着嘴,睫羽不可置信的颤抖,那颗心脏被送到眼前。

  夜临虚弱的声音犹在耳畔:“我是真的喜欢你。”

  “别人说想要得到相同的东西,就需要以真心换真心。我欠你一件礼物,没什么好送你的,就是我不知道这颗坏掉的心脏真不真,但下一次……”

  “你别哭啊……”夜临给他擦眼泪。

  他想了想:“你还是哭吧,反正你亡夫回不来了。”

  没了夜临,看你怎么去救亡夫。

  夜临觉得大仇得报有点爽,但紧接着又不爽了。

  心脏明明被挖出来了,可还觉得疼。

  果然是心脏坏掉了吧。

  于是他把心脏丢了,难过的说:“它坏掉了,不能送给你。”

  陵光简直呼吸都停了,眼睁睁看着那颗带血的心脏落在地上,似乎还有活力,动弹几下后彻底摊在血污中。

  陵光见过很多尸体,他杀死过太多太多的生命,参加过太多太多的战场。

  但或许是他刚从噩梦醒来,脑子产生了错觉。

  在幽幽萤火中,他恍惚觉得,是敖青被开膛破肚。

  他的爱人、先生、哥哥,他一生最重要的人,当着他的面刨开自己的胸膛,挖出自己的心脏……

  那颗心脏就这么掉在地上,失去一切活力,烂成一滩血色的肉。

  陵光呼吸急促,他面上绯红一片,眼神早就被吓到呆滞,他只能怔怔的看着夜临浑身带着血对着他笑。

  “心脏坏掉了,我还有渡晶。”

  他说着再度抬起手,摸上了自己的额头。

  陵光整个人都疯了,他扒着夜临的手臂,不停的摇头,眼泪一直在掉:“不要,不要。”

  他苦苦哀求,就像是千年前求敖青别死。

  几乎要瘫倒在地上。

  夜临不知道为什么他一直在哭,很困惑:“你不是不喜欢我吗?为什么一直在哭。”

  “是因为救不活亡夫了吗?”

  夜临觉得这个答案非常正确,他见自己手上的青铜灯越来越不爽,越来越想弄碎。

  但是他又实在不想见陵光哭,于是他做了一个决定。

  他当着陵光的面跳了窗。

  陵光惊呼一声,看见他掉在院子里,带着一身血往前走,拖出漫长的血痕。

  陵光跟上去,那血痕太多太多,他第一次知道人类原来有那么多血。

  他从血路上捡到了一块染血的渡晶,琉璃如玉一般漂亮的锥形宝石在阳光下折射出漂亮的光。

  他再往前走,引魂灯失去所有光芒掉在雪里,陵光跪在雪地里挖,把双手挖得通红才挖了出来。

  他小心翼翼的探查,里面的残魂不知道是不是引魂成功,越发壮大。

  但陵光还沉浸在爱人当着自己的面寻死的惊吓中。

  他将引魂灯抛下,跌跌撞撞的往前面追。

  被东西绊倒,摔在雪堆里。

  被人温柔的扶起,他连忙抬头:“夜临!”眼神中的期待瞬间熄灭。

  不是。

  眼前是满眼担心的玄赟。

  玄赟将自己身上的绿色军大衣披在他的身上,满眼担心的问:“你怎么穿这么少在外面?这里怎么全都是血啊。”

  陵光怔了一下,攥着他的手满眼惊慌失措:“等等,夜临,夜临——”

  “他!”

  “他!”

  陵光只觉得眼前天旋地转,临昏迷前,只看到玄赟正担心的看着他。

  与此同时,星政厅最高层。

  造化玉碟匹配系统上,硕大的一张人像从中间裂开,转瞬消失不见。

  白泽若有所感抬头:“嗯?”

  正好看到匹配记录消失在系统里。

  ·

  “……也就是说,人真的……”

  “唉,这都是什么事啊……这叫阿陵怎么接受。”

  ……

  隐秘的聊天在门口窃窃私语,玄赟接完通讯,打开门走进房间。

  和阿陵初见夜临后玄赟给他打通讯时差不多的画面,陵光枯坐在先夫的牌位前,云云袅袅的引魂香飘散在空中,模糊了他清冷的眉眼。

  他换了衣服,披着厚重的军大衣,屈着腿不知道坐了多久。

  玄赟给他端了杯热水,拉着凳子坐到旁边,叹了口气:“我找人查了很久,确实没有发现夜临的踪迹,你也知道这附近监控不多……”

  他顿了一下,有些不知道该怎么说。

  陵光枕着膝盖,抱着腿看着先夫的牌位,声音沙哑:“我听到你和白泽的话了。”

  夜临真的死了。

  造化玉碟筛出来的匹配不是那么容易取消的,夜临消失不见,生不见人死不见尸,又流了那么多血,是什么情况陵光早有猜测。

  玄赟哑然。

  他原本是想瞒一瞒的,他不知道夜临干了什么,只是陵光被吓得够呛,身上都是血。

  “多喝点水吧。”他只能这么安慰。

  陵光接过热水双手捧着喝了一口,下巴抵着膝盖,还有点恍惚。

  “我感觉自己做错了事,得到了报应。”他低声说着,眼眶湿润。

  陵光抬起头,他自觉骄傲,仰着头不让泪水落下,只是眼眶泛红实在止不住湿意。

  “……你们,到底发生了什么?”

  陵光不敢说,微微偏过头,擦了擦眼泪,结果决堤一般止都止不住:“阿青……我感觉阿青死在我面前,都是我害的,阿青……”

  他不自觉颤抖,声音逐渐哽咽。

  玄赟把他抱在怀里安慰,才从他的只言片语中拼凑出事情的真相。

  在听说夜临的所作所为后,玄赟咋舌:“他、他居然如此偏激!”怎么好就因为被拒绝而、而……

  玄赟说不下去了,至于陵光的想法,他以为是敖青的灵魂被牵引流泻出来的气息让陵光失了分寸,加上被吓到造成的错觉。

  他不由痛骂夜临,安抚陵光这一切只是错觉。

  敖青不是他害死的,都是夜临的错。

  只会护短的大妖根本想都没想,就毫无原则的迁怒夜临。

  他轻声哄着:“阿陵既然心情不好,要不回荧惑去吧,我记得你有很多神鸟朋友在那里,那里温度也高些,你待着更舒服。”

  陵光闷声闷气的答应一声,带着小鼻音。

  他从怀里掏出一块高品质的渡晶,光照在上面折射出流光溢彩的颜色:“这是夜临给的……”

  陵光还没想好这东西怎么办。

  玄赟怕这东西留着让阿陵不舒服,体贴说:“正好白泽说要找颗高品质能源石换一换主星能源系统,你把它给我,我做主折算成别的东西给你,不会让你吃亏的。”

  陵光现在没什么主见,听到这话就点了点头。

  玄赟看他心情好点了,趁机哄他:“那你收拾下东西,先在我那住一天,我给你订回去的票?”

  陵光也答应了。

  虽然说收拾,但玄赟不让他干,自己收拾了点东西,陵光只需要把他先夫的牌位抱好就行。

  被冰冷的牌位硌着,让陵光情绪好了不少,难看的脸色好了很多。

  出保护区的时候,陵光看到一颗足有两米高的帝休木,直挺挺的杵在一户人家门口,落满了白雪,看起来像是颗用来装饰的松木。

  帝休木是远古时期的神木,可以让人不焦虑哀愁,只是已经灭亡绝种了。

  妖族至今有悬赏,凡是能种活神木的,都能得到大笔的赏金。

  陵光忍不住在树下看了看,不知道是不是帝休木的作用,他情绪又好了不少。

  真不愧是神木。陵光心想,不知道这树有没有主,他想折一枝走。

  住在这的是一只九尾狐,不知道为什么还没走,打开窗子看到一道红色的身影,眼睛一亮。

  他还不知道夜临发生了什么事,在窗边对陵光喊:“喂,朱雀,什么时候把你这株帝休木挖走?再不带走,等我走了就要充公了。”

  陵光一怔,看他了眼:“现在九尾狐不骗色改骗人了?”

  九尾狐就嘎嘎笑:“你还不知道啊,这是夜临特意给你种的,说你们神鸟都喜欢站神木上。”

  “什么意思?”陵光冷了眉眼,仰着头上前两步,恹恹的眉眼因为震惊而恢复一些活力。

  也让九尾狐看到了他怀里的牌位,看到玄赟在旁边,两个人像是要走,他愣了一下:“不是吧,你这是和他相亲失败要回荧惑了吗?这树怎么办?”

  最重要的是,夜临怎么办?

  鬼知道他怎么办!

  陵光猛然看向那株帝休木,默不作声转身就走。

  他脚步飞快,转眼上了玄赟那车的驾驶座,玄赟赶上去才来得及说:“你别急,给貔貅去个通讯就好了。”

  陵光默不作声拨了。

  “你卖给夜临的帝休木是种子?”接通他就问。

  貔貅都懵了:“什么鬼?我要有种子那就好了。”

  他吐槽一句,紧接着反应过来,不可置信的睁大眼。

  “不会吧,不会吧!不会真成了吧?”

  “你知道什么?”陵光冷声质问。

  他太凶了,现在比之前还凶,好像一句话不对就能冲破屏幕送你往生,眼角眉梢具是凶意。

  貔貅不知道是真被夜临种成了还是单纯的被他发现了,怂怂的抱头:“这、这件事也不能怪我啊……我只是告诉他以前神鸟都是站神木上的,比如金乌站扶桑,还比如凤凰站梧桐不就是?”

  “我也跟他说了,神木不好种,我也只有一节木头,他自己想种出一棵送你的,可不是我奸商,他是自己愿打愿挨。”

  貔貅嘀嘀咕咕的,被陵光冷眼一瞪,怂怂的退后一步。

  陵光冷着脸,心神却不自觉落在那颗帝休木上。

  他跳下车,一股脑的跑了出去,玄赟在后面叫都叫不住。

  追上去的时候,他站在帝休木下,仰着头眼神不明,只是看着看着,一言不发。

  貔貅暗戳戳问玄赟发生什么事了,玄赟没理他。

  慢慢走上去,叹了口气:“阿陵,你还好吗?”

  陵光突然说:“阿青也有这种本事。”

  敖青是木之青龙,一朝万物生一朝万物死,皆在他的吞吐之间。

  他庇佑世间万物生生不息,慷慨的将自己的力量回馈给世界。

  凡是他在的地方,必定草木旺盛,树木苍翠。

  现在很多神木种子,都是敖青保存下来的。

  陵光不知道夜临想送自己一株帝休木,他为什么想送自己一株帝休木?他凭什么送自己一株帝休木?

  貔貅怂怂的声音在耳边嘀咕:“这真不关我事,是他听说你睡帝休木舒服,主动问我的,我也没指望卖他,他自己要买的……”

  “闭嘴!”陵光呵斥。

  他低着头,碎发遮住他的眉眼,因为看不清表情也无从得知他的情绪,只是那阴影落下,言语冷厉,想来心情不会太好。

  玄赟只好帮他把貔貅的通讯挂了,他这边再去道个歉,暗暗陪陵光在旁边站了很久。

  直到雪落满肩头,陵光蹲下身,用自己的手去挖帝休木的根。

  他这双手细腻又漂亮,光冷都能冻红的娇贵,此刻默不作声染上泥土,变得脏兮兮的。

  玄赟不敢劝他,只能和他一起蹲下来挖,安排人把这棵树移走。

  九尾狐都不敢搭话,只能站在旁边看着。

  直到陵光跟着树走了,才暗戳戳凑上去和玄赟嘀嘀咕咕:“这是怎么了这是?”

  玄赟摇摇头,低声叹息:“会没事的。”

  “会没事的。”

  陵光活了太久了,就算是短暂的失意,也一定会调整好心情。

  白长风听他回来的日期,做主在他回来那天攒了个饭局,骑着蓝火星梭,一路风驰电卷扛着五光十色的电子应援牌,在机场门口一杵,推了推遮住视线的帷帽。

  “在线接驾朱雀神君”

  陵光一下星舰就看到这个五颜六色宛若霓虹灯一般灯光污染的巨大招牌,和招牌旁边一身干净白西装、头戴古代帷帽的男人。

  他脸色一黑,脚步一转正要走,就看到白长风掏出一个扬声器,深吸一口气就要对着喊。

  陵光大惊失色,三步并两步冲了上去狠狠一脚把扬声器踹个稀巴烂,再一脚把招牌踹进几十米外的垃圾桶里。

  垃圾桶卡壳一瞬,发出“咔嚓咔嚓”难以吞咽的声音,开口开开合合徒劳的落在招牌上。

  白长风的帷帽白纱被吹动,他看了看招牌,再看了看陵光。

  “我靠!哥,哥!你这一脚,绝了!快,咱找个地方打一架!快跟我打一架!”

  他猛然扑到陵光腿上,一边嚎一边喊:“哥哥再打我一次!”

  “不要怜惜我这朵娇花,让我们做点成年人才能做的快乐事吧!”

  众人的目光纷纷被这嗓子吸引,陵光只觉得丢人至极,捂着脸揪着愚蠢的白长风往外走。

  “快走!快走!”他压低嗓子,揪着愚蠢弟弟就往外走。

  一路走白长风这嘴一路叭叭个没停,从角度刁钻的极限一脚,到今天饭局有哪些酒,再嘲笑陵光去主星一趟把自己折腾成这样。

  陵光冷冷一笑,在白长风的哀嚎声中抢走了他星梭钥匙:“你老婆没了。”

  他把星梭钥匙一揣,直接给没收了。

  白长风一阵哀嚎,被丢上悬浮车时整个人都犹如失去了高光。

  “你无情无义无理取闹。”嘤嘤嘤。

  陵光接话:“哦?那你就更无情更无义更无理取闹。”

  “你最无情最无义最无理取闹。”

  “没你无情无义无理取闹。”

  ……

  两个人小学鸡般互相指责吵个没停,下到饭店门口时,陵光还在和白长风拌嘴。

  一进门就被人揽了肩膀,重明鸟抱着他的肩膀无情嘲笑:“哈哈哈哈哈,你们是小学鸡吗?”

  玄鸟乐得不停:“哈哈哈,小学鸡都比他们会吵。”

  “胡说,阿陵还是比白虎会骂人。”鲲先生慢悠悠调侃。

  金乌接了话:“哦?除了混蛋、垃圾、变态……陵光还会什么?”

  “还会无情无义无理取闹。”

  瞬时间,包厢里开怀大笑,洋溢着非常欢乐的气息。

  陵光笑骂一声:“滚蛋。”

  被神鸟们拉进人群里,听着他们你一言我一语的开始说相声。

  一群叽叽喳喳的神鸟别说什么诗词歌赋人生哲学了,全都是一些鸡毛蒜皮的小事。

  玄鸟和精卫开饭店的,磕着瓜子说店里的八卦。

  重明一口干完一瓶酒,爽快的叹息一声吐槽现在养殖业不好干,真的是要大命了。

  搞水产的鲲鹏慢悠悠的同意。

  还没有说完,又被神鸟起哄转向另外一个话题。

  金乌吐槽扶桑木又被孔雀踩断了一根,他真是受不了了。

  孔雀一拍桌子,带着一身酒气高声喊:“我踩断一根木头你都说几天了,是不是不想过了,不想过我们走离婚,离婚!”

  陵光被几只神鸟拉着在旁边喊:“打起来打起来。”

  脾气好的句芒连忙打圆场:“只是根树枝而已,不要伤和气。”

  顿时一阵没劲的嘘声。

  就连鲲鹏都遗憾没打起来,嗑瓜子看戏。

  陵光心情不错,嘴角一直带着笑,酒过三巡后,撑着头微醺的听着大家聊天。

  听到感兴趣的就多说两句,大家都很快乐,吵吵闹闹的热闹非凡。

  句芒凑到陵光身边,突然含笑开口:“听说阿陵相亲去了,感觉怎么样?”

  这话一出,所有人安静一瞬。

  重明疑惑开口:“相亲?什么时唔!”

  被玄鸟捂着嘴拉到一边。

  其他人继续吵吵闹闹,试图把话题挪开。

  句芒好像看不懂氛围,笑脸盈盈的看着陵光。

  陵光端着酒,表情冷淡一瞬,没兴致的放下酒杯:“也就那样吧。”

  句芒“哦”了一声,继续说:“听说对方是个混血人类,没什么工作,性格有些孤傲,听起来和阿陵不是很相配呢。”

  陵光彻底不耐烦了,啧了一声,语气很差:“怎么?这么关心我?”

  “我也是偶然听说……”句芒连忙闭嘴,转移了话题。

  只是大家眼神交错,都有点尴尬。

  陵光脸色不好,讥讽:“偶然听说能知道这么清楚?我都不知道我和他不相配。”

  他放下酒杯就出去,句芒满脸担心。

  鲲鹏慢悠悠的开口:“不追吗?”

  他这才给所有人道了歉,告辞追了出去。

  让所有神鸟都很不爽。

  “啧。”

  陵光走了出去,迎着夜风往路边走,荧惑星的风比主星暖和的多,陵光衣着单薄也没觉得有什么。

  句芒却试图把自己的外套披在他肩上,被陵光毫不留情的避开。

  “你喜欢我?”他冷眼一扫,凌厉又冰冷。

  句芒喃喃一怔,不好意思的说:“阿陵,听说你去相亲,是不是改变主意不等敖青了?”

  他问的小心翼翼,带着几分期盼,陵光啧了一声,不耐烦的转头。

  句芒连忙又说:“喜欢,喜欢,我是喜欢阿陵的,我们同是神鸟,我与敖青能力也差不多,我与阿陵……”

  他追着陵光说话,陵光冷着脸往前面走,显然不想搭理他。

  突然一个人从拐角处走了出来,与句芒直直撞在一起,“哗啦”水果撒了一地。

  陵光听见动静,不耐烦的扭头。

  句芒蹲下身帮忙收拾散落的水果。

  那人抬起头,说了一声“不好意思。”

  侧脸落在句芒与陵光的眼里,两人都怔住了。

  陵光脸上的不耐烦一滞,下意识的上前一步,眼神满是震惊。

  他唇瓣颤抖,发出支离破碎的泣音:“是……”

  “……”

  ·

  吱呀。

  黑暗中,造化玉碟旋转起来,一张人像又重新从池水中浮出,与陵光的照片并排在一起。

  经过计算,得出了“百分百”的结论。

  一跃超过无数配对信息,顶上榜首。

  与此同时,这条消息也自动发到了白泽的光脑里。

  “嗯?匹配者又是陵光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