淅淅沥沥的雨到了第二天才停下,塞壬与俞棠卖完当天的渔获,便一同去了净空所在的铁匠铺。

  同时也知道了关于净空更多的故事,原来净空一家是外乡逃难于此的,当年净空的母亲在山林里产下净空,母子当时无依无靠困苦非常,好在遇到了相恩寺的住持,住持心善将净空母子救下,并赐名救子。

  “按照常理说,你被住持赐名,不就是他的关门弟子了?”俞棠没忍住插了一嘴。

  净空一面摆弄着烧烤炉,一面笑得真诚且傻气,“我娘也是那么想的,但是住持爷爷说,我此生凡身心智都庸啬难开,无法入空门。此名只是为了镇住我身上的浮躁之气,说我若无此名,一生将庸庸碌碌,不管怎么努力都是竹篮打水一场空,而且会死于情结,为了镇压身上的浮躁之气,我娘甚至把我送到了铁匠铺来做工。”

  俞棠听到这抚掌一叹,“哦!这个我知道,我以前听我阿奶说过,这叫以名镇命,之前星桂的名字叫做星鬼,是因为星伯母怀星桂的时候被道士批卦,说是腹中的子嗣得来不易,且容易母子具亡,以鬼字镇命方可破解。”

  “那为什么现在改成桂花的桂了?”塞壬看向双目放光的俞棠,心中更加好奇。

  俞棠感受到塞壬深邃的目光,顿时觉得周身一热,说话的速度也慢了许多,“还不是因为桂哥儿长大了,有了心仪的少年郎,觉得自己的名字不文雅,与那诗书满腹的少年郎不相配,便要死要活的改了自己的名字。”

  “那就不怕出什么乱子?”塞壬见俞棠露出一脸的茫然便不再继续。

  那头净空也附和道:“哪有随便改名字的?那个鬼哥儿可真任性,家里人也是太宠着他了,如果是我提出改名,我娘能打死我,就连我说不想打铁了,她都要把我弄死呢!”

  “古语有云,人生三大苦,撑船打铁磨豆腐。”塞壬不再考虑刚才的事情,把话题回归到净空身上,“就算你无法镇压你那所谓的浮躁之气,却也锻炼了你的心志,你娘亲还是很有远见的。”

  “哼,远见什么的我是没瞧到,倒是把我的姻缘堵死了,你别以为打铁匠是门手艺走到哪吃到哪,关键是你身处什么地方,就咱们这鸟不拉屎的破地方,种田的都少之又少,都靠河吃河,一年下来能卖多少铁具?人们一个一个的都顽固不化,根本没有跑来定制东西的。”净空兀自叹了口气,“也就是因为这样,大家都认为打铁的不赚钱没有出路,以至于我现在都没有可以相伴一生的人,我不会要孤独终老吧!我还没有摸过美人妹妹的小手呢!”

  “……”一直无信仰的塞壬,终于意识到老住持是多么的厉害,当时光是看了没长开的婴孩,就能得知对方的一生。

  这个净空确实六根不清净,就想着那些奇奇怪怪的东西,还好俞棠已经被铁匠铺的铁器吸引了注意力,不然他真的害怕净空带坏了俞棠,他生怕净空再胡说,忙不迭转移话题,“你烧烤炉做得不错,只是用来放木炭的灶肚太深了,会影响受热,而且浪费木炭,另外摆在上面的烧烤网拧得太粗了,格子也很大,一般的小东西都没法烤,你应该再多拧一些格子,还有就是烧烤炉的四个脚要绑上布,这样放在地面上就不会滑……”

  “哇!我做完这个烧烤炉就觉得哪里不对劲,如今你说完了我才明白,还是塞哥你想得周到!”净空性子直爽,憨笑着拍了拍塞壬的肩膀。

  “有话就好好说,别碰我。”塞壬本能的向后退了一步,如果不是他认为净空有用,他早就不给对方好脸色了。

  没错,当他看了净空自制的烧烤炉后,他之前的想法更加明确了,这是一个新的商机。他可从未想过一直卖海货,那样能赚多少钱?他要富有要名声大噪,这样才能吸引更多的人保护海洋,促成鲛人的诞生,同样他有钱有地位了,也就没有人敢质疑他。

  所有的事情都会更加好办。

  另外一边的净空并不知道塞壬的想法,只是单纯的以为塞壬在害羞,于是又凑近了几步,“哎呀,都是大男人有什么好怕的呢?呜呜呜,你别瞪我,我错了。”

  塞壬用眼神镇住了对方,不动声色的退后一步,摆脱了净空的碰触,却在这时脑子里轰的一声什么都感知不到的趔趄了一步。

  “塞大哥!”原本在看其他铁器的俞棠见状快步走上前,一脸紧张的推开净空那双扶着塞壬的手,把人带到自己身边,就算自己身材不如塞壬高大,却也使出吃奶的劲儿架住了对方,说话的声音也止不住的关切和颤抖,“你怎么了?之前就觉得你脸色有问题,你一直说没事,如今却……咱们去医馆看看。”

  “我不去,我好了。”塞壬就在俞棠在自己耳边絮絮叨叨的时候就已经清醒过来,他靠在俞棠身上,嗅着俞棠身上的皂角清香,以及自己平时不喜欢的热乎乎的身体,直觉得俞棠被自己压得气喘吁吁,却仍然挺直了腰杆任自己靠上来的小模样可爱,便多靠了些许时间,并在对方耳边轻声说着,“我没事,就是用功太久,歇一歇就好了,我在山上修炼的时候学过如何调理自己的身子,医馆的大夫不了解,搞不好还会害了我,另外咱们赚的钱不容易,还是不要浪费了。”

  “钱没有你重要。”俞棠脱口而出,紧接着白皙的脸颊就红了起来,那抹羞红就好像有了生命一般,调皮的蔓延在俞棠的脸上,却还不知餍足,又染红了俞棠的耳朵,乃至那修长白皙的脖子,也变了颜色,这才善罢甘休。

  此时的俞棠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但又怕自己的话给塞壬带来麻烦,忙不迭又补充道:“我的意思是身体最重要。”

  “我知道,但是我说的话也不会骗你。”塞壬已经站直身体哄着俞棠,见俞棠不知何原因转身离开,便回身与仍在傻眼的净空草草作别,三步并作两步的追了上去。

  独留净空站在原地风中凌乱,“这两个人真是奇怪,一个明明不喜欢外人碰触,却巴巴的往人家身上贴,另一个身子孱弱没有力气,却扛着对方不放手?这都是染了什么怪病?呜呜呜!我怎么觉得这周围都好酸啊!我为什么觉得自己好可怜?”

  塞壬追着俞棠离开了铁匠铺,他几步便来到俞棠的身侧,低头睨着在街上乱走的俞棠,并不太明白俞棠在气什么?

  难不成是因为自己不去医馆?

  是了!刚刚俞棠就在说人的身体比银钱重要,仔细想想俞棠还真是挺照顾他的,虽然有的时候像个笨蛋,但却不讨人嫌,就好像他平时养的小狗。

  可是小狗生气了,他会主动反思吗?这个问题还真是复杂,他大概真的把俞棠当作自己很重要的朋友了。

  “俞棠?你生气了?可是我已经好了。”塞壬第一次哄别人,以至于说起话来都不知道用什么样的语调,只能小心翼翼的,与他那平时的霸总宣言截然相反,还有些滑稽。

  俞棠听了没忍住笑了出来,脸上尽是笑意的摇摇头,“我在生自己的气。”

  “生你自己的气?你干什么了?”塞壬继续跟着俞棠在镇上瞎逛游。

  俞棠脸上的笑意渐渐散了,“我在气自己没有管住你,你自从把海货养出来,脸色就不太对,我虽然提醒你了,却还是纵着你,这是我的不对,我明明告诫自己要好好照顾恩公的,如今却……”

  “如今怎么了?你已经够照顾我了,这不是你的问题。”塞壬伸出手拽住俞棠纤细的手臂,不让他走向川流不息的街道,他注视着红着眼圈泫然欲泣的俞棠,心猛然被揪了一下,刚毅成熟的脸上浮现出一丝妥协,“好了,是我不好,我向你保证以后再也不逞能了,一会儿我就去医馆。”

  俞棠闻言一愣,他觉得自己像是在做梦,最不好说话的塞大哥居然妥协了,这真是太好了,他按耐住雀跃的心思,保持着低头的姿势,向上瞄了一眼塞壬,嘴角止不住的勾起,声音中带着愉悦的尾音,“不如现在就去?”

  “好好好。”塞壬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了,就是无法对俞棠冷着脸硬着心,这大概就是传说中的一物降一物。

  到了医馆,大夫给塞壬号了脉,没有查出任何病症,俞棠终于放下了心,转而又开始在塞壬身边絮絮叨叨,“塞大哥,咱们一会儿去哪啊?天还没黑。”

  塞壬刚想回话,就听到不远处传来悠扬的乐器声响,更伴有吴侬软语一般的唱词声,“郎君……听信谗言把酒献,月落西厢蛇影现,娘子无声泪欲流,郎君无话不再留……此情错付如星坠,落入深海捞不得……”

  “这是《蛇娘子别君》的一幕戏,小时候听过,真没想到这个戏班子又回来了。”俞棠拉住塞壬的衣袖,一同停止脚步,站在街边竖着耳朵去听。

  殊不知俞棠的小模样,在塞壬眼前就像一个竖着耳朵听声音的小松鼠,额前因风翘起的碎发软绒绒的就好像小松鼠耳朵尖上的毛,搔得塞壬心里痒痒的,不再多思考的拉着俞棠进了戏园子,并在俞棠准备拒绝的时候,来了一句,“就当是赔礼,你不去就是不想和我处朋友了。”

  俞棠鼓着脸愣是一句话都说不出来,乖乖的随着塞壬去听戏,只不过俞棠那鼓脸赌气的样子在听了戏后就变了,专心致志聚精会神,只有偶尔的时候会与塞壬说上一句,“塞大哥,你看那许郎君多坏啊,傻咧咧的听了坏人的话,给蛇娘子喝雄黄酒,看了蛇娘子的真身就翻脸不认人了,换我的话,我才舍不得我的爱人这样无助。”

  塞壬太熟悉此时听的戏了,不管穿到哪个世界都会有这么一出,果然人们都喜欢人-妖-禁--忌恋,他却谈不上喜欢或讨厌,毕竟感情这东西他不太想有,也就没有过多的感悟,于是草草的应付了俞棠几句。

  俞棠并没有发现塞壬的敷衍,他从小就喜欢听戏,但是家里条件不允许,如今有了机会,那是眼睛都舍不得眨一下的看着戏台,心里也高兴得不得了,以至于他在回家的时候,都在哼唱自己听到的戏词。

  只是俞棠没有想到的是,他刚刚还在讨论的戏剧内容转眼间就发生到自己的身上了。他吃完晚饭想着催促塞壬早些回山洞休息,便哼着戏词来到了海水池,却被不同于往常的景象吓得没了声音。

  月光下微风里,海水池波光粼粼,树木旁边萤火虫随风起舞,海水里也有扭动着尾巴的小鱼游来游去,时不时的还会传来春潮涌动的声音。

  伴随着浪潮的声音,还有一个巨大的蓝金色鱼尾拍打着海面,那一圈圈涟漪混着皎洁的月光看得俞棠眼花缭乱,他顺着那金光闪闪的鱼尾向上看去,看到了健硕丰满的腹肌,柔韧弹性的胸肌,还有那上下滑动的喉结,最后鼓足勇气的将目光定格在那张自己极其熟悉的俊脸上。

  塞壬也没有想到事情会突然变得如此难以收拾,他只是拿着化龙之珠去大海游了两圈,以此净化大海,却高估了自己的修为,低估了大海的辽阔和深邃,导致灵力使用过度身体无法负荷,现了原形。

  更没想到他在明知俞棠走过来的时候无法恢复人形,他看着俞棠那吓丢了魂儿的表情,眼里流转着受伤的情愫,面上却弯唇轻笑,语调轻佻带着几分慵懒和性-感,“这就害怕了?你走吧!我不会杀你灭口,但如果你将这件事传出去,我就会……哼!我不想杀人了,到时候我就把你关起来,让你永远见不得其他人。”

  月光下塞壬上挑的眉眼染上了星月的光辉,深邃的眸子好似镶嵌上去的蓝宝石,雍容华贵却又冰冻刺骨。

  俞棠无声的张着嘴巴,想要说话,却又不知从何说起,最后他捏了捏手指转身离开。

  作者有话要说:

  愿小伙伴们观文愉快~随机发红包,大家猜一猜俞棠还会不会回来?

  塞壬:好家伙前有蛇娘子后有鱼老攻,这是在暗示什么?我的受他跑了啊!

  俞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