嗨特小说>古代言情>同寝那个基佬好像暗恋我【完结】>第284章 第二百八十四夜

  他们将晕厥过去的白净搬回了竹楼,陈厝和瞿清白自然大吃一惊,尤其是陈厝。

  他复杂的看着狼狈不堪的白净,良久,转身走了。

  祁景追了上上去,就见他自己站着,面色沉沉,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祁景走过去:“……你恨他?”

  陈厝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我恨他和白月明,恨他将我作为筹码和吴璇玑交换,让我吃了那么多的苦,受了那么大的罪。我永远无法忘记青镇那一晚,喉咙被割开的时候,血从颈动脉里喷射出来的感觉,好像生命和希望都在飞快的流失。我也忘不了小白被打断腿,拼命的爬着过来救我的样子。”他深吸了一口气,如果此时有根烟,他真想点上抽一口,“我无数次的噩梦都梦到过自己还在那里,如果绝望能具象化,应该就是那一天吧。”

  祁景道:“我明白。”

  不止陈厝,他又何尝不是?江隐的背影,伙伴们的分离,唐惊梦的决绝,青镇的陷落,雷劫和暴雨,食梦貘悲伤的眼神……这绝对不是什么美好的回忆。

  陈厝叹了口气:“但在看到他缺胳膊断腿的样子的时候,我发现心里并没有多少痛快的感觉。我宁愿他被人一刀杀了,也好过这样折磨。说实话,他的样子让我觉得又可怜又想吐。”

  祁景扯起嘴角:“你也不是没见过这种场面,怎么还没有习惯?”

  陈厝用力的捋了下头发,刀削一般俊美而憔悴的脸上满是厌恶:“见过多少次也不会习惯的。他妈的,老子又不是什么变态虐杀狂。你不是不知道,我本来胆儿就小。”

  祁景拍了拍他的肩膀:“我看白净的样子,应该撑不了多久了。江隐和周伊是一定要送他一程的,你去吗?”

  陈厝纠结了一会:“走吧。”

  他们来到了屋里,阿诗玛大娘背对着他们在床边坐着,脚下一个盛满了血水的盆,啪嗒一声,她把沾满鲜血的白布巾扔到了盆里。

  “没救了。”她说,“这人伤的太重,伤口又沾染了邪气,你们也能看出来。还有什么想说的,就快说吧,他的时间不多了。”

  她起身走了,步伐匆匆,似乎是被白净的样子勾起了不好的回忆。

  周伊跪在床边,比起悲伤,她的脸上更多是麻木,被泪水泡肿的眼睛直愣愣的看着白净,直到那独眼虚弱的睁开,她才叫了一声:“五爷……”

  声音颤抖,竟然语不成句。

  白净费力的抬起手,放到了她的头顶,他似乎对周伊有所歉疚,这是他能做的最后一个温情的动作了。

  周伊的胸口翻涌,却什么话也说不出来。她从未想过面对白净的离开,她该说什么,也从未想过他离开时,他们之间是这副模样。似乎白净就应该是那个温柔儒雅,教她识字练武,摸着她的头叫伊伊的人。而不是为了自己的儿子可以堂而皇之的牺牲所有人的样子,也不是这样只剩一副残破的躯壳,快要咽气的样子。

  终于,她深深的拜了下去,额头磕在地上:

  “周伊拜别五爷。”

  这一拜,在青镇是恩断,在这里是死别。

  白净闭了闭眼,他缓缓的环视着四周,似乎知道这是自己见到的最后的场景了,在生命的最后,竟是这些人陪在他的身边。

  忽然,他的目光定住了。

  他似乎是看到了什么不可思议的东西,伴随着极大的惊悚和恐惧,他的残肢用力弹起,差点摔到地上。

  江隐扶住了他,他却在地上像脱水的鱼一样挣扎着,伸出手臂指着一个方向,喉咙里嘶嘶作响,声音极为可怕,像是蛇类进攻前发出的威胁。

  人群分开,陈厝站在那里。

  他一脸茫然的指着自己:“……我?”

  白净脸上的表情几乎是憎恨了,他挣扎着爬向陈厝,那姿态简直像是要同归于尽,不死不休。

  周伊急道:“五爷,五爷!他是陈厝啊,你这是怎么了?”

  白净的胸膛剧烈的起伏着,他大张着嘴,好像要说什么,可没了舌头只能发出啊啊的声音,他的手已经碰到了陈厝的衣角,又垂落下去了。

  那只眼睛灰暗的张着,人已经没了气息。

  直到死前,他控诉的手臂还僵硬的指向陈厝。

  屋里一片死寂,所有人都看向陈厝,面色惊疑不定。陈厝退后两步,避开那僵直的手臂:“他为什么要指着我……”

  周伊喃喃道:“对啊,他为什么要指着你?”

  “为什么,白家木寮里那些人的死相,就像被吸干了血一样……”

  她没有说完,但所有人都明白了。那太像被血藤造成的了。

  陈厝低下头,看到了白净倒在自己面前的尸体,环顾四周,看着同伴们复杂的目光,他的脸色白了又红,僵硬道:“你们这是什么意思?”

  “你们是说,是我把他弄成这个样子的??”

  吴敖的伤口已经包扎好,仍然疼痛不止,他想起木寮里那些人的惨状,又想起了他们去救阁楼救陈厝时,遇到的一个女人。

  那女人说,他看过守卫哈桑的尸体,他的皮紧紧的包裹在骨头上……

  如果不是陈厝,还有谁能做到?

  他不愿意去怀疑自己的同伴,但眼神中已透露出了三分迟疑。

  忽然,瞿清白道:“不可能!绝对不是陈厝。”他看起来比陈厝还愤怒和委屈,“你们出去的时候,我一直和他待在一起,在这之前,他也一直在竹楼里,哪里来的时间去杀白净?”

  “是啊。”祁景道,“他根本没有作案时间。也许是白净想表达的并不是陈厝杀了他,但已经说不出口了。”

  瞿清白皱眉道:“谁知道白净心里在想什么,也许他想借此机会让我们内讧也说不定。”

  众人沉默不语,

  祁景拍了拍手:“同志们,这种时候就别想那么多了,团结才是力量,我们先把这个烂摊子收拾了吧。”

  夜里,阿诗玛大娘的后院燃起篝火,白净作为白锦瑟的后代,四凶的守墓人之一,就这么在熊熊烈火中化为了灰烬。

  周伊将他的骨灰装了起来,带在了身上。

  这一夜,大家都没有睡好。

  火塘边,江隐自己坐了很久,直到祁景走过来,和他一起坐下,他才开口:“我总觉得有哪里不对劲。”

  “白净不是死到临头还要骗人的人,他并不善良,但对自己没有好处的事不会做。如果他连死都不怕,为什么看到陈厝还会露出那样恐惧的表情?”

  祁景摇了摇头:“我不知道。”

  “或许是有人扮成了陈厝的样子,或许是他在一个他认为不可能的地方看见了陈厝。”

  眼前被一个黑影挡住了,瞿清白坐在了他们对面。不一会,陈厝也下来了。

  “都没睡啊。”他似乎并不惊讶,坐下来叹了口气,“看到咱们四个,好像又回到了最开始的时候。想想已经快两年了吧。”

  “何止两年。”祁景说,“感觉像过去一辈子了。”

  江隐问:“你身上的诅咒,有再发作过吗?”

  陈厝愣了一下:“没有。距离我的二十一岁生日已经过去很久了,但我并没有像陈琅,或者我的家族里的其他人一样暴毙。他们都说梼杌的魂魄附在了我身体里的血藤上,我以前还会时不时听到一些奇怪的声音,好像在诱惑我,和我说话,最近再也没有听到过了。”

  “也许,吴璇玑对你做了什么改造,反而将你身体里的梼杌消灭了?”

  陈厝摇头:“我不知道。其实……”他皱着眉,面色有些痛苦,“我每次回忆那段时间发生的事情,都死活想不起来。就算有一些画面,也是断断续续的,再想就头疼的要炸了一样。”

  瞿清白说:“伊伊不是说了吗,这是什么创伤后应激障碍,想不起来就不要想了。”

  他们谈论到了黎明,聊那些并肩战斗的日子,聊那些分别的时光,祁景看着陈厝熟悉的玩世不恭的神情,感觉他们的心挨得很近很近。

  天亮时,祁景的头一点一点,陷入了短暂的睡眠。

  在他的梦里,他再一次看到了齐流木,那个本该葬身在饕餮口中的齐流木。看到他“活生生”的站在自己面前,祁景竟有些怀念,如果能重来一次,他真希望这个故事有其他的结局。

  他应该是在一个竹楼里,摆设和阿诗玛大娘家很相似。一个中年女人坐在椅子上,一对年轻人在她面前跪下,深深的拜了下去,旁边的人带着笑唱到:

  “稚鸟来报喜,新人结合卺;

  金花不会谢,金果不会落;

  白鹿当耕牛,斑虎坐骑马;

  七星证日月,永留好丰年——”

  说到最后,她将手一扬,鲜花纷纷扬扬的落在这对男女的身上,抬起头来,竟是苏力青和艾朵。而唱歌的人,竟然是白锦瑟。

  祁景明白了,这应该是救出艾朵和苏力青之后,登天节到来之前的事情。

  旁边有江平,陈山,吴翎,齐流木一众人,原来这对年轻人私定终身之后,众人为他们举办了一个简单的婚礼。

  坐着的女人将两人扶起,揩了揩眼中的泪水,是艾朵的阿娘。

  “好,好……有情人终成眷属,阿娘真为你们开心!”

  她从身后那处一个毯子一样的东西,展开,上面绣着日月星辰的图案,针脚细密,做工精致,一看就知道做它的人下了多少心血,废了多少功夫。

  “在我嫁给你阿爸的时候,我的阿娘给我缝了一条七星披肩,代表着她对我们的祝福和希望。你看,这些日月,象征着傈西人不分昼夜的劳作,这些青香木和鲜花,象征着美好的生活。现在我自己做了一条,阿娘送给你们,希望你们永远幸福。”

  艾朵和苏力青的眼中都有了泪,他们珍惜的接过来,对视一眼,好像在心里做了什么决定。

  艾朵说:“阿娘,谢谢你的礼物,我们会记住你的话,用辛勤的双手创造美好的生活。但是,我们觉得这条披肩,应该送给另外的人,他们值得这个来自傈西人的,最真诚、最美好的祝福。”

  大娘看着他们的目光,仿佛明白了什么,点了点头。

  就见苏力青和艾朵站起来,两个人双手捧着披肩,来到了齐流木和李团结面前。

  他们深深的伏低身子,将披肩高高举过头顶。

  齐流木愣住了:“不,这个礼物太贵重了……”

  “如果不是你们二位,也不会有我们的今天。”苏力青坚定的说,“请一定要收下这个礼物,我们希望,你们两个以后也能像我们今天一样幸福!”

  ……这都什么跟什么?

  虽然这祝福很让人感动,但是什么叫你们两个也能像我们今天一样?今天可是你们这对小情侣的婚礼啊,和他们两个差了十万八千里好吗!你们到底误会了什么!

  陈山的心里在咆哮,再看吴翎,嘴角也在抽抽,江平一脸高深莫测,倒是白锦瑟,好像在努力憋笑,肩膀一耸一耸的。

  大娘说:“七星披肩只有傈西人婚丧嫁娶一些大事时才会由长辈赠送给晚辈,轻易不给外族人,只要给了,就是一生的友谊的证明,你们就收下吧!”

  齐流木感到一股热流涌上脸颊,如果此时有个洞,他早就钻进去了。余光却看旁边一只手抬了起来,将那披肩笼在了手心。

  那人笑的好整以暇:“如此,我们就收下了。”

  齐流木的手被一只手拉着,覆上了披肩柔软的绒毛,他摸了摸:“很温暖,谢谢。”

  艾朵和苏力青这才直起身来,两个人的脸上都笑开了花。

  他们齐声说了一句听不懂的傈西语,陈山悄声问:“这是什么意思?”

  白锦瑟道:“翻译过来,应该是幸福永伴如今日,友谊岁岁长留存的意思。”

  气氛重新热闹起来,大娘学着汉族的礼仪,向他们不断作揖:“谢谢你们大家,这个婚礼太简陋,但我家的美酒可不少,你们尽情吃喝,就当表达我们一家人的感激之情了。”

  陈山笑着扶起她:“大娘,你要这么说,我们可不客气了!我们的酒量都不差,今天要把你家的酒窖搬空了!”

  江平道:“你说错了,应该是除了小齐之外,酒量都不差。”

  齐流木还有点发怔。

  吴翎一把揽住了他的脖子:“以前叫你这家伙喝酒,一口都不喝,这个大喜的日子,总该赏个面子吧?”

  齐流木道:“自然。”

  白锦瑟说:“你行吗?我看你的样子,三口下肚就要倒了!”

  “其实……我的酒量很好。”

  他说的很正经,却把大家逗得哈哈大笑,吴翎挂在他身上,笑出了一阵鹅叫,“就你?哈哈哈哈哈……”

  齐流木没再废话,只举起一杯酒,一饮而尽。

  众人爆发出一阵叫好,他们开始大快朵颐,不停拼酒,傈西族的人们热情好客,能歌善舞,艾朵这个新娘子毫不害羞,伴随着胡笳和芦笙的声音翩翩起舞,腰身挂着的金玲叮叮当当,银饰在她的发间随着旋转飞起了一阵蝴蝶般的流光,把大家美的错不开眼,苏力青骄傲的看着心爱的姑娘,也大步上前,和着乐声跳起了舞。微醺的人们欢笑着,大叫着,不停的有美酒和美食从酒窖里端出来,小小的竹楼里充满了快乐的空气。

  喝到最后,陈山竟然醉醺醺的和李团结开始拼酒,嘴里叫着要看看凶兽的酒量怎么样,白锦瑟戴上了傈西族的头饰,被艾朵拉着跳了起来,吴翎放出了他的鸟儿们,伴着姑娘们翩翩起舞,江平没有喝过齐流木,满脸酡红的趴在了桌子上。

  “小齐,你原来是,真人不露相啊……”

  齐流木脸颊微红,但目光清醒,眼神明亮,没有一点醉态:“我说了我酒量很好。”

  深夜,乐声渐渐低了下去,众人烂醉如泥,倒了一地,连新郎和新娘子都累的倒在榻上睡着了。大娘说,他们傈西族的传统婚礼就是这样,没有一个人能站着出新房。

  李团结也喝了不少,他并没有醉,但酒精似乎让他更为放松,他将倒在他身上的陈山踹了下去,一条腿伸直,一条腿屈起来,靠坐在窗边,让月光打在那张俊美的不似真人的脸上。

  夜凉如水,但一个柔软的东西盖在了他身上,瞬间,一股热意涌到了身体的每一个角落,好像一个最温暖的怀抱。

  他没有睁眼:“这毯子什么做的,竟像比我的毛还保暖。”

  齐流木在他对面坐下:“你听过那个关于七星披肩的故事吗?”

  李团结睁开眼:“如果你是说那个汉族人和傈西族人相爱然后殉情的故事,我已经听腻了。”

  齐流木道:“不是那个。刚才,大娘又跟我讲了一个传说。”

  他的手指抚过披肩上的日月:“她说,她阿娘的阿娘给她讲过,七星披肩上的日月星辰,代表着我们现在所看到的天地。用七星披肩,可以留住现在最幸福的时光,等到以后想念了,还能再回去。斗转星移,偷天换日,这才是七星披肩真正的含义。”

  李团结道:“你相信?”

  齐流木摇头:“我不信。你可以用留住照片,留住妖兽的魂魄,但你永远无法留住时间。能留住时间的,只有我们的回忆。在这里,”他指了指自己的脑袋,“一切都是鲜活的,从未褪色过。几十年的日月,形形色色的人,我都会用力记住,这就是我的‘七星披肩’。”

  “但是我忽然想到,如果能够用它留住一段时光,你会选择哪一段呢?”

  李团结微微笑了:“人都是贱的。并不是哪一段好就想留住哪一段,因为此刻如此幸福,就会奢望今后的日子更加幸福。七星披肩里的时间永远不会停留在最幸福的一段,而是失去的那一段。人们最想要的,往往是留不住的。”

  “如果是你,你想留住哪一段?”

  齐流木想了一想:“你说得对,我也是人,我不会选择留住任何一刻。我也希望,以后的日子会越来越好。”

  李团结歪着头看他,笑了一笑:“有时候,我真喜欢你这种天真又愚蠢的样子。”

  他肆无忌惮的说着这样的话,齐流木下意识的看向旁边,所有人都沉沉睡着。

  李团结掰过他的脸,虎口卡在他的下巴上,将脸颊上的软肉玩耍一般挤压着:“看着我。”

  齐流木被他揉的抽了口气。

  “如果心里没有鬼,何必在意别人的眼光?”他轻轻的说,凑了过去,七星披肩兜头罩住了他们,将最后的气声淹没了。

  祁景被一阵急促的敲门声惊醒了,披肩温暖的热度似乎还残留在他身上。

  瞿清白爬起来,揉着眼睛:“是谁啊,大清早的……”

  江隐走过去开了门,不多时,就回来了。

  “是谁?”祁景问。

  江隐:“来抢亲的。”

  陈厝马上就明白了:“是不是那个假神婆来接祁景过门了?”

  祁景一巴掌拍在他的脑袋上:“说话小心点,谁过门?”

  他直起身来,但一个柔软的东西从他身上滑了下来,祁景看过去,一颗心忽然狂跳了起来——

  是一条七星披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