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咎过往二十几年的人生中从未想过他有一天会在林子里面拉肚子,这个认知从炸裂到被迫接受现实也紧紧只用了一天的时间。

  阎云舟身上穿了一个斗篷,手上带了手套,脸上也带了宁咎之前设计的口罩,整个人就像是宁咎做氯磺酸时那样包裹的严严实实。

  宁咎看了看他全身上下的防护措施才没有在去别院的路上将他赶下车,痢疾的主要传染途径主要是通过入口传染,所以接触,水源,事物是最可能传染的几个途径。

  但是这种只要严格遵循不入口,手也不接触口鼻的情况倒还是可控的,总是比那些呼吸道传染的情况是要好多了。

  一路上宁咎又窝回了车厢的角落,人已经快烧熟了却还记着提醒阎云舟:

  “你的手千万不要接触嘴,一会儿到了屋里这一身的衣服都赶紧换下来,用开水泡,回去的时候洗澡,头发也要洗。”

  阎云舟点头,看着他的模样便忍不住心疼,宁咎刚来王府的时候,有些怂,但是很机灵。

  后来,这人总是能弄出些意想不到的东西,好像身上总是带着一种胸有成竹的感觉,性格十分通透,总之他还没有见过宁咎这样蔫儿嗒嗒的样子。

  “我知道,一会儿我会洗干净的,这一天路上也没有怎么吃东西吧,我让暗雨带了些点心,你先垫一垫,吃些东西好将药吃了。”

  出城的时候阎云舟将宁咎之前做的药,什么大蒜素,磺胺,阿司匹林的都带了过来,他还记得之前的时候宁咎说过阿司匹林不可以空腹吃,容易不舒服。

  他知道宁咎本就不喜欢坐马车,上次从随州到幽州的时候这人一天吃的和猫一样少,今天生病了难受恐怕更是吃不下。

  宁咎现在高烧哪有胃口吃东西啊,他摆了摆手:

  “等一会儿到屋里的吧,现在颠的我怕一会儿吐出来。”

  阎云舟也不敢勉强他,刚想说点儿什么转移一下他的注意力,就见那人一下坐了起来抬手敲了敲车窗:

  “停车。”

  外面的暗玄显然是相当有经验了,直接便将车子停在了路边,宁咎根本都来不及和阎云舟说什么,小肚子那的坠胀感让他感觉好像下一秒他就要泪洒当场…

  “让让。”

  阎云舟赶紧让开了车门的位置,目光担忧地看着宁咎捂着肚子下了车,对于下车往树林里钻这个事儿,今天的宁主任已经是相当熟练了。

  一溜烟的功夫人就消失在了丛林中,阎云舟看了看树林的方向,眉宇间皱紧,都是担忧的模样:

  “他一天跑了多少次?”

  一旁的暗玄立刻开口:

  “算这次十二次。”

  宁咎找蹲的腿肚子都疼了,这感觉实在是太艹蛋了…每一次在这旷野中蹲下的时候宁咎都在咒骂,他到底是为什么要穿来这个地方?为什么?啊啊啊…

  那么多的小说,那么多的穿越小说,为什么不能让他穿去一个更发达的未来?偏偏要将他穿到这个拉屎都没有抽水马桶的古代?啊?到底是为什么啊?

  心底咒骂完之后,宁咎还是只能默默地提上裤子,弓着腰走出了林子,抬眼便看到了那个立在车前等他的身影。

  今晚的月色很好看,尤其是在这北境,月光映在望不到边际的雪地上,能将这一片都照亮。

  车架前那人披着斗篷,束发高冠,长身玉立,就连那掩映在枯树枝间的月亮似乎都要沦为这个人的陪衬,刚刚从林子里出来的宁咎第一眼看见的就是这个画面。

  不得不说这画面有些唯美,美的就像是他上学的时候,后桌那个总是不及格的小胖子手中画册里的图画一样。

  刚才的咒骂声好像一下就远离了宁咎的脑子,大概他穿过来就是为了遇到阎云舟吧,哎,算了,忍了吧,一会儿进屋就不用在林子里拉了。

  阎云舟上前了两步:

  “好些了吗?”

  宁咎苦着脸:

  “你看我像好些了吗?”

  从这里到别院走了两刻钟的时间,别院的人被遣走了七七八八,但是必要伺候的人和厨房的人阎云舟留下了,阎云舟陪着他一块儿进去:

  “这院子里我只留了一个人,洒扫的,做饭的都会在外院,里面已经水和吃的都已经备好了,要先去洗洗吗?”

  宁咎确实已经接受不了他这穿着拉了一天的衣服了,他感觉他身上可能都有味儿:

  “先洗吧,你回去吧,我这都到了别院了,没事儿的。”

  阎云舟现在可不像是他这个大闲人,他病了现在还能有养病的时间,若是阎云舟病了那可不是开玩笑的。

  阎云舟也知道轻重,看着这别院安排的都算是妥当也算是能放下些心来了。

  “等你洗完,吃点儿东西我就走。”

  “那好吧。”

  宁咎将身上的衣服都换了下来,放在了一边下人放好的热水中泡着,他还往上淋了不少的酒精,这才跳到浴桶中,温热的水总算是洗去了几分疲乏。

  连着头发他都洗了一便,洗的时候他还在想外面的人,他还没走,那就是不用他自己打理这长头发,完美。

  果然他回去的时候阎云舟的手上已经拿了长长的干毛巾,宁咎从善如流地坐了过去,阎云舟将他的头发一点儿一点儿擦干净。

  擦的宁咎又开始想睡觉,就在他迷糊的时候那人的手在他的腋窝下挠了挠,随即便听到了那声温和宠溺又带着点儿无奈的声音:

  “先别睡,吃点儿东西服了药再睡。”

  高烧放在谁的身上都不好受,宁咎勉勉强强吃进去了一碗粥便将阿司匹林吃了进去,阎云舟看着时间不早了这才转身准备出去,宁咎已经躺在了被窝里,忽然想起什么一样开口:

  “你是骑马过来的吧?这晚上天儿太冷了,还是坐车架回去吧。”

  他刚要说他的车架就在外面,这才想起来那车架可不能坐了:

  “这儿还有多余的马车吧?”

  阎云舟看着他操心的样子笑了:

  “有,放心吧,睡吧。”

  阎云舟到了前院沐浴又换了衣服这才带着暗雨连夜回到了白城,为了防止宁咎出什么事儿,阎云舟特意将杨生留在了这别院中照应。

  宁咎做的阿司匹林的效果所有人都知道,阎云舟之前那么高的烧,吃了那个药第二天就退下去了。

  所有人包括阎云舟在内都觉得宁咎吃了药那烧是肯定会退下来的,谁都不曾想,到了晚上宁咎的体温越来越高。

  内院之中只留下了暗玄,这一晚屋内没有动静,他知道宁咎吃了药,自然也不会进屋打扰,宁咎的脸色越来越红,他只觉得周身都在酸痛。

  身上好像没有什么地方是好受的,他的意识昏昏沉沉,嘴里和嗓子都是一片干涩,他非常想喝水,但是却怎么都醒不过来,那种感觉就像是身体失去控制一样的鬼压床一样。

  宁咎奋力想从那种感觉中挣脱出来,但是却始终不得其法。

  与此同时,远在千里之外的京城之中,宁文鸿被深夜召到了宫中。

  自从宁咎上一次在宫门前接走了阎云舟又随着他一同去了北境之后,宫中那位对宁咎的不满便已经十分明显了,连带着从前皇帝对宁远侯府的“恩遇”自然是也一并取消。

  宁文鸿这些日子在朝堂上谨小慎微,紧怕踏错一步,他怎么都没能想到那个从小就被丢到庄子上的儿子,会这么不受摆弄。

  本以为宫中借着宁咎那个克亲克长的命格,将他赐婚给阎云舟,待阎云舟来日真的死了,他们侯府也会因为这个在皇帝面前得些脸面。

  却如何都没想到事情能发展到现在这种地步,阎云舟竟然不计较宁咎的命格,而宁咎也不知道是用了什么方法彻底站在了阎云舟那边。

  让他一丝的消息都没有从他的嘴里套出来,现在更有甚者他打听到,宁咎好像还会做什么药,很可能是他救了阎云舟。

  如今他是赔了儿子又折兵,宫中因为这个事儿对侯府不满,而宁咎更是直接和他划清界限,还开罪了阎云舟。

  日后无论这两股势力谁占了上风,都不会有他的好日子过,宫里已经很久没有召他了,今天深夜过来传旨让宁文鸿的精神都跟着紧张起来。

  他跟着领路的内侍,却发现这并不是去往御书房的路,也不是去往养心殿:

  “宝公公,我们是不是走错了路?”

  前方带路的人一甩拂尘,脸上是要笑不笑的模样,尖细的声音开口:

  “没有错,宁大人只管跟杂家。”

  宁文鸿不敢再多问,只见着他们走的地方越发的黑,已经到了宫城的边缘:

  “到了。”

  “宁大人自己进去吧。”

  宁文鸿看着这破落的院子心都跟着打鼓,他生怕这是皇帝不准备留他了,但是看着四周的守卫他也只有进去这一条路。

  里面的门被一个侍卫打开,宁文鸿一进去便看见了里面明黄色的那个身影,赶紧跪下:

  “微臣给皇上请安。”

  李启坐在这偏僻院落的中间,一只手微微晃着茶盏,盯着底下跪着的这个人:

  “李大人,可还认识你眼前这个人?”

  宁文鸿抬起头,发现他的面前站着一个穿着道袍的一个人,那道士瞧着年纪应该和他差不多大,他总是觉得有些眼熟。

  那道士也低下头看着他,忽然之间多年前的一个画面出现在了宁文鸿的脑海中:

  “你,你是二十年前给宁咎批命的那个道人。”

  就是他,二十年前就是这个道人说宁咎的命格克亲克长,当时他也不愿意相信,但是家中接连出事儿,他这才信了他的批言,都这么多年过去了,他从未再见过这个道士,此刻他怎么会出现在宫里?

  李启看出了他面上的疑问,但是没有给他解答,只是开口:

  “这么晚让李大人进宫是想要让你配合玄威道长做件事儿。”

  随后便有内侍进来拿了一把刀,割开了宁文鸿的手指,将他指尖的血液滴在了一个刻着繁复花纹的铜镜罗盘上,之后便直接将宁文鸿带了出去,自始至终他都不知道这是为什么。

  屋内,李启的目光看着眼前这个道人,前些时候他派人到了玉清观,想要找到火药的制备方法,却不想搜了一圈一无所获。

  天凌真人当年是奉先皇的旨意打造火药,后来先皇下旨封停,他几乎毁去了所有的资料,玉清观中现在连只语碎片都没有剩下。

  却在这个时候忽然有一个人主动回到了玉清观,说他是天凌真人的师弟,提到了当年给宁咎的批命,甚至扬言宁咎命格和阎云舟的已经连在了一起,他只要有宁咎至亲之人的血,就能测出宁咎的命。

  李启看着那铜盘上的血一甩手:

  “你开始吧,若是让朕发现你胡诌,那就是欺君之罪。”

  那道人轻轻拨动了那个带着血的罗盘,血液随着内层铜镜罗盘的转动慢慢浸润到了罗盘边缘刻着天干地支的凹槽之中。

  那道人闭着眼睛嘴里默默念叨着什么,等到罗盘停止了转动,他才睁开眼睛,但是在看见这罗盘上显示的卦象时,却是睁大了眼睛,甚至眼底出现了一抹惶恐的颜色。

  李启注意到了他面色的不对:

  “这卦是什么意思?”

  此刻在别院中的宁咎就像是被困在了梦境之中一样,想要醒却怎么都醒不过来,梦境中那个熟悉的身影再一次出现。

  烦躁的情绪在梦境中也没有分毫的减弱,这些日子他实在是受够了这个怪梦,这一次他一定要看看这个身影到底是谁的。

  他冲着那团迷雾中走去,那种感觉非常的真实,就像是他真的走在一片被雾气笼罩的林子中一样:

  “你到底是谁?”

  “转过身来。”

  宁咎不断地走进,这一次那个身影没有再和从前一样隐没在一片的白雾之中,而是一直立在那里。

  宁咎微微眯眼,手在空中挥舞似乎要驱散雾气,慢慢的那迷雾就真的慢慢散去了,那被雾气遮掩的身影渐渐清晰起来。

  那张脸就那样映在了宁咎的眼前,哪怕是梦境之中宁咎的瞳孔似乎都在地震,因为那张脸和他的一模一样,或者说那就是宁咎本身的脸。

  这种画面实在是太过诡异,宁咎到了这里不是没有照过镜子,但是他很清楚眼前的人不是自己。

  眼前的“人”眼睛一直看着自己,这种感觉实在是诡异又熟悉:

  “你是宁咎?”

  宁咎此刻的脑子似乎很混乱,他甚至不知道这是真实还是一个梦境,但是又似乎很清醒,因为他始终记着他自己是谁,他知道自从他穿到这个时代的时候开始,这一切就不能用为唯物主义解释了。

  牛顿三大定律此刻都不知道还适不适用,眼前的局面恐怕霍金老先生复活都解释不通:

  “不,现在你才是宁咎,不过你现在似乎遇到了些麻烦。”

  那个人的声音似乎带着一股空灵的悠扬,就像是从远方传来的一股吟唱。

  宁咎皱眉,不知道他说的是什么意思。

  而此刻的宫中,李启已经没有兴趣打哑谜了:

  “说,你从卦象上看到了什么?”

  玄威道人的眼中出现了一股奇异的光芒,他立刻开口:

  “陛下,这卦象十分奇特,一个人往往只有一种命格,且很少会改变,这宁咎生来就是克亲克长的命,但是此刻这卦象上却显示了两种不一样的命格,两种命格竟然可以同时存在。”

  李启皱眉,听他说的玄乎,但是他只关注他需要的:

  “两种命格都是什么样的?”

  “一种便是老道二十年前在宁公子身上看到的克亲克长,天煞孤星的命格,而另一种,另一种命格似还魂借气,却又有些不像,但这命格看着生机勃勃,其本身似乎就是生机,凡靠近他的人皆有所益。”

  李启的眸中闪着寒光,冷冷地盯着眼前的道人:

  “凡靠近者皆有所益吗?”

  他给阎云舟左挑右选了一个人赐婚,竟然给他送去了一个救星?李启此刻的脸上几乎可以滴出墨汁来,天家喜怒无常,玄威立刻跪下,李启拽住了他的脖领:

  “玄威,你的批命可是在戏耍朕吗?”

  若非是知道宁咎所谓的批命,他也不会将宁咎赐婚给阎云舟,如今这个二十年前说宁咎是天煞孤星的人,却说他现在是个宝,谁抱住谁都能受益?

  “陛下恕罪,老道有个办法。”

  “说。”

  “一人有两命本就是天所不容,我们只需要破去宁咎一个命格,只留下那个天煞孤星便好。”

  第二天的天照常亮了起来,但是暗玄却一直都没有见屋内有什么动静,他开始以为是宁咎睡的时间长了些,但是看着已经过了寻常起身的时辰两刻钟了,这才不放心地敲了敲门:

  “宁公子,宁公子,您醒了吗?”

  里面还是没有任何的动静,他的心中有些不好的预感:

  “宁公子,得罪了。”

  说完他便直接破门而入,却见榻上的人安静地躺着,脸上潮红一片,他叫了半天都没有醒来的迹象,他立刻去交了杨生过来。

  宁咎的额头滚烫一片,杨生也有些慌,昨天用的药没有效果吗?上一次王爷那么严重都是药到烧退,他立刻去开方子让人去熬药,他记得宁咎之前给王爷降温的方式,又让暗玄拿过来了酒。

  杨生拉开了宁咎的衣领,在他的胸口几处穴位下了针,又一边搓着宁咎的手臂帮他降温一边开口不断地叫人:

  “宁公子,宁公子醒醒。”

  榻上的人却是任由他们怎么叫都没有反应,暗玄着急:

  “杨府医,怎么会这样?”

  杨生之前也随着宁咎去过北郊,看过那感染了疫病的人,虽然也有高烧的,但是也没见谁发了烧像这样一点儿反应都没有。

  更何况宁咎昨晚用了药的,北郊的那些人,哪怕是烧糊涂的用了那药也会退下来,为什么那药好似对宁咎没有作用一样。

  “我也是第一次碰见这样的情况。”

  “要不要禀告王爷?”

  暗玄看着杨生有些艰难地开口,理智上他是不希望阎云舟冒险的,但是现在宁咎的情况不明,他是能看出宁咎对阎云舟有多重要的,若是真的出了什么事儿,他也不敢往下想。

  阎云舟起身之后召了几位将军过来商讨战事,到了白城之后他隐瞒了些真实的身体状况,刚要散的时候,魏长青便掀开了帘子走了进来,他直面阎云舟:

  “王爷,末将得知您将感染了疫病的家眷安置在了城外的庄子上,请问此事可当真?”

  魏长青的语气和神态咄咄逼人,甚至还有几分的得意,阎云舟到了白城这几日,眼中就像是看不见他这个人一样,召集将领商讨战时的时候也少有会叫上他,这些他都不在意,他要的就是盯住阎云舟,盯死阎云舟。

  这北境确实是阎云舟的地盘,但是他这一万人放着这儿也不是一点儿漏洞都钻不着,幽州城外的出现了疫病,这个消息他前两日就得到了,也已经传讯京城。

  而那个据说从到了北境一直和阎云舟在一起的宁咎,这一次却没有跟着过来,昨天阎云舟深夜出城正好被他的一个眼线看见,那个车架他的人不会认错,那就是阎云舟的车架,能坐着他的车架来的人必然是宁咎。

  而今日从幽州过来的宁咎却并没有进城,而是被安排到了城外的庄子上,只可能是一个原因,那就是宁咎也感染了疫病,魏长青虽然拿不准是不是真的,但是即便有这种可能也是他质问阎云舟的理由。

  一句“疫病”出口,整个大帐中所有的兵将都看了过来,阎云舟“啪”的一声合上了手中的折子,眼中寒光一凛:

  “魏将军可知道这是什么地方?能容你信口开河。”

  “我是不是信口开河王爷自己心中清楚,城外庄子上住着的难道不是王爷的家眷吗?”

  阎云舟靠进了椅背中,眼中已经再没了任何的情绪,瞧着魏长青的目光犹如看着一个死人:

  “看来你到白城来是太闲了,陛下派你来北境,看来不是来打仗的,是专门盯着本王的,而且现在眼睛都盯到了本王的家眷身上,一个将军做到了这个份上你说还有留着他的必要了吗?”

  整个大帐中没有任何人对阎云舟的话有分毫的疑问,尤其是白城的那些将领,周穆将军的死已经让北境这些将领对魏家的人厌恶到了极点,若不是阎云舟曾经下令,现在还不能动魏长青,他们早就要从他身上连本带利的讨回来了。

  现在能忍着魏长青和他手下那些如长了长舌一般的人在营中时不时的刺探已经是极限了,还不说现在他直接盯到了阎云舟的身上。

  魏长青对上阎云舟的时候心中还是有些发虚,但是他已经传讯给京城了,昨夜也已经接到了父亲的来信,陛下已经派人去了玉清观,只要他们手中也有火药,他们就根本不必怕阎云舟。

  所以他料定现在阎云舟根本不敢动他。

  阎云舟瞥了他一眼,从一旁抽出了一个折子,直接便甩在了魏长青的身上:

  “留你在北境有害无益,魏将军不如给本王解释一下这上面是什么?”

  魏长青打开折子,在看到了里面那封信件的时候脸色都白了下来:

  “魏将军到边关还真是与他人不同啊,人在白城却与大宛国的人有联系,二十年前北牧进犯中原,大宛还曾给北牧提供过战马,如今北牧兵临城下,魏将军私通外敌,伦律当斩。”

  魏长青冷哼一声:

  “单凭这一封信王爷就要定我私通外敌的罪不嫌太过草率吗?”

  阎云舟微微扬了扬下巴,点了点那桌案边上的一摞折子,语气不带嘲讽却比嘲讽还要刺魏长青的眼睛:

  “你自己写了几封要本王一一给你数吗?有这个功夫你不如说一说,勾结外族,是你的主意还是那位魏太师的主意?”

  “阎云舟,你别血口喷人,我父亲贵为朝中一品,怎么可能勾结外族,你别自己心虚就找这些事儿做添补。”

  阎云舟丝毫都不掩饰眼中对魏振和的鄙夷:

  “当朝一品?这位当朝一品的太师说起来本王竟然数不出他对大梁有何功绩,你不是想知道幽州疫病的消息吗?

  好,本王告诉你,幽州确实是发了些时疫,本王正准备奏报朝廷,请户部拨发赈疫的款项,魏大人不如与本王联名上奏,省的朝中那位魏太师从中阻扰。”

  “你…”

  阎云舟扣下了这些折子,冷下了目光:

  “不过在上奏之前,这些折子本王也而不得不一并上奏朝廷,让陛下和魏太师也评一评,这大战在即,私信邦国可有不妥之处?

  在宫中旨意下来之前,魏长青有私通外敌的嫌疑,本王身负护卫北境之责,无法姑息,从今日起,魏将军不得离开营帐一步。”

  阎云舟的话音落下,营帐外面立刻便有人进来,魏长青也不是吃素的,他也防着阎云舟突然动手,留在帐外的人见情况不对便准备动手。

  刀剑碰撞的声音清晰传来,阎云舟却仿佛没有听见一般,靠回了椅背,看着魏长青就像是看着跳梁小丑,半晌甚至愉悦地笑了一下:

  “很好,以下犯上,抗命不遵,白将军,按军令当如何?”

  “回禀王爷,纵兵抗上着40军棍。”

  “好,就40军棍,本王累了,拉出去打吧。”

  阎云舟抬了抬手,外面的刀剑声已经越来越远,越来越稀疏了,很显然魏长青的人已经落了下风,魏长青直接便被拉了出去,在出去之前阎云舟扫了他一眼:

  “知道你错哪了吗?错在你有心作乱,奈何手下的都是一群草包。”

  阎云舟从前确实没有想这么快动魏长青,但是短短半月的时间,他的手中已经截获了数封魏长青奏报京中的密信,终究是留不得了。

  阎云舟昨夜也没睡多久,待将领都下去他也有些精神不济,刚要到里面歇一会儿,却听到了外面急促的脚步声:

  “王爷。”

  阎云舟起身的间隙有些头晕,他认出了来人的声音,是他昨天留在别院的一个侍卫,心中有些不太好的预感,他手撑住了桌面,待眼前的黑雾散去才看见来人:

  “怎么了?”

  那侍卫也知道这事儿的干系,上前轻轻对着阎云舟耳语了几句,阎云舟听完之后脸色都变了。

  别院中,宁咎一直都没有醒,人就那样安安静静地睡在榻上,这让杨生都没了注意,而此刻的宁咎还陷在梦境之中,他实在是有太多的问题困惑不解,他到底为什么会到这个时代,既然他过来了,那原主是不是已经死了?

  而眼前的这个人又为什么会此刻出现在他的眼前,他问出了他最想知道的那句话:

  “你死了吗?”

  眼前的“宁咎”轻轻点头:

  “是,我已经死了,但是在临死之前我做个一个梦,梦中有一个人告诉我,我本身的存在就是一个错误,我不知道他说的是什么意思,后来我可以看见自己的身体躺在榻上,再然后,睁开了眼睛,此后这具身体里的人就是你了。”

  宁咎简直快被这一系列的梦幻操作给折腾疯了,他现有的知识架构根本不足以解释这一切,这叫什么事儿?借尸还魂?

  那不也应该是孤魂野鬼借尸还魂吗?他就在现代喝了一瓶假茅台就还魂到这儿来了?

  “一直都可以看见我?”

  宁咎只觉得汗毛都要竖起来了,我靠不是吧,每天有一个“阿飘”在他身边?还是他这身体原来的主人?

  眼前的人却摇了摇头:

  “没有,你醒过来之后没多久我就没有意识了,等我再次有意识就是这两天,你生病的时候。”

  宁咎试图用他从前的玄学知识来解读现在的问题,原来的宁咎已经死了,但是看现在的情况他应该又没有死的很完全。

  甚至保留了一丝的意识,而他的意识能在他生病的这两天苏醒,或许就是老人从前常说的,身体弱的时候人的灵魂也弱。

  所以在他生病的时候,才会出现原来的宁咎苏醒过来的情况,他忽然觉得这件事儿细思极恐。

  也就是说或许他再睁开眼睛的时候很有可能这具身体中的人就不是他了,那他有没有可能回到他原来的地方呢?

  宁咎在想到这个问题的时候,眼前第一个浮现出的人影就是阎云舟,他如果就这样不声不响地消失了,他会怎么样?

  他现在都记得昨天将自己抱在怀里的那个人的体温,他能够感受到,抱着他时的阎云舟心中的恐惧和害怕,他害怕失去自己。

  “你在犹豫。”

  对面的那个“宁咎”看着他,目光中的笃定让宁咎有一瞬间怀疑他能感受到自己的内心,他是在犹豫,如果能回去,难道不回去吗?

  阎云舟连车架都没有坐,直接骑马出了城,直奔昨天的庄子,他到的时候屋内只有暗玄和杨生两个人:

  “他怎么了?”

  阎云舟一身的风雪进来,杨生的脸色也不好,过来回话:

  “王爷,宁公子一直高烧不退,人从早上就没有醒过来,现在药也喂不进去。”

  阎云舟怕宁咎着凉,脱下了身上满是凉意的斗篷,坐在了榻边,手探向了宁咎的额头:

  “煜安,煜安?醒醒。”

  宁咎闭着眼睛毫无反应的样子让阎云舟心中徒然地没有底,心慌的感觉明显,他也学着宁咎从前帮他退烧的方法,用酒帮他搓四肢和前胸。

  “针灸呢?有没有用过?”

  杨生艰难开口:

  “用过了,但是宁公子没有反应。”

  “药呢?他做的药,阿司匹林?他昨天吃了的,怎么会这样?”

  宁咎一直没有醒,阎云舟心中急切,他昨天是看着宁咎吃了药才走的,是不是他昨天带过来的药过了药效?

  他今日将所有的阿司匹林都带了过来,想要用水喂进去,但是那药也只是混着水从宁咎的嘴角处流了下来。

  “煜安,听话,别吓我,醒过来好不好?”

  “宁咎,宁咎,你听到了吗?”

  梦中的那片林子中,两个宁咎一块儿坐在了大树根下,“宁咎”看了看身边的人:

  “你想回去吗?”

  宁咎苦笑了一下:

  “你这话要是早俩月问我,我一定告诉你回,必须回,现在嘛,说想也是想的,我父母虽然不在了,但是那个世界有我从小到大成长的痕迹,有我熟悉的一切,有朋友,有事业,有智能马桶…”

  “宁咎”盘着腿,一只手驻在膝盖上一只手拖着下巴,眨了眨眼睛:

  “智能马桶是什么?”

  “哎,就是你上了厕所之后,那个东西可能将你的排泄物都冲走。”

  “宁咎”瞪大了眼睛,他不出声宁咎都知道他想说什么,他大概想说“还有这种东西?”

  宁咎靠在大树上无奈,想不到来到这个时代,第一次解释智能马桶竟然是对着一个“死人”?这都是什么事儿啊?

  “有那么好的东西,你不回去了吗?”

  “宁咎”还是问出了那句话,宁咎仰头靠着大树:

  “也想,但是这个地方有一个很在乎我的人,我长这么大还是第一次遇到这么在乎我的,他救我的时候甚至可能要搭上他的性命,但他还是救了我,而且,我都还没有和他说过我的身份,没有和他讲过我的来历,我就这样突然的走了,他怎么受得了?”

  即便他真的有走的那一天也应该和阎云舟正式的告个别吧,现在他不能直接将人抛下。

  半晌宁咎站了起来:

  “不行,你能和你聊了,这梦做的也够久的了,我得出去了。”

  “宁咎”看着他的目光有些古怪,宁咎看了看他:

  “你这么看着我干什么?”

  “这片树林走不出去的。”

  宁咎睁大眼睛:

  “什么?什么叫走不出去?”

  他最近似乎每次做梦都能梦到这片树林,都能看到隐在白雾之后的人影,但是每次看不真切之后他都会醒来,这树林走不出去?什么意思?那就意味着他醒不过来?

  他看向“宁咎”的目光忽然有些防备:

  “是不是你?”

  “宁咎”拖着下巴摇了摇头:

  “我都死了,我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儿,但是我有一种感觉,就是我的感官要比前几天都清晰,好似有一种力量在支持我一样。”

  宁咎的心下一沉,他虽然是说不清楚这是怎么一回事儿,但是事实是清楚地,他和眼前这位算是两个灵魂,虽然对面那个已经死了,可他依旧能出现在他的面前,而现实中只有一具身体。

  这一具身体必然只能有一个主导,此消彼长,他生病,是最弱的时候,所以“宁咎”的意识才会复苏?还是说有什么无形的推手在后面引导这一切?

  外面的天已经快黑了,宁咎已经整整睡了一天了,阎云舟饭都没有吃,一直守在宁咎的床前,脸色也很难看,屋子里已经来了一波的大夫,但是都没有什么办法。

  连针刺的办法都试过了,但人就是醒不过来,最后一个年纪不小的大夫过来看了看之后开口:

  “王爷,我瞧着这位公子倒像是得了失魂症。”

  阎云舟立刻转头:

  “什么是失魂症?”

  “我也是听说的,有的人受了惊吓,或者病的重了,魂魄就会离开身体,这样的人就是怎么都叫不醒的,需要先给人招魂才行。”

  阎云舟从前是不信这些东西的,总觉得说这些话的人多半都是江湖郎中,骗人的游医。

  但是他现在也意识到了不对,宁咎之前从未有过什么病症,昨天晚上也吃了药,就是北郊那些得了疫病症状很严重的人,也没有这样怎么都叫不醒的状况。

  所以难道真的是得了什么邪病不成?

  而此刻在梦中,宁咎感觉他自己已经在林子里暴走很久了,但是这个林子就像是鬼打墙一样,无论他怎么走,最后都会回到这颗大树底下。

  “宁咎”就看着他一遍一遍地回来,再一遍一遍地出发,不由得都有些敬佩他。

  此刻宫中,玄威道人盯着眼前被围在蜡烛之中的罗盘,那罗盘的两侧忽明忽暗,就连李启也看出有些玄妙:

  “这是什么意思?”

  “回陛下,这上面明暗的两方就是宁咎的两种命格,暗的这一方若是能占据整个罗盘,那么就是另一个命格被泯灭的时候了。”

  李启看着罗盘,这罗盘上此刻明暗各半,已经僵持一天了:

  “没有别的办法?”

  宣威道人摇了摇头,面露难色:

  “陛下,草民能做的都做了,后面只能看宁咎自己的命数了。”

  其实宁咎另一个命格几乎已经泯灭了,是他用血亲之人的血画了符篆,生生给召了回来,但是召回来也不能保证这命格就能吞噬另一个。

  “废物。”

  阎云舟此刻已经没有了别的办法,只能看向那个年纪不小的大夫:

  “你说,如何招魂。”

  “回王爷,用浓稠的糯米粥液混着病人亲近之人的血,点在病人的额头和双肩上,这三处各有一把火,是阳气最盛的地方,用亲近之人的血,可以让这火更盛,再唤病人的名字,引着他找到回来的路。”

  虽然听着玄之又玄,但是此刻也只能试一试,阎云舟看了看榻上的人,他也勉强能算是宁咎亲近的人了吧?

  “去熬糯米粥。”

  没一会儿的功夫,浓稠的糯米粥便被递到了阎云舟的手中,阎云舟抽出了一边的匕首,一点儿犹豫都没有的直接将手掌心划开了一个口子,淋漓的血滴在了碗中,整整放了半碗的血。

  一旁的杨生赶紧帮他包扎好,阎云舟的脸色越发苍白,他除去的宁咎的上衣。

  带着薄茧却无血色的指尖蘸了些那碗混着血液的糯米粥,一下一下地点在了宁咎的额间和肩头,声音柔和眷恋,一声一声,甚至像哄不听话不回家的小朋友:

  “煜安,回来吧。”

  “煜安,不许胡闹了,该回家了,别吓我,好不好?”

  正在林子中暴走的人忽然在耳边听到了这一声呢喃,他几乎是立刻就认出了这人的声音,阎云舟,是阎云舟。

  “阎云舟,是你吗?阎云舟。”

  宁咎跟着耳边的方向走,阎云舟一直都没有停地唤他,忽然,暗玄开口:

  “王爷,宁公子的眉头似乎动了一下。”

  阎云舟所有的注意力都在宁咎的身上,自然也注意到了这一下,他的声音有些急切:

  “煜安,煜安,能听到吗?回来吧,跟着我的声音,回来。”

  作者有话要说:

  宁主任现在还没有王爷用情深,但是我保证后面粗粗的双箭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