邹小虎才17岁,在宁咎的眼中也就是个高中刚毕业的年纪,听到阎云舟的话他也没有多想:

  “嗯,他人挺有意思的,活泼开朗,但是做事儿却很认真,这几天我还观察了他,他从战场上下来好像没有什么别的感觉,整日还是风风火火的,挺好。”

  阎云舟微微抿唇没有继续这个话题,而是想到了宁咎刚才说想要给他些嘉奖的话:

  “你想给他什么样的嘉奖?在军中谋个职位?”

  宁咎转过身,谈到正事儿,刚才早上起来的尴尬便消退了不少:

  “我也不知道按着他立的功应该有什么嘉奖,他这个年纪我觉得素质还挺优良的,以后在军中立个军功也能安身立命啊。”

  他知道在这个时代,想要走仕途出头无非就是三个途径,第一,就是正八经儿的科举入仕,堪称出身正宗,第二,就是祖辈荫封,这一类就是指的那些考不上科举的,能够靠着家里的关系弄个一官半职的,第三,那就是行伍出身一路立功,这个途径多半是武将走的。

  邹小虎这些日子跟在他的身边,任劳任怨,人也机灵,吩咐的活儿从不掉链子,加上年纪还小,宁咎就忍不住为他操心了一下就业问题,现在正值打仗用人的时候,他也算是有些微末功劳,以后在阎云舟的手下好好磨练,未必不能成材。

  阎云舟的眉眼微垂,放下了手中的梳子,他自然是不知道宁咎心中这一串活动的,却也没有驳他的面子:

  “好,那我便看着安排了。”

  宁咎对他的安排自然是信得过的:

  “行,你安排就好,我先去伤兵营了,昨天带过来的人还要安置。”

  “我陪你去。”

  阎云舟抬步便要和他一块儿出去,侧过头的时候有些忍不住的闷咳,宁咎骤然转过头,从昨天到现在他似乎都没有关心一下这人的身体状况,倒是阎云舟注意到他的情绪一直在安抚他,一瞬间忽然觉得有些愧疚。

  他抬手便拉住了阎云舟的手臂,阎云舟回神儿:

  “怎么了?”

  “你坐下,手臂伤哪了?我看看。”

  “没事儿,都快好了。”

  阎云舟笑着摆手,宁咎这才仔细端详他的脸色,比走之前的气色自然是差了不少的,人也瘦了很多,感觉就一幅骨头架子的模样:

  “给我看看。”

  他不由分说直接上手去拉,阎云舟无法只能任由他看,宁咎小心拆开了纱布,里面的伤口已经封口结痂,看着便伤的不浅,但是结痂的边上似乎裂开了一点儿:

  “这是怎么弄的?”

  阎云舟看了看手臂:

  “啊,可能是抻到了吧,没事儿,过两天就好了。”

  这个位置,宁咎忽然想起来昨晚他似乎打开这人手臂的时候,手碰到的正好是这个位置,他的目光一紧:

  “是昨晚我碰的是不是?”

  “不是,别瞎想,你哪就那么厉害了,一碰就碰怀了,是前两天射箭抻到了。”

  宁咎低头,一边帮他包好一边嘟囔开口:

  “是你也不承认,听你咳嗽的时间多了些,是不是胸口不舒服,和我说实话。”

  阎云舟点了头:

  “前几天有些胸口疼,这两天好多了,只是抻到了,没事儿。”

  宁咎抬头:

  “什么都说是抻到了,那抻的怎么那么万能啊?膝盖也给我看看。”

  其实不看他也知道阎云舟这样的关节炎,这样频繁的征战折腾可想而知会如何?果然那膝盖上已经肿了一片,光是看着就知道有多疼,他盯着阎云舟的膝盖,第一次觉得这样无力。

  这个地方没有设备,关节腔镜都不能做,再加上他并不是骨科医生,更不可能贸然开刀,阎云舟看着他蹲在自己面前一动不动神色有些肃然的模样,抬手揉了一下他的头:

  “好了,一直都是这样的没什么事儿。”

  宁咎深吸了一口气,不能动手术,阎云舟这样的膝盖就只能是靠养,但是现在,静养是多奢侈的一件事儿啊,更不用提,打仗骑马,对膝盖的负担,而他却什么也做不了。

  他缓了缓情绪,声音有些干涩:

  “之前阿司匹林你吃着有效果吗?”

  阿司匹林出了退烧,镇痛,对关节炎和风湿也是有效果的,阎云舟点了点头:

  “嗯,吃的时候腿上没有那么痛,你说那个药不能连续吃半个月,后来就不吃了。”

  宁咎点头,上一次给阎云舟吃阿司匹林主要是为了给他退烧,他但是的考虑也是怕滥用抗生素,引起抗药性才让阎云舟停药的,但是阿司匹林本身有抗凝的作用,脑血栓和一些心脏问题的患者,也是会长期服用的。

  “继续用药吧,药量我会调整一下,这腿上的问题最彻底的解决方式是手术,但是需要的辅助设备比较多,现在是无法实现的,我也不是骨科的专业医生,不敢轻易给你动刀,所以最重要的还是要养,能少走就少走,护膝怎么没戴上?这些天有日日热敷吗?”

  阎云舟有些语塞,不等他的回答,宁咎心理也清楚,现在是打下了漳州,在城中有条件了,前些日子就是驻军在外面,想来也没有什么条件的,他握住了阎云舟的手:

  “没有怪你的意思,现在我过来了,你听话就好。”

  阎云舟笑了一下,点头点的痛快。

  两个人块儿到了伤兵营,时隔这么多天宁咎再一次看到了这人满为患的伤兵营,但是比起最开始在随州看到的可要好多了,至少一进去的时候酒精的味道明显,总算是将消毒坚持下去了。

  但是那血腥味儿却还是激的宁咎有些难受,阎云舟看到了他脸色不太好,便直接拉住了他的手:

  “好了,人也已经安置了,你过来还没有去见殿下呢,昨天他本想请我们二人吃饭,后来看我们久别重逢才不忍打扰,今日一块儿去大帐吧,有不少的兵将都想见你呢。”

  宁咎就这样被他拉着出了伤兵营:

  “想见我?见我做什么?”

  阎云舟丝毫不避讳旁人的目光,在军营中就这样大大方方地拉着宁咎的手:

  “你守住了幽州,这事儿便足够他们好奇的了。”

  宁咎忽然想起了什么一样凑到了阎云舟的耳边:

  “洛大人受伤的消息殿下知道了吗?”

  他只在信中和阎云舟说了,可别一会儿不小心说漏了嘴:

  “你来信之后我没有立刻告诉他,是等你说洛月离可以下床的时候才告诉他的,他急的恨不得直接骑马回去,还是被我拦住的,这几日我倒是没有问他是不是信中问洛月离了。”

  宁咎想了想前两次看到洛月离时候那人的反应:

  “我觉得应该是没问,洛大人和我说话的时候一切如常,没有怪我告密。”

  阎云舟却哼了一声:

  “他凭什么怪你?你是他的救命恩人,还有没有良心了?”

  宁咎被他这维护他的模样给逗笑了:

  “人家又没怪我。”

  说话间便到了大帐中,阎云舟和宁咎的身影出现在门口的那一瞬间,一屋子的人全部都看了过来,一双双铜铃一样的眼睛重合在一起,宁咎略有些尴尬,倒是阎云舟直接侧步上前了一步。

  “我家的面皮薄,都收敛点儿。”

  “是是是…”

  阎云舟说话好使,这些人立刻转过头去,只是那眼睛还在乱飘,阎云舟的身侧多加了一个椅子,是李彦亲自吩咐的,阎云舟拉着他便直接到了李彦的下首,宁咎自然要施礼,却连身子都没有等俯下去,便被李彦一把托住。

  随后李彦便正色朝宁咎施礼:

  “宁公子受我一礼,这次老师重伤,多亏了你在,不然,我真是不敢去想。”

  宁咎赶紧拉住他:

  “殿下快别这么说,这本就是应该的。”

  宁咎感受的到李彦对洛月离的重视,这一次他怕是真的吓坏了。

  这是宁咎第一次在起兵之后和这些军中的将领并肩而坐,他知道能坐在这个大帐中的人都是李彦和阎云舟最信任的人,谁的手下将士都不少,他不动生色地观察这些人的反应,没有见到谁对他的座位有什么不满,倒是看到了几个透着瞄过来那好奇的目光。

  军中的粗人多,瞄了一会儿便有人开口:

  “宁公子,昨日我见除了粮草还有些火药,那火药是不是比我们带来的那些要厉害啊?”

  宁咎知道幽州是怎么守住的是瞒不住这些军中将领的,但是他的心中却不想让这火药成为军中的依仗,但是他也知道这些将领问的时候并没有恶意:

  “杀伤力是要大一些,但是制作原料复杂,产量低,且成功率也不高,所以数量很有限,幽州一役是占了禹洲兵将从未见识过火药威力,且穿越金盘山本也已经疲累至极的便宜,这才能一举震慑住他们。”

  用八千兵将以极少战损的情况下战胜四万禹洲兵将这军功可不算小,宁咎言语中的谦逊让几位将领都有些意外,他的态度坦然,分析的理智又客观,李寒看了看宁咎又看了看一边的阎云舟,心中暗自感叹,这淡然理智的姿态,真是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

  李彦开口:

  “阎哥,这是刚刚到的消息,朝廷整军20万,由老将吴寒率领,此刻大军已经到朔州了,两军对垒恐怕就在这几日了。”

  阎云舟看了看李彦递过来的消息:

  “吕良的大军应该还剩下八九万人,若是汇合一处,确实是个劲敌,不过吕良和吴寒虽然同为先帝时的大将,却不是十分对头,此刻吕良兵败,朝廷走马换将,换了吴寒上去,两人若是汇在一处也未必不是个好事儿。”

  只有宁咎注意到了提到吴寒名字的时候,李寒哼了一声,宁咎看向了阎云舟:

  “所以,这一次若是对上,便是正面迎敌了?”

  阎云舟点了点头,他指了指挂在墙上那巨大的地图:

  “漳州和朔州都是比邻汾河,一个在汾河以北一个在汾河以南,中间几乎没有据险可守的山脉,一片平原,此刻已经五月,河水早已解冻,正面冲突已经无可避免了。”

  这一场仗是个硬仗,李彦也有些头痛:

  “吕良的三十万大军溃败,朝廷还能拿出二十万来,朝廷最大的优势便是兵源的量远胜于我们。”

  宁咎有些沉默,这确实是藩王造反都需要面对的一个问题,毕竟藩王的实力再大,到底只是一隅之地,而朝廷几乎拥有整个天下,倒是阎云舟并不曾有任何的焦虑:

  “吕良的三十万大军是朝中此刻少有的一些还有些战力的部队了,但是吴寒这二十万,却要逊色不少,拼凑居多,有吕良大败在先,吴寒军中的士气未必高涨,此刻他的忧虑必然不必我们少,这一条汾河,我们想过去,他们想过来,都是不容易的。”

  汾河是一个分界线,他们若是能过去,那么离京都便又近了一步,反之吕良和吴寒必然也希望见他们赶回幽州。

  一天的时间,这大帐之中都在商量战术,在听他们的讨论中宁咎才得知,上一次的大战中阎云舟挽弓隔着百米射中的吕良的手臂,他想到了他身上的伤,还有他说的抻到了,这可不是要抻到?

  一直到天擦黑,宁咎才随着阎云舟回到了大帐之中,不知道是不是在阎云舟身边的缘故,还是这一天的时间听着他们讨论脑子无暇他顾,这一百天的时间,他的情绪稳定了不少。

  累了一天阎云舟回去之后脸色也不是很好,断断续续地轻咳,宁咎给他倒了一杯茶,哼了一声开口:

  “王爷好厉害啊,百步穿杨射中了吕良?这么辉煌的战绩王爷怎么不亲口告诉我啊?”

  阎云舟当下就用手捂住了心口,宁咎有些紧张:

  “怎么了?心脏不舒服?”

  阎云舟的手肘撑在桌子上,面色苍白:

  “哎,你不说我便能好些。”

  宁咎简直气笑了:

  “我这么厉害,一句话就让你心脏都不舒服了?”

  他话是这样说,但是手还是探到了他的心口,好在这一次胸口下的跳动规律:

  “这些日子有没有出现过心慌,心悸的感觉?不许骗我。”

  “心悸没有过,前几天从两夹山回来的时候有些心慌,可能是饿的。”

  宁咎白了他一眼,怎么之前没有发现这人这么贫?

  “我可告诉你,心脏的毛病不是小事儿,有什么情况及时告诉我,知不知道?”

  “知道知道,我知道了,宁大人啊,我们先吃晚膳吧。”

  阎云舟着人上菜,宁咎吃饭的时候才想起来:

  “哎,小虎呢?这一天都没见到他,到军营了?”

  这些日子邹小虎天天跟在他身边,宁咎一个现代人没那么大的规矩,就是吃饭的时候都会让邹小虎也坐下,他这才在吃饭的时候想起他来,但是阎云舟听到这话心中便有些酸意,他撂下了筷子,直接开口:

  “来人,将邹小虎叫过来。”

  宁咎没看出他的脸色不对,还抬手给阎云舟夹了一个他喜欢的肉丸子:

  “吃啊,边吃边等呗。”

  阎云舟看着他这样子,心头更觉得堵挺慌,没一会儿门口便响起了脚步声,然后一个看着年纪不大穿着幽州王府侍卫服侍的人便进来了:

  “叩见王爷,宁公子。”

  邹小虎一天没见到宁咎,看到他便习惯性地咧嘴笑了一下,阎云舟的目光上下打量了一下眼前的人,身姿笔挺,不像是那些营房里的大老粗,周身都收拾的挺干净的,相貌虽然算不得多俊朗,却也算是不错,给他行礼的时候规规矩矩,看向宁咎的时候目光却带着天然的亲近。

  宁咎的性子他了解,对底下的人速来没什么要求,随和的很,很显然这段时间在幽州宁咎和邹小虎的关系定然比较亲近,骑马,簪发,甚至去试验TNT的时候,邹小虎也是宁咎唯一带在身边的人,这也是为什么大战时,宁咎放他去带队埋设TNT的原因。

  想到这里阎云舟心底那隐秘的酸涩感就越发地重:

  “你在幽州一役中功绩不小,这个年纪有如此胆识也非常难得,便先到军中任一个百夫长吧,先历练历练,军中之大,总有施展的机会。”

  宁咎眼睛一亮,这百夫长虽然是个基层的小官,但是却是实打实的实职,正儿八经的管着一百人,不是什么虚职可比的,他立刻看向了邹小虎:

  “还不快谢过王爷。”

  邹小虎面上有些难色,似乎是犹豫了一下之后立刻单膝跪地,向阎云舟行礼抱拳:

  “王爷,我,我只想在宁公子的身边做个护卫,小的愧对王爷栽培。”

  阎云舟坐在那里没有说话,沉静的面容看不出喜怒,倒是宁咎愣了一下,很显然邹小虎这个选择他没想到:

  “我身边不缺你一个护卫,该去军中就去军中。”

  在他身边做护卫能有什么前途?这孩子就是脑门发热,邹小虎却一根筋轴了起来:

  “宁公子,军中不缺我一个人,您给我家送了粮食还给了我银子让我侄子读书,我就愿意跟着您,您就成全我吧,请王爷恕罪。”

  说完他跪在地上便扣了一个头,阎云舟顿了片刻开口:

  “倒是个有心的,好,那你便留在宁公子身边做护卫吧,这封赏我给你留着,若是你哪天不愿了,可随时向本王讨要。”

  邹小虎立刻喜笑颜开地扣头:

  “谢王爷,您放心,我不会后悔的。”

  邹小虎出去之后,屋里便寂静了片刻,阎云舟重新拿起了筷子吃了碗里宁咎夹过来的那个肉丸子:

  “这小侍卫对你很是忠心。”

  宁咎虽然对邹小虎那轴的脑筋有些无奈,但是心中多少还是有些欢喜,毕竟邹小虎是他在这个时代唯一一个愿意这样跟着他的人,这样想着便开口笑道,言语中多了两分自吹自擂:

  “嗯,我的眼光怎么会差?那么多的侍卫中我独独选了他,心眼好,做事靠谱,哎,你别看他瘦,可能吃了,一顿能吃三碗饭,,每顿饭光是看着他吃都下饭。”

  “你们一块儿吃饭?”

  宁咎一边吃一边点了点头:

  “嗯,你走了,那院子里还怪冷清的,反正就我们俩,就一块儿吃呗。”

  虽然在这里讲究身份差别,但是在没有别人在的时候宁咎还是更享受那种自在的相处,一个桌子上吃饭也不是什么大事儿,还下饭。

  阎云舟看了看宁咎提起邹小虎时面上的笑没吃几口便撂下了筷子,宁咎自己没吃荤菜,只吃了素材,看着他碗里还有没吃完的饭开口:

  “你这就吃饱了?”

  作者有话要说:

  王爷忍了又忍,哈哈,还是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