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皮陡然抬起, 冰冷的蓝色眼珠左右转动,仿佛在窥探四周,但系统指令响起时,它立刻紧闭。

  “冷冻速食运输车已抵达, 请0-03区狱警就位。”

  “滴”声轻响, 蓝光亮起, 仿生人走下充电舱, 在冰冷的金属大门前站成一排。它们的颈侧都有一串小小的出厂标识:134-12-17——这是昨天才完成生产、刚被启用的新一批狱警。

  停泊区的金属大门缓缓升起, 冷雾弥漫。仿生人平静走向运输车, 目不斜视,步伐整齐。它们将沉重的保温箱搬进仓库,室内温度保持在零下三度。仿生人们只穿着一件单薄的狱警制服——但那不过是某种装饰——仿生人是机器,不需要衣物取暖, 制服只是地位与权力的象征, 是对犯人的威吓。

  工作有条不紊地进行着。

  本周的食物储备补充完毕,运输车自动驶离。仿生人们又面无表情地站成一排,等待下一个指令。

  其中一个仿生人的冰蓝色眼珠再次转动, 但系统并未注意。

  “请0-03至0-07区狱警开始分配午餐。”

  更多的仿生人从充电舱中苏醒, 它们打开保温箱, 将一部分速食包装袋放入冰柜保存。又将另一部分拆开, 倒入自动加热盘中, 一团团黄白色的粘稠胶质完成解冻,仿生人们端起“食物”。

  它们走入金属长廊, 分区域坐上不同的巡逻车, 向监狱区驶去——这类仿生人狱警负责的工作是食物供应。

  最后一辆巡逻车车门打开, 站立其前的仿生人却没有上车。“它”抬手, 干脆利落将车门合上, 这辆空车向监狱区某处疾驶而去。

  仿生人回过头来:“今天中午恐怕有几个倒霉蛋要饿肚子了。”

  身后还站着一个仿生人同事,“它”“啧”了一声,凉凉答道:“你那颗眼珠左右乱看,是嫌我们暴露得不够早么。”

  贺逐山有些嫌恶地看了手中“食物”一眼。

  阿尔文接过他手里的自热盘,将它们摞着藏在角落:“仿生人的视野范围只有正前方180度,你要是没偷偷看我,你怎么知道我在眼珠乱转?”

  贺逐山觉得这逻辑无懈可击,一时没能反驳。

  阿尔文稍稍俯身盯住他,不安好心地说了句浑话:“讙给的虹膜芯片磨眼睛,特别疼,我难受得快哭了……除非你帮我吹一吹。”

  贺逐山沉默片刻,像是没料到此等无耻言论,二话不说,转身就走。

  阿尔文失笑跟在身后。

  ——自打那晚同床共枕,阿尔文知道自己“温和、驯顺、体贴、包容”的“年轻人”伪装已不受控地逐步瓦解。取而代之暴露的,是只对贺逐山的真实的恶劣与狡猾。

  贺逐山像只小猫,孤傲又脆弱,他忍不住就想逗他玩……逗得他忍无可忍,反嘴咬人,却不舍得真咬伤见血,于是只好用两颗尖齿在主人颈间轻轻一磨,烙下一个浅红色的只属于他的牙印。

  阿尔文胡思乱想,一时没留意到贺逐山已停下脚步。

  他站定回头,阿尔文险些撞上。还来不及说话,对方不太情愿地对着他左眼吹了口气。

  “还疼吗?”他到底放心不下,皱眉问了一句,表情认真又苦恼。

  于是这回轮到阿尔文在心里“啧”了一声,觉得自己有点过分……

  但欺负猫是这样过分又有趣的事情。

  ——贺逐山是那种能说出“我建议你不要喜欢我”的情场杀手,所以他对“我喜欢你”没做任何反应,就已是最好的反应。这意味着他默认并允准阿尔文的喜欢,他对阿尔文抱有同样的好感。

  猫习惯在暗处观察,仔细掂量一切,直到闯入领地的人给予他充足的安全与信任,他才会小心伸出尾巴卷一卷对方的手。

  贺逐山被他微暗的目光看得耳尖发烫,只好扭头:“我们先去找沈琢,他应该已被关入某间牢房。阿瑞斯之都的牢房都是随机分配的,位置不断变化,只有通过中央控制塔内置的主机程序才能锁定目标。”

  他没法招架阿尔文的眼神,只好拿出“扯开话题”这一杀手锏:“我们按照讙的计划行事,找到人后,带沈琢从K区撤离。讙同意在那儿发动一场小型袭击,以我们发射火光弹作为行动指令。”

  阿瑞斯之都全境都有信号屏蔽,除斗兽场比赛转播以外,一个字符串都流不出去。

  “我得去找和‘暗锋’有关的实验线索,它就藏在阿瑞斯之都某处……如果半小时内我还没有回来,你们就先走。”

  “你知道我不可能先走,我说过我的期限是永远。”阿尔文说。

  贺逐山微微一顿:“到时你可以把火光弹交给沈琢……之后你想怎么做,那都是你的自由。”

  两人再次扮作仿生人狱警,一前一后目不斜视走入停泊区。停泊区与中心控制塔直接相连,他们顺理成章进入电梯。

  贺逐山按下“75”,讙告诉他们那就是数据储存室和系统中枢的所在。电梯上升时,阿尔文站在他身后,面无表情地假扮一个仿生人狱警,贺逐山却能听见他的心跳。

  他的演技太拙劣了——即使把呼吸压到最低,若有似无的热气也拍打着贺逐山颈后。贺逐山耳朵发痒,不由想起睡在这人怀里的那一夜。

  他忍了又忍,很想躲开,最终却什么也没做。

  不是因为害怕暴露身份,而是因为贺逐山忽然发现,其实他并不厌恶这种被山与雪裹挟的触感。

  这是阿尔文给他的安全感。

  两人进入中心控制塔75层长廊,这里的守卫相当严备。岗哨分明,一排战斗型机器人正持枪站在入口处。它们的脑后接口闪烁红光,立刻拦下两个突来的仿生人“同事”,与贺逐山对视,眼中迸射出淡蓝色光束。

  这是仿生人在进行光信号交流,这种交流方式能大大提升它们的工作效率,并降低被入侵的可能性。讙早有准备,在芯片虹膜中加入了光信号处理器,并录入一道“常规检查”指令,此时,贺逐山的左眼也微微亮起,光信号完成连接。

  对方接受到有效指令,关闭通讯,侧身让两人进入。他们在复杂的通道中左拐右拐,终于,数据储存室的正门现于眼前。

  阿尔文嘴唇微动:“你有把握找到沈琢吗?”

  贺逐山照葫芦画瓢:“讙还给了一个搜索程序,是合法指令,只要沈琢的信息被录入监狱系统,我们不会找不到。”

  他拔出脑后的连接线——也是讙提供的——插入门前接口,虚假的仿生人信息被自动读取。大门缓缓打开,两人进入储存室。

  为了杜绝黑客入侵,储存室不配备任何有可能被攻击的网络系统,因此也没有实时监控,他们可以在这里松口气。

  然而贺逐山输入搜索指令,面板上却弹出“目标不存在”的错误提示。

  ——沈琢确实已录入个人信息,但这些数据只有在沈琢注射芯片后才能被系统激活。贺逐山当然不知道,此时此刻对方正在和负责他的仿生人狱警僵持不下。

  贺逐山只好对自己产生怀疑:“为什么?难道沈琢不在阿瑞斯吗?”

  话音未落,不远处的大门再次开启。

  一个仿生人狱警正押着他的犯人走进储存室,四“人”打上照面,同时一怔。

  狱警是机器,反应最快,眨眼两次,打开光信号通讯,等待贺逐山回以自己的编号、任务、身份信息——这是阿瑞斯之都为仿生人狱警们编写的安全程序,所有仿生人在相遇时都需要互相核验,以防出现潜入或渗透。

  于是潜入并渗透的贺逐山就被这种机制成功防住——贺逐山给不出任何回复,因为讙压根没编写过这类光信号讯息。

  贺逐山心下飞转,面上却只是平静地看着仿生人,反而把仿生人看疑惑了——“同事”的目光那么笃定,它却没有接收到任何通讯信息。

  而控制台下,贺逐山的手已搭上腰间手/枪,他在等待一个最好的开枪时机——

  不过有人速度比他更快。

  人影一闪,干脆利落,径直用微型电磁脉冲器击倒了仿生人——鲛提供给他们的武器外观都与狱警随身携带的完全一致,但在内部构造和功能上有巧妙的设计和升级。

  犯人目瞪口呆,立在一旁,没想过仿生人还会自相残杀,正要大喊“别杀我”,就被阿尔文一掌拍晕。

  “他们身体里有监视芯片,如果检测到心率异常,也会自动上传警报。”阿尔文皱眉。

  “打晕他不是办法,芯片有定位功能——他应该正要被押送去执行死刑,这种押送任务有时间限制。”贺逐山说:“拉他过来。”

  阿尔文很少质疑贺逐山做出的决定,立刻将犯人拖到他身边。贺逐山抓着犯人的手,在扫描器下来回一晃——皮下芯片便被立刻识别,面板弹出犯人的个人信息:

  “编号59912-377T,因犯盗窃、杀人、非法破坏公司财产、非法倒卖植入体、非法走私罪获死刑立刻执行。执行时间:新世纪134年12月18日上午12点整。”

  阿尔文说:“是个赏金猎人。”

  贺逐山说:“12点整,现在是11点55分。如果犯人不在12点前准时抵达执行室……我们也不用救什么沈琢了。”

  贺逐山上前两步,切断仿生人的电源系统,看着它彻底“关机”,又抽出它身上的微型芯片注射器。

  几乎没有任何犹豫,他用小刀剜出犯人手腕处的芯片,再重新注射到自己身上——阿尔文下手很重,这人压根没醒。

  而他果敢狠毒的行为只是让阿尔文微微挑眉,却并不惊异——他们很像,脆弱无害都只展示给彼此,对外时,残忍不分伯仲。他看着贺逐山调出虚拟键盘,数次敲动,面板上的犯人信息倏地变成贺逐山的头像。

  他一把摘下定制的仿生人义体面具,并解开地上犯人所穿的囚服:“得去一趟死刑执行室,赶在12点之前,否则会触发警报,那些仿生人警察很难对付。”

  进入执行室之后则只能随机应变,因为谁也不知道里面会发生什么。一切变得非常棘手,他们不说,却都心知肚明。

  贺逐山平静地换上囚服,却无法独立穿戴那具沉重的金属电子枷锁。

  于是他向阿尔文伸手,深吸一口气:“给你个机会,把我铐起来。”

  阿尔文顿了顿,昏暗的储存室空气一瞬间染上点暧昧的炽热。

  但轻描淡写,阿尔文说:“我还没见过这么漂亮的死刑犯。”

  作者有话说:

  来晚了,大家晚安(顶着黑眼圈如是说道

  。你已经默认你们是“我们”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