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 十名玩家共分成三组行动。阿尔文、贺逐山与病人汉斯一组;女孩诺亚、格林、波斯豹一组;元白、0123及神父、修女莉莉一组;修女莉莉是个胆小的玩家,没人知道她为什么会被邀请来参加表演赛。

  病人汉斯年纪偏大,据他自己说,下个月就满四十了。“我其实不在乎输赢, ”他百无聊赖地闲扯道, “唉, 等你长到我这么大, 你就会发现, 这日子真是无聊透了, 一年365天,天天都一样,吃饭睡觉,活着还是死了, 真没什么差别。”

  他系上围巾, 戴上帽子,跟在贺逐山身后絮叨。

  这天是个阴天,乌云密布, 将太阳遮挡严实。坐落在山腰上的教堂周近便十分寒冷, 众人纷纷在休息室翻箱倒柜, 寻来厚衣服披上。

  三人绕到教堂后殿, 祭坛、大厅、尖拱、钟塔。石雕华美、顶天立地, 唱诗堂被十数根白烛环绕,耶稣略略蜷缩身体, 横卧在圣母怀中, 神像坐落在那一束束微薄的日光里, 被彩色的雾笼罩。

  汉斯在讲台前站了一会儿, 忽然跪到软凳上。他嘴唇微微蠕动, 像是在默声祷告。

  “你信教?”阿尔文扬了扬眉。

  “不信啊。”汉斯笑着说,“不过敬拜总是好事。举头三尺有神明,积德。”

  然而不等他起身,这一行径触发了某个线索。昏暗光影里,“神父”面容不清,站在讲台边,弯腰轻点前来祷告的人的额头。他身边跟着个瘦弱的孩子,看打扮,应该是辅祭员。

  “是辅祭儿童吗?嗯,是的。”汉斯咂巴着嘴道,“大多是小孩子。你看没看过老电影?在那里面,神父总是恋/童,喜欢猥/亵小男孩,那些男孩多半由神父养大,在教堂里担任辅祭……反宗/教的片子经常拍这些故事。”

  贺逐山的视线便在那孩子身上顿一顿。

  看不清脸,想来是系统刻意模糊了关键信息。只知那小家伙穿着件雪白的长袍,露出红色内衣领口,一头柔软栗发蓬在耳后,正托着个银盘,趁神父不注意,扭头朝玻璃窗外看。

  天边惊起一伙白鸽,正扑棱棱地飞向塔尖。男孩看痴了,顾不上替神父往圣杯里添净水。神父似乎莞尔,踩了他一脚,男孩赶紧回神,缩着脑袋吐了吐舌。

  投影散去,人物消失。教堂里又是一片沉寂,死水似的,再无声音。

  殿内的地面上铺满石砖,上面刻有铭文。是墓碑,这说明教堂下方安息着不少魂灵,他们在神的庇佑下安然长眠。这些人的名字大多很复杂,中间往往夹有教名,洋洋洒洒一长串,刻在大理石上,被岁月斑驳得模糊不堪。

  贺逐山落在后面,慢悠悠边走边读。

  汉斯还在想那个线索,自言自语般问:“辅祭……为什么会有个辅祭呢?那小男孩是谁,玩家里好像没人分到这个角色。难道是那个0123?他的身份还是未知……哎,你觉得呢?”

  军官正站在斜斜的昏光里,眼睛一垂,像被困在壁龛内的神明。

  他闻言抬头,拢紧大衣,挡去呼啸的风:“觉得不出来。谁知道呢。你有什么昨天的线索要和我分享吗?”

  汉斯并不在乎输赢,也不害怕生死。对他来说,游戏无非是打发时间的玩物。账号被注销,就再买一个继续混日子,因此相当混邪,不防备任何人。

  “没什么有用的,就知道我是个B国士兵,因为受伤被修女收留,写了本日记,里面说,修女人很好,这里是两国交战的前线,总被炮火袭击,不远处渡河的桥被修了又炸,炸了又修,人心惶惶,都担心炸弹下一秒就落到自己头上,跑的跑散的散,只有这两个修女留在教堂,照顾病人,事事亲为。”

  然后说了些别的无关紧要的事。

  阿尔文站在不远处垂眼凝视一樽纯白天使像。头戴花环的小天使被翅膀拢着,羽毛根根分明,面容灵动,神色天真。他忽想起小时候,仿生人忒弥斯会戴一根纯银脚链,也坠着类似的一个天使,走起路来“叮铃”作响。

  “修女为什么不走呢。”贺逐山思索片刻,忽然发问。

  “啊?”汉斯一愣,“为什么要走?”

  对方只是摇头。

  后殿不再有别的什么线索,三人转了转,推门出去,在石子小路上遇到格林、女孩诺亚和波斯豹。

  波斯豹个头很高,裹着件黑色修女袍,走在浓雾里,简直像鬼影乱转。昨日汉斯是和诺亚一起行动的,相处得还不错,擦肩而过时便打了个招呼。

  “没什么发现,”诺亚笑着摆手,她是天不怕地不怕的主。“倒是房间里的机关把这家伙吓一跳——”

  她指着格林,格林缩缩脖子,小心看了贺逐山一眼,又谨遵对方吩咐把视线挪开。

  “哦?你们遇到了密室吗?”

  “差不多吧,花了些心思破解。”诺亚说,“奖励是个和女孩有关的布条,用血写的,‘RUN’,不知道什么意思,没头没尾。”

  她从斗篷里抽出那枚道具,黄白的破布上,鲜红字迹歪歪扭扭,极可怖地汇成单词。

  贺逐山忽然开口:“不是简单的布。”他眯了眯眼,“是绷带。”

  是元白的角色病人本身上的绷带。

  诺亚眨眨眼:“哦?是本在暗示诺亚逃跑吗?”

  众人都一头雾水,却见“Error”蓦然勾了勾嘴角,莞尔一笑。他笑起来太好看。

  教堂几乎被走遍了,汉斯四处乱转时,却偶然发现了一处坍塌破败的简陋马厩。它就藏在石墙背后,因杂草丛生,又高又密,被挡得严实,昨日才无人踏足。

  苍蝇飞舞的草料中有一摊血,污水横流,烂泥乌得发臭。而在满地狼藉中,藏有未朽的马蹄铁、鎏银马蹬、以及一副相连的半圆型衔铁环,都是被人遗忘的马具,和昨日格林发现的小战马木雕身上所负一模一样。

  “所以那是军官的马?再没有人会骑马了。”

  太阳落山,天立刻灰扑扑一片,山林成影,寒鸦哀鸣。

  眼瞧要下大雪,三人往主殿走,准备提前休息,汉斯在前,阿尔文、贺逐山在后。秩序官便趁人不备,伸手替贺逐山拢了拢大衣,同时在他耳边轻声低问。

  “嗯,那木雕是军官做的,送给男孩,我猜是个礼物。”

  “这样的人,会是凶手吗?”秩序官笑了笑。

  贺逐山说:“当然不是。其实那字条就能洗清你的嫌疑,你还没想明白吗?”

  阿尔文顿了顿,抬手在他鼻梁上轻轻一刮。

  论武力,他或许能压贺逐山一头,但论机敏,他是万万比不上的。贺逐山到底遗传了父母的好基因,他还记得对方年幼时,孤零零窝在沙发里打“巴别塔”,一个下午就能蹿上几十层。

  “笨死了。”对方数落,“想知道?”

  眼底闪着狡黠的光。

  阿尔文便被这一瞬的生动蛊惑,心甘情愿沉进去:“想。”

  猫终于亮出报复的爪:“你也亲我一下。”

  雪飘下来,俊俏的军官笑着仰头等他来吻。

  于是阿尔文莞尔,不舍得闭眼,揽他的腰,在云破月出的一瞬亲吻贺逐山。

  这吻无休无止,像是要把人彻底染上自己的味道。于是风雪交加,彼此之间的怀抱却纠缠得热烈滚烫。

  秩序官的吻总是看似柔软克制、温和有礼,其实又强势又偏执,霸道得把人圈在身边。他看上什么是绝不会松手的,每一次,贺逐山沦陷在对方吻里时都会这么想。

  这个人太擅长诱捕猎物,擅长布下天罗地网,从而使他无处可逃。

  从一开始,每一次相逢,每一次肌肤触碰,每一句话,都处心积虑,又绝对真挚。

  该死的伪君子。

  贺逐山人如冰雪,孤高冷清,此时此刻,唇与颊却被他吻得发红。于是大雪纷纷扬扬,阿尔文觉得盛景莫过于此。吻毕,笑着用指腹擦去他嘴角粘稠的水色,又细细舐净自己的指背。

  他就这么盯着贺逐山的眼睛,同时轻笑着低声问:“唔……还要吗?”

  贺逐山:“……”

  阿尔文最后也没能得到对方的解答,因为那人脸倏然一红,炸着毛气鼓鼓走远了。

  汉斯回到教堂,推开主殿之后厨房的门,在桌边坐下,伸长了腿,瑟瑟发抖地裹紧一条羊毛毯。

  老奴正抱着一捧木柴进来,要给壁炉添火。可惜那柴被雪洇了,湿漉漉的,无论如何也烧不起来。

  汉斯见状,就问老奴要了把斧头。

  “你们都没烧过火吧?”他哈哈大笑,“这种湿柴火,烤不干,得劈成细条慢慢烧。”

  木墩在门外,贺逐山比了个眼神,阿尔文便会意地跟上去,靠在门边,抱臂静静垂眼,看似观雪,实则盯着汉斯在雪里劈柴,防止他突遭什么不测暗算。

  他干活很快,片刻后,便将细条柴火搬进屋内,蹲在壁炉用一根铁棍不断捣弄,“噼啪”几声后,火终于烧起来,并且越来越旺。

  “真冷啊,”屋里已经红彤彤的发暖了,大火照得墙上全是器物虚影,汉斯却还在呵手说,两掌冻得通红,同时抱怨道:“怎么越来越冷?”

  阿尔文顺手多倒了杯热茶递去,他接过,不顾烫,狼吞虎咽喝下去。

  三人便这么在室内静静地等,汉斯走来走去,坐立不安,一会儿倒热茶,一会儿裹着毛毯发抖。最后起身,站到壁炉前,久久凝视窗外雪夜,若有所思。

  脚步声渐近,不断传来主殿门被推开的响动。

  贺逐山放下茶杯:“走吧,人应该到齐了。”

  阿尔文点头,喊了汉斯一声,让他跟上。但汉斯依旧抱着茶杯,站在壁炉前一动不动。

  他皱眉,转身回去拍汉斯肩膀。然而那身体已经冰冷僵硬,被他轻轻一碰,就直挺挺地倒在地上。

  那一瞬狂风骤起,吹破木窗,雪呼啸着杀进来,立刻卷得锅碗瓢盆叮咣作响。白霜铺天盖地,立刻覆在汉斯的卷发、胡须以及镜片上,他面色苍白,血管发青,瞳孔骤缩,眼底写满深深的恐惧。

  是被活活冻死的。

  系统提示在那瞬间响起:

  【玩家[骆驼]被杀。】

  这回连贺逐山脸上都流露出稍许惊惧——没有人接近汉斯,但他却这么死了。

  他是怎么死的?谁杀了他?为什么要杀他?

  一时间,多少念头千回百转,但贺逐山迅速反应过来,果断对阿尔文吩咐:“你先走,去拖住其他人,尤其是神父,我把他的尸体搬到别处——”

  话音未落,厨房木门被人一脚踹开。

  神父就站在那儿,居高临下望着贺逐山。他眼底浮出一点残忍的、狡猾的、得逞的笑意。

  “现在,你还有什么说的?”

  元白站在神父身后,面色凝重,微不可察地对贺逐山摇头。

  作者有话说:

  本来应该还有一更,但写着写着忽然发现今天七月十四(

  胆小如我觉得还是别大半夜杀来杀去装神弄鬼了,不太吉利

  还有一更明天补吧,大家早睡,晚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