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2:., 废土之下,非法转换站。

  狭小空间里挤满散热箱与信息处理器,裸/露电线自空中垂下。它们凌乱无序,相互勾连, 不时因短路迸射出刺眼的电火花。不远处, 一面老旧的电子数码屏正“滋滋”作响, 散发微弱蓝光, 勾勒出两个模糊人影, 一站一坐围聚在控制台前。

  站立者全身笼罩在黑斗篷下, 面容不清,坐着的人却是“老板”——那位非法中间商,不久前曾为贺逐山提供被游戏官方严令禁止的“数据存档”服务。

  老板“啪嗒”地敲击着老式机械键盘“啪嗒”,头也不回对那人得意道:“你放心, 不会有错, 他当时不听劝阻,强行下线,害得我险些被官方查封——异常登出会在我的出入记录里保留临时IP, 只是检索查询需要点时间——”

  老板敲下回车, 无数IP地址如流水般从屏幕上飞快闪过。大约五分钟后, 一行IP并锁定, “s.157.0019--2002”, 那正是Error在这个虚拟世界留下的唯一一点蛛丝马迹。

  神秘人静立在老板身后,身高不高, 体型细瘦, 露出一点下颌线, 看上去非常年轻。

  他拍拍老板的肩膀:“谢谢你, 这对我很有帮助。”

  老板往电脑椅上懒洋洋一靠:“客气了。怎么走账?我一般三三四, 分期打款,会给你一个全新的电子账户——”

  话语戛然而止,十数根透明触手霍然探入老板脑海,轻轻一扭,在瞬间抹杀了整个精神体。

  在脑机连接的过程中被抹杀精神体,无异于变成植物人。

  老板的“尸体”横倒在椅背上,面容狰狞,几块皮肤因触手“剥落”,暴露出其下暗绿色的流动字符。年轻人若无其事,将他搬到一旁,向主机插入微型处理器,并打开了一张提坦市地图。

  “s.157.0019--2002”。他输入“Error”的IP地址。

  三维虚拟地图在眼前徐徐展开,程序不断定位、放大,再定位、再放大……直到几天前的画面出现,在那间坐落于古京街的小工作室里,贺逐山正从冰冷浴缸中坐起,扭头和秦御说话。

  年轻人微微一笑,对屏幕歪头。下一秒,他的身影闪烁,散作千万片绿色光点,悄然无声,消失在黑暗深处。

  *

  提坦市遭遇了百年不遇的十三级暴风雪,短短两天时间,城市街道就被雪海淹没。贺逐山推门而入时,大衣满积雪片,湿漉漉的,几乎有十斤重。他将这件本属于秩序官的羊毛大衣搭在壁炉前,壁炉古老而原始,噼啪作响,叫贺逐山想起另一个寒冷的冬天。

  元白没有苏醒。

  接到这个消息时,贺逐山险些因难得的事后清晨被打扰大发起床气。但很快,他的怒火烟消云散——林河告诉他,元白还被困在游戏世界里。他们只得将元白连人带废土箱从安置点转移回到工作室,并把他放进注有能量液的营养舱,以保证身体维持基本生命活动。

  “幻梦游戏的原理是缸中之脑——游戏引擎通过脑机接口向玩家传输程序,控制感官,发送电信号以刺激神经活动,从而模拟出近似于真实世界的虚假幻觉。”林河替贺逐山煮了杯咖啡,请他在桌边坐下。“因此,我不能随意解除元白的脑机接口连接,以免带来巨大的精神冲击,进而导致脑皮层受损,使原主变成疯子,或者植物人。”

  “从意识到意识体,是一种机械的量化。”林河说,“通过某种转换方式,将人类的神经活动一一映射为相应的代码程序链,把无序的人类意识量化成有序的逻辑程序,借此最大程度数据化‘人类灵魂’,使其变成某种方便储存、修改、下载、上传的文件——就像人们给自己的游戏角色做备份存档一样。”

  “也就是说,在虚拟世界活动的我,并不是完整的我,而是某种被抽象的数据。”贺逐山微微皱眉。

  “不是的,你除外,”林河答,“你和阿尔文没有通过脑机接口连入‘废土之下’。他们没能实现这种量化。”

  “量化程序就隐藏在废土箱里。”林河挥手,全息虚拟投影缓缓浮起,废土箱内置的游戏引擎程序喷涌而出,光粒子如汹涌海浪一样填满了房间,其中一段程序被标红。

  “这段程序被四级加密保护,并设有最高权限,即使有黑客突破防火墙,自毁程序也会在瞬间开启。我用软件跑了下数据——最多300小时,废土箱就能在不知不觉中完成对玩家的意识量化——然后,‘废土世界’的某个角落,就多了一个一模一样、镜像般的、复制的你。”

  “‘Oguz’死了。顺便说一句。”林河想起什么,投影中浮出一位中年男士的大头照。

  贺逐山一下子没想起Oguz是谁,直到他看清照片:Oguz是假神父的游戏ID,他真名克劳德·威廉姆斯,42岁,是“科易”医药公司的基础实验部门的一名员工。

  “神父死了?”贺逐山饶有趣味地问。

  “更准确点说,变成了植物人。早在半年前,‘废土之下’刚发布时,他就注册了账号,是实打实的第一批老玩家——而在副本里,他量化后的意识体被来路不明的程序清除,而在现实中,倒霉的克劳德也被发现暴毙在自己家的工学椅里,死时还插着脑机接口。”

  “暴毙?”贺逐山问。

  “死因还在调查中,你知道的,提坦警察就是这样,他们擅长任何事,本职工作破案除外。不过,另外两个人的死因非常明确——我是说‘炽之刀’和‘骆驼’,他们一个真名‘陶一’,另一个叫……嗯,叫‘凯文’。”

  “陶一死于高空坠落,地点是汇金大楼西南侧。汇金大楼27层是个休闲吧台,提供群体游戏服务,有些玩家经常约在那里一起上线。当天早上,陶一便在27层登入了‘废土之下’,并参加表演赛副本,与他同行的是公司同事。而数小时后——”

  林河调出监控视频,视频显示,一名外卖仿生人手提咖啡进入游戏区,并径直向陶一走去。周围的人们都用脑机接口连着废土箱,躺在床上,仿佛睡着。于是仿生人没遭到任何阻拦,十分顺利,将陶一连人带废土箱打横抱起走向楼梯间——楼梯间和顶层的探头被掐了,但十五分钟后,陶一血肉模糊的尸体在汇金大楼西南侧架空层被路人发现。

  “这个仿生人在三年前就被登记为报废品,程序已由忒弥斯强制停止运转。但有人从小布鲁克林区捡回它、带走它、修好它……而且,陶一的账号‘炽之刀’本该由官方删除,可实际上,当我黑入数据库时,发现官方还没来得及删除它,它却已经弹出一连串‘数据不存在’的警告……”

  “这说明有人提前拷走了陶一的量化意识体。”

  “还有凯文,”林河道,“‘骆驼’,也就是‘汉斯’,在副本里,你一定觉得他死得莫名其妙,但实际上……凯文不是死在游戏里。他在游戏外就已被杀害。”林河调出照片,“他被人塞在冰箱冷冻柜里,浑身赤/裸,被发现时尸体已冻得梆硬……和他在游戏里的死法一模一样——对了,凯文的意识体也被拷走了。更巧的是,三人在游戏外的死亡时间,和在游戏内的被杀时间完全一致,分秒不差。”

  贺逐山点点头,抿了两口咖啡。

  他不说话,陷入思考,林河并不催促。

  片刻后,贺逐山问:“我让你查那个玩家,0123,你查了吗?”

  林河点头,提出一份档案:“查了。非常有趣——你猜怎么着?他叫‘忒弥斯’,男,20岁,无业游民。”

  “‘忒弥斯’?”贺逐山挑眉。

  “是个假身份,”林河笑,“从小到大没有任何就医、教育、租房记录……照片也是假的。你认为他是凶手吗?”

  贺逐山眯了眯眼,不置可否。

  林河靠在书桌上,静静居高临下看着他。

  “其实你心里已经有答案了,”他歪头一笑,“你是一个太有主见的人,习惯单打独斗,在提出问题前先解决问题。”

  “不,”贺逐山淡淡反驳,“我不能肯定,我暂时找不到他的动机。”

  “这是0123的地址,”林河暗示,“以你的能力,潜入不是问题。”

  贺逐山一顿,捏了捏白玫瑰,通讯器自动接收对方发来的短讯。

  “……得尽快唤醒元白,”他不着痕迹地转开话题,“他在线上世界待得越久,意识被篡改的概率就越高。”

  “但我暂时无法锁定他的具体位置,”林河摇头,“再给我一点时间。”

  三点钟响,窗外烟花闪烁,爆发出一阵刺耳的电子乐。贺逐山回头,发现高空飘过数台虚拟花车。花车光影闪动,巨大的全息屏幕在投放各种广告。

  “可惜,时间不多了。”他平静道。

  ——广告宣传语不断放大、缩小,伴随着强光,十分夺人眼球:

  “‘废土之下’用户数量再创新高!一亿人目标达成!你是否是幸运的一亿分之一?”

  “最新服务器 [706号:末世之船] 已开启注册!加入我们——在废土世界重写你的人生!”

  作者有话说:

  解释性的段落不是很好写,抱歉拖得久了,希望不是很混乱。这是29号的更新(也许会小修),30号应该还有(我努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