嗨特小说>古代言情>赛博秩序官会爱上异能反叛者吗【完结】>第120章 莫比乌斯(13)

  子弹与枪管擦身而过, 扎进胸膛,又从后方穿出,溅起一片暗绿。

  维修员在瞬间变成透明程序,剧烈抽搐, 然后猛地消散——子弹准确击碎了藏在第一节脊椎的处理中枢。

  几乎是同时, 车身猛地右拐——阿尔文打转方向盘, 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遽然一闪, 扭头扎进这个刚暴露出的缺口——越野车顿时脱离了包围圈!

  他好像一早便笃定贺逐山必然会击中, 阿尔弗雷德想, 同时紧紧抓着把手,强忍下胸膛里翻山倒海的呕吐之意。

  车开得太猛,车身剧烈摇晃着,连安全系统都发出警告, 但贺逐山没有动。

  他迅速拉动枪栓, 新弹上膛,枪口重新瞄准前方。

  只见前侧的装甲车向右一扭,试图重新挡住阿尔文去路, 但就在它向右横移的同时, 阿尔文已然左打方向盘。越野车立刻向左斜出约莫十五度, 同时猛地一窜, 恰巧为贺逐山提供了最好的狙击位置。

  “砰——”

  子弹穿颈而过, 维修员一阵痉挛,第二辆装甲车消失。

  雨下得更大了, 狂风暴雨, 撕得人睁不开眼。贺逐山微微眯眼, 架着枪没动, 任凭雨水划过脸颊。黑发在风中飞舞, 露出极坚毅的下颌一角。

  系统终于意识到不对,剩余的四名维修员被瞬间升级。前方传来轰隆声,头顶一震颤动,随即便有碎石不断落向车顶——

  “隧道要塌了!”阿尔弗雷德大喊。

  “坐稳,”阿尔文眯眼,同时余光一扫贺逐山:“你……”

  “开你的。”对方淡淡答,收回狙,从座椅下方翻出一把长管手/枪。

  深黑枪管一尘不染,握柄上有一枚小小纹章。

  “伊卡洛斯,”贺逐山垂眼道,“是叫这个名字吗?……飞向太阳的坠落。”

  维修员程序重载完毕,合四为一,变作一具全副武装的机械巨人,骤然闪身,狠狠跳落在车顶上。

  “砰!”

  被坚硬金属包裹的机械臂径直砸穿了车身,锋锐的手掌霍然出现在三人眼前。只见它五指都装有匕首,左右前后用力伸缩、抓挠,试图逮到一个倒霉蛋——锋利的指骨削发如泥,贺逐山感到耳边一阵疾风,然后几根碎发便落在肩上,牛皮车座被划出一条皮开肉绽的口子。

  “躲开——”

  枪声狂响,伊卡洛斯吐出火舌,沿着手臂向上对维修员扫射。但程序软硬不吃,子弹打上去,就像被一块柔软的海绵包裹,或者说被黑洞吞噬,“叮叮叮叮”,只能在触及表面时惊起一阵水波,水波以代码的形式荡出涟漪,但下一秒,这种波动立刻愈合,仿佛无事发生。

  维修员又砸下第二拳。这回靠左,阿尔文立刻闪身偏头,和指骨上锋利的刀片擦肩而过。

  他左右打转方向盘,试图把维修员从车上甩下去。不过很快打消这个念头——对方是程序,只要系统赋予权限,它就不需要遵从真实世界的物理规律。

  “要堵死了!”

  不远处,一个洞口霍然出现,隐约还能望见外面的炮火。但隧道已经坍塌过半,巨石纷纷落地,再加上头顶这个怪物——甚至去不到出口,他们就会被维修员杀死。

  系统铁了心要在这里瓮中捉鳖。

  “借你的权限一用。”贺逐山忽然说,对阿尔文偏了偏头,黑发便一一扫落,露出一截雪白的后颈。

  阿尔文立刻会意,但微微皱眉,紧抿着嘴。

  “干什么?”贺逐山抬眼,似乎笑了笑,带着点促狭和捉弄,像猫一样斜瞥了瞥做贼心虚的某位,“上次你就是这样篡改我记忆的吧?怎么,现在不敢承认了?”

  “快点,”他淡淡催促道,把一个人最脆弱的位置毫无保留地暴露在对方手中,“我还不想就这么被你迭代。”

  阿尔文终于伸手,缓缓搭上那寸柔软。

  熟悉的触感温热而细腻,指尖稍一用力,便探进去,轻轻一捏,仿佛揪住了这只狡猾小猫的后颈皮。

  第三拳,维修员终于失去耐心,机械指骨飞速旋转,变作五足利爪,深深嵌入车顶舱盖。只见它猛一用力上掀,“咔”的一声,整个车顶竟被径直揭开。它愤恨地用力一捏,那块千疮百孔的金属板便在手中被蹂/躏、扭曲、折叠,如柔软不堪一击的锡纸,之后随手丢到地上,哐当声巨响。狂风暴雨顺势而入,把人浇得浑身湿漉。

  黑暗中再度亮起那双暗红色的眼睛,它发出机械的提示声:“删除……程序……运行……指令……”

  眼睛里倒映着贺逐山。

  他离维修员最近,被两只机械指摁在座位上,动弹不得,脸颊处有一线伤口,鲜血顺着脸颊滚落。他只是一组普通代码数据,不能像阿尔文一样自动修复。于是血晕在雪白的皮肤上,斑驳染红了大半件衬衫,狼狈不堪,仿佛一樽被打碎的神塑。

  但这些美丽的艺术品总是能挣扎到最后一刻。他再度抬起枪口,对准维修员的眼睛,扣动扳机,连发子弹穿破维修员的眼眶,又从后脑勺飞奔出去,没能留下一点痕迹。维修员露出一个冷笑。

  “删除……立刻……”它完成上载清除指令,准备把这个非法程序丢进废纸篓粉碎。

  它看那把枪不顺眼很久了——维修员劈手夺过,枪管在瞬间被扭弯成废铁。

  “噗呲——”

  机械指骨同时向前一刺,锋刀穿透脆弱的脖颈。鲜血顿时如泉涌一般飞洒而出,溅在维修员身上,似乎还有滚烫的热度。

  这具身体立刻软了下去,维修员面无表情,就这样用指骨穿着人把“尸体”拎起来,打算随手把垃圾代码丢出车外。

  “非法程序……已……清除……呲啦……”

  可是不对。

  丢弃的前一秒,它顿了顿,警惕地重新检索——

  那组非法程序不仅没有被丢进系统回收站,反而以更快的速度运行起来!

  “叮——”

  身后传来一点震动般的嗡鸣,只见它指骨上的“尸体”忽然解体,消散为千万片代码字符,下一秒又在身后重组!

  维修员猛地回头,为时已晚,只对上一双冰冷漠然的眼睛。那眼睛深黑如墨,睫羽密垂似扇,好看分明,却掩不住其下汹涌翻动的厌恶与杀意——

  “咔哒。”伊卡洛斯上膛。

  枪口不知不觉抵上维修员身后,紧贴着第一节脊椎。

  是障眼法……有人悄无声息修改了这个家伙的程序代码!

  维修员怒而望向一旁的阿尔文,男人正面无表情地抬手换档,嘴角似一丝若有若无的笑。

  “轰——”

  洞口,最后一块巨石掉落,贺逐山同时扣动扳机。

  子弹准确穿过第一节脊椎,将维修员撕作千万节代码碎片。越野车腾空而起,从最后剩余那点缝隙中极灵巧地冲了出去。

  车“哐啷”一声落回地面,左右一摇,阿尔弗雷德终于没忍住,扒着车门扶窗干呕。

  阿尔文眨眨眼,车顶被重新修补,他瞳中淡淡的绿色很快全部消散,身体不再滚烫。

  暴风雨依旧席卷着整座城市。

  黑夜无光,浓云翻滚,只有几处火光欲灭未灭摇摇欲坠地烧着。公路逐渐蜿蜒下行,空气里有了潮湿的海的味道。

  贺逐山靠回椅背,从极度紧张的状态中抽离,肾上腺素褪去,他这才感到疲倦,不敢置信方才的一切都出自自己之手。

  他低头望着掌心,月光薄薄,总觉得虎口处似乎少了什么。是一块枪茧吧,他心想,系统能抹去你的所有,记忆、经历、过去和未来……竭尽全力地篡改,但是无法改变你是谁。拿不走你的本能,屠杀不了人的意志。

  “‘Ghost’,”他抬头,“那是什么?”

  “一个名字。”阿尔文微微垂眼,说:“……你。”

  “你还知道些什么?”

  “没什么了,”阿尔文说,“就这么多。”

  贺逐山眯了眯眼睛。显然,他觉得阿尔文在说谎。

  “没骗你,她没有告诉我全部,”维序官想了一会儿,解释道,“总是一些只言片语,只能猜到一些。但我太好奇了,那些远远不够……不,也许不是好奇。”

  “是只要看到你,就没办法控制自己不想知道更多。不甘和嫉妒会冲昏头脑,我不能忍受……我没有参与过那些过去。于是我到处寻找,到处搜集,数据库,废弃文件,所有有可能藏着记忆文件的地方,能偷走一点是一点……”

  “系统就没有发现过吗?”

  阿尔文没说话。

  暴雨敲窗,水流如注。

  当然发现过,贺逐山想,但他会心甘情愿接受那些惩罚,然后不知悔改地卷土重来。

  只是因为他想知道他的所有过去。

  “现在怎么办?”阿尔弗雷德适时打破沉默。

  “去北边。”阿尔文回神,“那边还有几个区没搜过。”

  然而话音方落,他猛地踩下刹车——在拐弯山道的尽头,越野车悬停于断崖边。

  半边轮胎已经悬在空中打空转,几颗碎石受力不均,在重压之下“咔哒”掉下山去。

  ——前面的路消失了。

  或者说,整个城市忽然被一道从天而降的、看不见的光幕彻底分割。前面不仅没有路,什么都没有,是一片虚无——光幕那边是黑暗,是真空,是不可踏入。枯焦的树叶与垃圾广告被风卷着从三人头顶吹过,飘向前方,在穿过光幕的瞬间,被撕裂成齑粉般的数据碎片。

  周遭静得连口水吞咽之声都异常清晰。

  “……是系统,系统封锁了这组文件。”阿尔文轻声说,“它关闭了准入路径,为了抓住我们……它不惜删除整座城市!”

  “哒。”

  “哒。”

  “哒……”

  脚步声从远及近,在极寂静的世界里如钟鼓齐鸣,心跳一般,一声声悠远回荡。

  下一秒,步声骤停。

  一道微不可察的叹息,如幽幽寒风,拂过众人耳畔。

  “轰——”

  天幕碎裂,世界崩塌!

  地面剧烈颤动,一道巨大的虚拟投影从远处缓缓升起!它仿佛从地下深处爬出的古神,顶破所有建筑,在一片山崩地坼中漠然降临。它身周的光七彩流溢,闪烁旋转,包围着那道影子。不时,迷雾逐渐散去,神露出真容。

  空灵的女声仿佛穿过时间长河而来,用失传的密语吟唱着,歌颂神的到来,神的降世,以及神要带来的末日。

  神在黑暗中缓缓睁眼,睫羽雪白,眸影清澈。在祂面前,众生平等,皆为蝼蚁。只见祂慢慢抬手,朝地面轻轻一点——

  数不尽的火球便在骤间从天际一端飞奔而来!

  漫天的火球,像流星一样划破苍穹,如陨石坠落,燃烧着撞向地面。

  “轰——”

  一声接一声,层楼尽毁,大厦倾裂。火球每撞击一处,就会荡开一圈又一圈冲击波。而这些冲击波所过之处,无论是什么,只要被波及,都会变作透明的绿色代码,蒸腾、扭曲、畸变,随即彻底消失,只留下一个虚无的、黢黑的洞——

  那些数据被删除了。

  “删除”,就是抹去所有痕迹,没有恢复的余地,仿佛从未存在过。

  “闪开!”

  火球以惊人的速度滚滚而来,转瞬便逼至眼前。炽烈的热度那么真实,蒸得人皮肤生疼,阿尔文迅速打转方向盘后退,轮胎空转,发出尖叫般的啸声,终于通过摩擦断崖石面迸射出火花,车身急退,堪堪与火球擦肩而过,只右侧车灯极其不幸,被火舌舔舐,于是越野车就像被人咬了一口,露出一个黑恻恻的大洞。

  火球纷纷砸下,路面千疮百孔。世界变成了一个横亘在三维空间里的二维平面,仿佛一幅拼图,火球不断穿过,拿走一片又一片拼图,留下一个又一个黑洞。整个城市最终必定要彻底消失,归为永恒的静寂与虚无——

  阿尔文没有犹豫,油门踩到底,车倒退着斜飞出去,远离最先遭到攻击的城市边缘。车在空中划出半弧,重重落向地面,把自己颠得直爆零件,歪歪扭扭撞进城市中心。

  但城市中心也好不到哪里去。

  广告牌频频坠落,红绿灯发出“吱呀”哀叫,朝一侧倒去。百米高的联盟大楼底部被火球砸穿,受力结构彻底崩塌,大厦倾歪,斜斜砸向路面。

  “轰——”

  前后左右都有建筑砸落,伴随着数以万计的火球,到处是燃烧崩裂声,就算阿尔文车技高超,也无法在这样的惨状下杀出一条血路。

  “咔!”

  一点幽微的响声。

  贺逐山本能抬头:城市法院融于火海,巨大的正义女神像终于支撑不住,从空中坠落。女神头顶的金冠直直落下,正好砸瘪了车头,手中长剑则刺穿车身,将越野车牢牢钉在地上。

  但越野车速度太快,被砸中后还在因惯性前冲,车头一头撞进地面深处,后半车身则高高扬起。车顿时被两股角力拦腰撕裂成几块,旋转着向前翻滚。它们各自在断壁残垣中狠狠转了几个跟头,终于碎成无法拼还的十数片,不动了。

  等贺逐山从短暂的昏迷中苏醒,只觉浑身上下都在剧烈作痛。痛得旗鼓相当,以至于也不觉身上伤得有多严重。他艰难地把自己从安全气囊里拔出来,被烟尘呛得直咳,半晌才睁开眼:眼前尽是断壁残垣,天际火球滚滚,到处都在崩塌、碎裂,空中弥漫着烧焦的气息。

  焦糊中还有一丝淡淡的腥。

  这缕腥味像针一样扎醒了他。贺逐山猛地回神,感觉心卡在嗓子眼,一时间被恐惧掐得说不出话。

  “阿尔文——”

  他大喊,手脚并用,刨开将车身埋得严实的碎石块。两手皲裂,皮破血流,但贺逐山置若罔闻。废墟终于露出一角,贺逐山看见一点沾了血色的发。

  他觉得身体在发抖,什么也听不到。

  直到那人一动,咳嗽着拨开砾片,握住他的手:“别怕……我在这,我没事。”

  就是头顶刮去一层皮,血顺着脸颊滚落,糊得看不清眼睛的没事。

  贺逐山回神。

  他跪坐在那里,顿了很久,才觉阿尔文轻轻碰了碰他的脸。贺逐山喉结一滚,轻声问:“疼吗?”

  阿尔文只是看着他笑:“不疼。痛觉也只是程序的运算结果。别看伤得多恐怖,一会儿下个补丁就没事了。”

  贺逐山没有生疑。这时,他听见不远处传来轻微动静,像是谁在拨弄石块。

  阿尔弗雷德。贺逐山循着声源找到他,试图把人从废墟里拔出来。

  但阿尔弗雷德“嘶嘶”地倒吸冷气:“别别别——”他喊道,指了指腿:“疼啊疼啊!”

  两腿膝盖都被钢筋戳穿了,膝盖以下,小腿被石板拍成黏稠一团的血糊糊肉糜。创面还在流血,蜿蜿蜒蜒,流了条小溪。不过很快,伤口凝成了代码字符,一小块、一小块地脱落。模糊血肉则已彻底消失。

  这便是“删除”。

  贺逐山沉默片刻,扭头:“你……他能像你一样被修复吗?”

  阿尔文捂着额头没说话,似乎有些犹豫。

  “没事,”见状,阿尔弗雷德主动安慰,“你们先走,就算我‘死’了,不出意外的话……尤利西斯也能把我重置。”

  他大概猜到了有关“迭代”的事情。

  贺逐山皱眉。阿尔文的沉默让他有些心慌,他本能觉得哪里不对。可就在这时,“轰隆”的震动声再次逼近。三人抬头,新一轮火球已然从东方落下,铺天盖地,正接二连三直奔所在。

  火球在空中颤动,紧接着,复制出更多。它们密得仿佛天罗地网,落下来,地面上的人无处可逃

  脚下石块被震得松动,贺逐山没站稳,向后栽去,被阿尔文一把揽住。

  阿尔弗雷德在原地动弹不得,只好徒劳地抬肘来挡。

  但他以为的滚烫的烧灼感并没有窜到身上。恰恰相反,他觉得有水流凉凉包裹身体,顺着胸膛、腰、大腿向下流,一双新的小腿凭空长出来,踩在地面上,但感受不到地面的物质感。

  身体变透明了。不仅仅是他,还有贺逐山,阿尔文。

  尤利西斯拎着阿尔弗雷德的衣领把他提溜起来,像捏一只小猫一样,捏到一旁安全的空地上。

  “哥哥呀,”他叹气,“我也不是每次都能救你。”

  他还穿着那件长至脚踝的风衣,没有带审判之剑。不过肩头,象征着维序官身份的月型徽章依旧熠熠生辉。

  尤利西斯看向阿尔文。

  两人的目光在空中不期而遇,贺逐山觉得阿尔文很古怪地默了一瞬,而尤利西斯只是若无其事般移开视线。

  “你又做了什么?”阿尔弗雷德并不领情,冷笑道,“你又对我做了什么?”

  “以后再和我算账吧,”尤利西斯淡淡道,“现在先离开这里。”

  “系统关闭了T区所有准入路径,已有113个主城文件被删除,”他招手,示意众人跟上。他们沿着城市一边的断墙墙根向夕阳落山的方向去,“正常来说,你们已经没法从这个盘里跑掉了,但是,是的,这个世界存在一些漏洞——所谓的‘门’。确实有人在那里消失。不过,我也不清楚‘门’背后到底是什么,以及那些从‘门’逃出去的人,他们有没有成功‘越狱’,之后又去了哪里……”

  “你知道门在哪?”阿尔弗雷德打断道,

  “不知道。”尤利西斯笑了笑,装没看见哥哥脸上的不耐烦,“所以现在,我要带你们去的地方……是‘安全屋’。”

  “安全屋?”

  “唔,你就理解为,非法通道?黑洞?”尤利西斯说,“啪,一张纸,折叠起来,同一直线上的两个点被贯通,这边进去那边出来,你就离开了目前这个被系统封锁的区域,从而去到其它文件夹里……噢,不用担心。”

  火球还在滚滚落下,但尤利西斯不躲,任凭火球穿过身体砸向地面,“我动用了一点权限。系统暂时查找不到我们,注意,暂时,维持不了太久。”

  “你说的安全屋在哪?”

  尤利西斯指向远处:“离我们最近的那一间……在海上。”

  是那片海。贺逐山曾和阿尔文把车停在海的堤岸边,各吃一根甜筒,然后于日落时分分享了一个阔别多时的吻。

  也是那片海。阿尔弗雷德梦里,没有尽头,被太阳晒得波光粼粼的海。

  “跟紧。”尤利西斯说,“我们要去到大海中央,然后……海底深处。”

  四人抵达海边。白浪拍岸,细沙绵绵。这里是火球唯一没有涉足的地方。

  尤利西斯伸出手,光点在他指尖汇聚。紧接着,便见原本平静无波的海面骤然震动,漩涡飞旋,一条不知通往何处的道路徐徐打开。

  “下去。”尤利西斯淡淡道。

  “别怕,”他静静看着阿尔弗雷德,“我知道你在噩梦里梦到什么……哥哥,我永远会在海底等你。”

  阿尔弗雷德消失在海平面下方。

  贺逐山紧跟其上,向前两步,海水没过小腿。那冰凉的触感异常真实,让他有些恍惚。

  他正要继续前进,可大海忽激烈震荡起来。

  滔天龙卷向上,吞天沃日,遮蔽明光。狂风突起,贺逐山猛然回头——他们的身体不再透明,系统察觉了。

  轰隆的声响伴随着古老神秘的颂歌再次响起。那个巨大的、神的影子缓缓上升,横亘在众人面前,居高临下地望着。这一回贺逐山终于看清,神有一头银白长发,如丝般风中狂舞;还有一双银白色的眼睛,最纯净、最漠然,慈悲地注视着三人……

  不,是注视着阿尔文。

  阿尔文站在最后。他回头,背影在神面前显得异常渺小。狂风吹动他的衣角猎猎,向后飞扬,血“滴答滴答”滚落地面,原本高大的身型竟在与神的对比中显出单薄。

  神是唯一的光,唯一晕在雾里的,唯一断壁残垣上高贵、一尘不染的存在。

  祂垂视着轻声道:“阿尔文……”

  声音空灵悠远,像在教堂中回荡,隐隐散发着蛊惑的气息。

  “阿尔文……”狂风中祂说,“你忘记你的使命了吗?”

  阿尔文不语,祂又道:“我们有过约定。我没有食言,而你,现在却试图将我背叛。”

  “先走,”阿尔文偏过头,“跟着尤利西斯,去到新的路径里,只要安分守己,系统找不到你的数据代码——”

  “你……”贺逐山被他推得踉跄后退一步。

  “阿尔文,我在和你说话!”

  而神勃然大怒,翻掌一挥,数根银丝瞬间化作极锋利的线,针一般刺穿阿尔文的身体,将他钉在地上。“噗哧”声连连响起,阿尔文支撑不住,一膝跪下。

  血染红了银丝。

  贺逐山终于反应过来——那些血没有变作数据代码。阿尔文身上的伤口逐渐扩大,变作一个又一个手指粗细的黑色孔洞。

  他又在说谎。

  系统开启了清除模式,在这种情况下,连维序官也不能被赦免——那些流走的血就是流走了,掉落的皮肉就是掉落了。他在一点一点被删除……

  贺逐山猛地回头,尤利西斯的表情复杂不清。

  尤利西斯也说了谎。

  在系统眼皮子底下越级使用权限,并且违规保护非法程序,他们即将面临的都是被彻底删除的命运。

  “走,”尤利西斯抓住贺逐山手臂,“别浪费时间!”

  “放开!”贺逐山不肯,试图挣开尤利西斯的桎梏,但在绝对的能力差距面前根本做不到。

  尤利西斯将他一把推进漩涡深处,水流开始缓慢闭合,阿尔文的背影越来越远。

  而他听见神说:“这就是你的选择吗?”

  阿尔文答:“这就是我的选择。”

  “你说谎,”神漠然道,“你在犹豫。你举棋不定,你惶恐不决,因为你根本不知道自己会面对什么。你能忍受没有他的日子吗?你舍得放他离开吗?从此以后你会永远失去他。”

  “……不能。”阿尔文轻声说,“但如果把他永远留在这里……”

  “他也不会开心。”

  “我不想他不开心。”

  海水越来越冷,周围越来越暗,贺逐山快要看不到阿尔文的影子了。那巨大的白色的神,和神面前跪着的渺小的人,仿佛很快就要从他的世界消失,再也不会被记起。

  不要这样。他茫然地想,不要这样。

  我曾经这样失去过他太多次了。

  “如果你执意这么做的话……”神说。

  “你的任务失败了。”

  “我会删除001号维序官的所有数据,没有用的程序不需要存在。”

  “尤利西斯!放开我!”

  水流裹挟着身体,像从大海深处探来的无数只手,试图把贺逐山拽进海底。

  尤利西斯盯着他的眼睛,微微歪了歪头。那一瞬他应该想了很多事情,最后说:“不行。”尤利西斯拒绝道:“我杀你一次,救你一次,这样就算扯平。”

  贺逐山张了张嘴,嘴唇蠕动一时,但说不出话。

  指令开始运行,安全屋逐渐张开大门,准备迎接向它寻求庇佑的旅行者。窒息感淹没了大脑,贺逐山发不出声音,身体在穿过什么柔软的、温暖的东西,去往另一个地方。

  可尤利西斯读懂了他要说的话。

  ——这样只是把他再杀一次。

  尤利西斯想,是的,无论是真,是假,是虚构还是现实,看着“阿尔文”死在自己面前,而他什么也做不了。没有比这更残忍的凌迟了。

  尤利西斯安慰道:“别怕。你会回到那个世界,你会见到真正的——”

  但贺逐山忽然一动。

  他猛地睁开眼睛,谁也不知道他是怎么做到的。那双眼睛眼底血红,眼瞳却异常明亮,闪过一道坚毅、决绝、锋锐的,像杀意一样的光。

  “闪开。”他说,竟挣脱水流束缚,对尤利西斯冷冷道。

  贺逐山反手探向后颈,搭上蛰伏在脊椎背沟处的刀。

  一股龙卷陡然跃起,冲破海面,利箭一般刺向天际!

  水流纷纷散去落下,露出其中人的影子。

  “当——”

  贺逐山从高处跃下一斩,银丝与刀刃相撞,发出“叮——”的尖锐脆响。

  银丝看似纤细,却坚硬无比,而刀锋锐不可当,两相照面,迸射出惊人的一连串火花。

  角力顺着刀面反传至刀柄,整具机械长刀刀身剧烈颤动。贺逐山咬牙,一压手腕,硬是扛住了这种撼经动骨的锐痛。

  银丝被巨力下压至绷紧一线,紧到不能再紧,贺逐山看准时机,霍然抬刀,再次用力向下劈砍——

  “噌——”

  银丝应声而断。

  “……”

  神默然,看着两人挣脱祂的控制,却只是不动声色地皱了皱眉,什么也没有说。

  断裂处顿时爆发出巨大的冲击波,贺逐山下意识把阿尔文抱紧在怀里,刚环绕两臂揽住他,藏得严严实实,后背便被狠狠一拍,两人一起斜飞出去。

  尤利西斯破开的安全屋通道早已关闭,他们落进海里,一震,浪花拍在脸上比鞭抽还疼。然后慢慢下沉,下沉,越来越黑,越来越暗,贺逐山快要感觉不到意识的时候,觉得阿尔文动了动,将他一拉,他们落在一处柔软平地上。

  不知道这是哪,什么都看不清。

  只感觉阿尔文身上很烫,有血的腥气,然后慢慢地挪过来,伸手把自己抱进怀里。

  黏糊糊的血,和嶙峋的伤口,没有比这更狼狈的怀抱了。贺逐山却觉胸膛里那颗心逐渐安定下来,觉得这世界也再没有什么值得害怕的。

  阿尔文咳了半天,呛出腥咸的混着血的海水,哑声说:“你疯了吗?”

  贺逐山艰难地保持清醒,在昏死过去之前努力回嘴道:“你才疯了。”

  阿尔文轻声说:“我是个程序啊。为什么要救我?为什么不走?你不是一直想回到真实世界去吗?”

  贺逐山懒得重复回答这些没有意义的问题。

  他迷迷瞪瞪得喘了一会儿,忽轻声说:“刀……很好。确实是我的刀。它叫什么名字?”

  “……你从来不给刀起名字。”

  “我想也是。”

  阿尔文又问:“为什么救我?”

  贺逐山笑了笑。

  他什么也没说,反手把刀放回后背。机械长刀再次自觉蛰伏成长长窄窄的一节,像一条野心勃勃的蛇,昭示着主人的孤绝与狠厉。

  然后,他伸出手,很吃力地,一点一点摸到阿尔文的手。

  双方掌心都满是鲜血。

  贺逐山不在乎这些鲜血。他顺着干涸的血痕,顺着掌心裂纹,慢慢摸上去。与阿尔文十指交握,轻轻捏了一下。

  然后他终于昏睡过去。这便是贺逐山的全部回答。

  作者有话说:

  比我预计的篇幅要长,所以昨晚没写完。今天更了。大概还有不到10w字完结?我努力争取在本月完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