嗨特小说>古代言情>赛博秩序官会爱上异能反叛者吗【完结】>第124章 朝晖重光(2)

  浮空车驶过跨海大桥, 驶过A.Y.N.工业区,沿着空中公路驶入新海泉区。新海泉区是富人的居住地,街上随便一位先生或女士,账户里都有至少八/九位数的惊人存款。

  车沿着盘山公路上旋, 两人在一处花园别墅前停下。一扇做工精致的铁门内, 花团锦簇, 喷泉流水, 负责打理草坪的仿生人管家正有序穿行。

  贺逐山的日记上有这么一句话:“我总是梦到从前的家。妈妈变成藤蔓, 爸爸坐在血里。我站在火焰之外。”

  除此之外, 还零星描述了一些家周围的具体景象信息。根据这些信息,Ghost进行了一系列筛查与排除,最终把目标锁定在这里,新海泉区的一处私人屋宅。

  “多可怕呀, ”Ghost说, “‘妈妈变成藤蔓,爸爸坐在血里。’你平时喜欢给他讲黑/童/话?”

  阿尔文沉着脸不说话。

  “从前的家”、“藤蔓”、“血”,这些词汇让他惶恐, 觉得它们在慢慢挤出这件他为贺逐山一手打造的温室, 从缝隙里, 渐渐滋生一整片黑暗。

  Ghost在凝视什么。阿尔文顺着目光抬头, 发现对方正打量别墅西侧那面砖墙上一扇小小的木窗。那窗户开在满墙绿藤花荫深处, 正对邻居家另一扇阁楼矮窗。

  系统显示,这栋花园别墅的主人是一名生物公司高管, 不过平日里, 他在城市中心另有居所, 并不在此常住。一名高级仿生人管家负责打理别墅的一切, 它理所当然拒绝了两名陌生人的寻人请求。

  “但他应该不在这里。”Ghost说, 虚虚摁着他的那只义眼,“我没在这间房子里检测到任何生物活动。”

  阿尔文说:“这么多‘人’来来往往,居然没有一个是真的。”

  别墅里到处都是园丁、女仆、管家和侍者,但它们都是外型酷似真人的仿生机器。

  “在这样的环境里住久了大概会疯吧?”Ghost撑着下巴说,“半夜会睡不着觉,觉得有人趴在门缝上偷看你。”

  阿尔文低头翻看着日记。

  “我总是梦到从前的家。妈妈变成藤蔓,爸爸坐在血里。我站在火焰之外。”这一行字歪歪扭扭,稚嫩之余,字里行间还显出一种恐慌的颤抖,每一道笔画都扭曲而狰狞。

  他眼前忽闪过一组画面。

  在一片烈焰焚天的火海中,一个女人坐在浴缸里。她的头发、手臂、双腿以至于全身上下所有裸/露肌肤,都长出腕口粗细的藤蔓,攀着墙壁向外爬行。火舌舔舐着她,她巍然不动,只发出“吱呀吱呀”的燃烧爆裂声,枯叶纷纷烧成灰烬。

  而火焰前方有一个黑色的影子。小小的,跪在废墟上,努力向大火深处爬。

  “他的父母呢?”Ghost忽然问。

  阿尔文回过神来:“……死了。”

  “怎么死的?”

  阿尔文想不起来。

  驾车沿盘山公路下行,两人准备前往下一个目的地。

  路上,经过一道小草坡,坡上有几块矮矮的石头,石头上坐着一个仿生人。Ghost让阿尔文停下车。那仿生人似乎已经报废了。耷拉着头,低垂着手,脖子上的机械弹簧也崩断了三四根。

  Ghost绕着它转了几圈,然后蹲下来,将那些锈蚀的零件一一更换——谁也不知道他为什么会随身携带义体零件——上下左右用力拍了几下,仿生人便缓缓睁开眼睛。

  “……你是谁?”仿生人茫然地说,大概发声系统还没修好,腔调听起来十分古怪。

  “这不重要,”Ghos说,义眼发出投影,小贺逐山的头像浮现在空中,“你见过这个人吗?”

  “……!”

  仿生人的眼睛亮起来:“这是我的主人……曾经的小主人。”

  “曾经?”

  “我被丢弃了。”仿生人说,“我以前的主人,贺先生一家离开新海泉区后,就没有人再需要我了。”

  “噢……这么巧,”Ghost点头,“你是他们曾经的管家。”

  他挑了挑眉,状似惊诧,但不知为何,阿尔文觉得其实他一点都不意外。

  Ghost打开仿生人的后舱盖,从里面抽出一张微型储存卡——仿生人体内还保留了一些画面数据。投影缓缓播放着,贺逐山的身影出现。

  贺逐山是一个孤独的小孩,总是一个人待在家里。他喜欢坐在那面窗户旁边解数学题,时不时探出头去,和窗对面的人说话。窗对面是谁?阿尔文只能看到一个模糊的影子,那人很讨贺逐山的喜欢,时不时叠一只纸飞机丢进他窗里。贺逐山睡觉时总是要留一盏灯,听见楼梯上传来仿生人们行走的脚步声就会惊醒……以及,他总是赤脚跑进雪地,顽固地伸出双手去接雪花,并不在乎一叠仿生人跟在身后大呼小叫。

  那些雪花一片片落在他的睫毛上,落在温热的掌心上,很快就消融得无影无踪。

  “见过这个吗?”贺逐山的日记是一本薄薄的羊皮手抄卷。

  “小主人喜欢在上面写写画画。”仿生人点头,如此回答道。

  翻开一页,阿尔文指了指藤蔓那一句。

  “我不知道,”仿生人说,“我没有接受到相关信息。”

  但很快,它顿了顿:“不,等等,检索到一条文件……”

  仿生人发出一连串“咔咔”声,一段新的投影在两人面前播放:昏黑的卧室里,女人躺在床上。曾经光滑白皙的皮肤如今布满红色疮斑,后背上长出拳头大的可怖肉瘤,正“咕噜咕噜”地转动着眼睛。发梢变作一片叶,指尖也是,手臂长出蜿蜒的藤蔓。

  门缝外有一只黑色的眼睛。

  是贺逐山,他趴在那里,一声不吭地偷看。

  Ghost修好了仿生人,又恢复了它的出厂设置。仿生人一瘸一拐,向夕阳垂落的地平线那边走去。

  “你以前不知道这些事。”Ghost斩钉截铁地说。

  阿尔文没有反驳,一种不爽萦绕在心头。很快这情绪愈演愈烈,变成焦灼的愤怒。他看向Ghost,脑子里忽然有个念头:杀了他,这一切就不会发生了。

  只要杀了这个莫名其妙出现的人,一切都会回到昨晚之前。回到安宁的苹果园区,他和贺逐山,就他们两个,又会在那个永远被夕阳笼罩的温暖房间里长久相伴。

  Ghost似乎对他的杀意没有任何察觉:“不过,这未必就是坏事。现在,你有机会了解他,了解有关贺逐山的真相。你不想知道更多吗?”

  阿尔文:“……所以他为什么总在看窗外?窗户对面住的谁?”

  “一个叫徐摧的人,”Ghost眨了眨义眼,里头闪动着各种数据,“他是一名私人机械师。”

  “他们关系很好的样子,根据仿生管家的记忆文件,他们经常隔着两扇窗户聊天。也许,如果不是你,发生某件事后,带他离开、把他养大的人就会是徐摧。”

  阿尔文不高兴了,Ghost适时住嘴。浮空车在一脚油门的愤怒中绝尘而去。

  “不要生气,”Ghost说,“人生有时就是这么无常。”

  “比起那个,更重要的是,我们看到的‘藤蔓’到底是什么?”

  Ghost又翻了一页日记,这一面,稚嫩的笔触画着几幅图画。一些张牙舞爪的机械臂,一面镜子,两个模糊的人影,和一只放在手心的玻璃眼球。

  那眼球安静地躺在贺逐山掌心,直勾勾地看着他,也看着纸页之外,多年后翻阅日记的人。

  “这看着像一间私人义体诊所——那种有灰色生意的黑诊所。这种地方,大多都藏在古京街。”

  古京街,霓虹璀璨,灯火通明,呼啸而过的摩托车,与震耳欲聋的电子音乐。

  阿尔文把浮空车停在空中停车场,两人步行,Ghost带路,挨家挨户寻找那些潜藏在小巷深处,以酒吧或俱乐部为挡箭牌的私人诊所。

  十字路口街角处,有一间看上去相当普通的美容义体定制所。门口挂着“打烊”,Ghost却像没看见,对着密码锁捣鼓半天,“啪”一声,带着阿尔文溜进去。

  屋里的设施看上去很是平常,没有什么特别,不过,推开墙上的一道暗门,沿着楼梯一路下行,地下深处,竟还藏有另一间层层加固的私人基地。

  “……你怎么知道?”阿尔文问。

  “义眼找到的。”Ghost说,“扫描,分析,空间测定……之类的。”他总是漫不经心,大部分时候阿尔文没法弄清他到底是在说真话,还是满口胡言。

  不过,是了,这就是贺逐山画上的地方。镜子、手术椅、吊在空中的机械臂,还有一旁玻璃柜上整整齐齐摆放的各色机械眼球。都和那些稚嫩的涂鸦如出一辙。

  Ghost转了一圈,在墙上找到扳手,轻轻一推,整个基地“嗡”地亮起来,数据开始加载,各色系统都进入运行。手术躺椅旁有一张移动工具台,工具台上的铁盘里,凌乱装着镊子、棉花、微型探针和缝合线。盘底黏着一糊血肉,还很新鲜,仿佛刚刚才从主人身上剥离。

  阿尔文垂眼看着,周围的空气立刻冷下来。

  幸好在这个世界里他不会打架,Ghost瞥见了,好整以暇地想,否则眼下这位秩序官就该把古京街掀个底朝天了。

  “……他们做了什么?”阿尔文低声道。

  一份监测文件被打开,标识着义眼的工作状态、备用电量、CPU能耗情况,以及与被植入者身体的适配程度。

  而文件显示,这只义眼不久前刚被植入启用。

  它正安静地躺在贺逐山的左眼窝里。

  一段残留未被删除的监控画面被打开。

  画面里,贺逐山睡着了,蜷缩在那张手术椅上,身上盖着薄薄的毯子,看上去就像一只无处可去的小猫。他眉头紧紧蹙着,梦里也睡不安稳,指尖不时抽动,似乎在挣扎着想要躲开什么。他急促的呼吸和翻身的动静把人引来,一名年轻男人上前仔细查看。不时,便抓着贺逐山瘦弱的手腕扎了一针。大概是什么安定剂,贺逐山很快睡沉了。

  “……他就是徐摧?”

  “嗯,不过似乎并没有什么恶意。”Ghost说,“那是一只特殊定制的高级义眼,价格不菲。用的也是最好的康复药……”

  整间基地忽然抽搐了一下。

  “他才失踪了最多8小时,足够他们做这么多事情吗?”

  阿尔文轻声道。

  ——领主开始察觉精神领域内发生的一切很不对劲,他缓缓盯住贺逐山,打算清除眼前这名闯入他精神领域的外来者。

  但Ghost只是垂眼,视线扫过不时抽帧闪烁的房间一角,淡淡道:“空气里有血液分子。我可以追踪这些贺逐山遗留的血液痕迹,凭借这个找到他……或者是他们的去向。你应该不想就此失去他的线索吧?”

  这一许诺安抚了领主的情绪。那些抽帧和扭曲又恢复正常,贺逐山喉咙中火辣辣的窒息感也逐渐消散。

  车上,阿尔文反复播放那段仅有的监控视频。昏迷的贺逐山,醒来的贺逐山,因为眼部以至整个颅内剧烈的神经痛哭泣不止的贺逐山……

  “会很疼吗?”

  “什么?”Ghost扭头。

  阿尔文垂眼瞥着他的义眼。

  “……还好吧。”Ghost又把头扭向窗外,“很多年以前的事了。偶尔还会疼,比如超载使用,或者雨天线路短路的时候……但是习惯就好了。”

  窗外哗啦啦地下着雨。

  阿尔文顿了顿:“谁弄瞎的?”

  “你说我吗?没有人。我就只是需要一只义眼而已,所以主动摘掉了左眼。”

  阿尔文默不作声,似乎弄不明白为什么有人会主动剖掉自己一只完好无损的眼睛。

  路过自助药店的时候,阿尔文忽然下车。不时,拎了一袋止疼片上来,塞到Ghost手里。

  Ghost一愣,半晌笑起来:“干嘛,你心疼啊?”

  没成想对方目不斜视地打火换挡,同时重重“嗯”了一声。

  浮空车重新启动,驶向跨海大桥——Ghost说他们,那个名叫徐摧的家伙,又领着贺逐山返回了苹果园区——然后两人谁也没再说话,水流如瀑滚过窗面。

  忽然,Ghost笑了笑,牛头不对马嘴地道:“现在我有点后悔了。”

  “后悔什么?”

  “被你养大确实挺好的。”

  阿尔文一怔,似乎意识到了什么,正要扭头去看他,同时说点什么,却被余光里一片血腥的火红吸引了注意。

  ——烈焰冲天而起,火海滚滚燃烧,团团黑烟扶摇直上,一片断壁残垣的颓残废墟。

  他们已经来到岸边。而对岸,跨海大桥的那边,苹果园区主岛,整座岛似乎遭遇了猛烈的武力袭击。

  全副武装的仿生人持枪从废墟上走过,冲进筒子楼,抓出一个又一个躲在床底、衣柜或者地窖的没来得及逃跑的居民。他们被要求跪成一排,双手背后。一阵枪声响起,十几具千疮百孔的尸体同时倒下去。

  仿生人们清扫了这片区域,确认再没有生命活动,转身离开,前往下一个目的地。

  它们在找人。

  而出于某种原因,苹果园区的居民们藏起了这个人。

  仿生人们带着一个孩子走了,阿尔文没看清是谁,只是在碎石瓦砾之中,发现了一颗猕猴桃味的棒棒糖。他捡起来,糖上已沾满浮灰。一道血迹缓缓蜿蜒出去,然后是一串步履蹒跚的脚印。那血脚印一直向前,阿尔文跟着,便见脚印的主人爬过废墟,踩着碎玻璃渣,翻出断墙,跑向不远处的3号码头。

  到处都是巡逻的仿生人,不过,它们好像看不见阿尔文。

  那脚印在码头外转了很久,似乎在寻找悄悄潜入的路子。很快,他奔跑起来,追上最后一艘从苹果园起航的货运船,钻进底部货舱,躲在一箱臭烘烘的羊毛中,很快昏迷过去。

  这就是最后一点贺逐山的行踪了。

  阿尔文返回果核山庄——那个他们目睹发生了屠杀的地方。Ghost还站在那儿,站在一具尸体旁边。尸体的胸膛被剖开了,脏器流了满地。但心脏不见了,那张深埋在血污之中的脸正属于“凤凰”徐摧。

  阿尔文已经完全想明白了。

  眼前的一切都是骗局,都是这个叫Ghost的年轻人有意的引导。虽然不知道他的目的是什么——不,其实你知道,脑海里一个声音响起——但我会装作不知道。阿尔文想,不知道他的目的是什么,但他不能忍受贺逐山从他的世界里就此离去。

  “噼啪”的燃烧爆裂声逐渐消失,阿尔文从背后靠近。随着他的逐渐接近,精神领域陷入凝滞。

  他举起枪,伊卡洛斯贴着Ghost后背,贴着他脆弱的、像振翅羽翼一样的肩胛骨:“我不想再继续了。我必须杀了你。”

  但是Ghost慢慢回头,平静道:“现在,陪我去找我要找的人吧。我知道你把他藏在哪里。等我找到他,你再杀我也不迟。”

  阿尔文看着那只冰蓝色的,像大海一样纯净的眼睛。

  不知为何,他无法拒绝。

  浮空车再次启动,这一回,开车的是Ghost。

  浮空车在小布鲁克林区停下,Ghost打开井盖,他们走入地下城。

  地下城,这里黄沙弥漫,异虫涌动,一会儿是能把人直接蒸干的高达60度的恶劣地表环境,一会儿是摧枯拉朽,奔腾如怒,恨不得把所有卷入其中的石、树、人或者其它生物尽数撕毁的龙卷狂风。

  但就在这一片茫茫的无人区里,阿尔文听到“叮叮当当”的声音。远处如火球般坠下的“太阳”面前,有一个漆黑的、瘦弱的少年的影子。他提着一把满是豁口的刀,杀死一只满身坚甲的多足虫,又走向不断吐出黏液白丝的人面蛛。

  “我在这里待了三年,”Ghost说,“一是为了躲避秩序部的追杀,一是为了把自己锻造成那把无往不利的刀。”

  他们离开地下城,回到提坦市地面。浮空车继续启动,之后停在蜗牛区。他们走进一间水族馆,沿着楼梯进入提坦地下水域。小舟慢慢划向深处,电梯尽头,亚特兰蒂斯的景象徐徐展开。

  “阿尔弗雷德找到我,我在这里第一次见到达尼埃莱。”Ghost说。

  当年,达尼埃莱带着他走过那道潜藏在小布鲁克林区的门,然后,登上那辆永远在提坦地下纵横穿行的折叠列车。

  贺逐山是一个两点一线的人。在基地,你只能在两个地方找到他:卧室,与那间专属于他的训练室。他一次次刷新伊甸的分数记录,砍断了不知道多少把削铁如泥的刀。直到有一天,机械师为他锻了把新的,在接到那把从那以后一直跟随他的机械长刀后,达尼埃莱交给他一个任务。

  那一天,贺逐山独自走入蜗牛区的狂风夜。

  火与雪,枪与花,滚滚洪流。忒弥斯瘫痪后,贺逐山被意外困在这里。他去而又返,在蜗牛区街头捡到一个遍体鳞伤的小家伙。他把那个小东西拎起来,不久后觉得沉,甩到背上,又被对方高烧不退的滚烫气息拍得心烦,最后,只能抱在怀里,找到一间无人的廉价出租屋,把人塞在被子。

  那一年他十六岁。

  “不要走。”对方从昏迷中醒来时,迷迷糊糊、小心翼翼地拽了拽他的衣角,随即又昏睡过去。

  就因为阿尔文那畏惧而胆怯的眼神,贺逐山就真的没有走。这一念之差的选择,从此扭转了他的人生。

  再之后,Ghost带着阿尔文走向海边。

  浓雾弥漫的大海,结了冰的水面,缓缓亮起的摩天轮,和那个人贴在小窗上凝视世界的明亮的眼睛。

  燃烧的壁炉,纷飞的炮火声,他又一次拽紧贺逐山的衣角,带着哭腔恳求道:“不要走……”

  但贺逐山没有听从。

  他转身走入风雪之中。黑色的影子,消失在红与白的交融处。

  然后就是日记的最后一页了。

  Ghost把车停在路边,静静地翻开。这时,贺逐山的字迹已不再稚嫩,笔锋雷厉风行,劲破纸面的力道,只写了一个字。

  “A”。

  古京街街头的深夜,狂风暴雨席卷,刀枪擦肩而过,作为秩序观A,与通缉犯Ghost,两人鲜血飞溅的那一刻。

  “对你来说,这里是终点。”Ghost笑了笑,“但对我来说,这里是起点。”

  “跟我来。”他拉起阿尔文的手。

  ——小布鲁克林区的“F.Y.A.酒馆”内,雇佣兵与赏金猎人喝酒划拳,Ghost并不理会他们,在角落坐下,为阿尔文点了一杯冰啤酒,为自己点了一杯黑俄罗斯。

  ——福山的义体商店,破旧起皮的沙发旁,5代小机器人纵身跃下,跟在阿尔文身后,想求他和自己下一盘飞行棋。Ghost则在柜子中找到那把十字短剑。

  ——秩序部包围了贫民窟,直升飞机在头顶轰鸣。那间昏暗的房间里,不知是谁先上前一步,两人倒在床上,陷在被褥里,那是他们之间的第一个,浅尝辄止的吻。

  而后来,轰鸣的警车在小布鲁克林街头呼啸而过,仿佛这是生命的最后一天,他们纵情飞驰在狂风暴雨的黑夜里,不管不顾身后所有杀手与追兵。

  当他们把背后交给彼此时,这世间就没有他们做不到的事。

  “你会跳舞吗?”

  提坦学院,头顶的烟花不断闪烁,花车游行,虚拟投影,彩带和纸片。但那个人只是回过头来,看着月光落在阿尔文鼻梁上:“我教你跳舞吧。”

  “乔伊。”小猫从他胸前口袋探出头来,贺逐山把它摁回去。

  “为什么这么做?”

  “你总是有这么多为什么。”

  ——地下城的安全屋里,阿尔文替他包扎伤口,又逼他喝了两袋营养液,再把他翻过去,用被子裹住,行云流水抬手关灯:“睡觉。”

  那天阿尔文无声的回答是,因为我喜欢你。

  阿瑞斯之都的爆炸,苹果园区的沉没,以及最后,进入反世界之前的那场烟花。

  掠过窗外的是贺逐山的一生,他展示给阿尔文的是他充斥着血与泪的一生中那些美妙的、动人的瞬间。全部与阿尔文有关。

  Ghost的浮空车翻过山丘,终于宣告没电,摇摇晃晃,“嘎——”一声报废在山顶上。而不远处,静谧的山谷中,亮起点点如星般的光火。是那棵巨大的茂盛的白花之树,它一直独自矗立在这里,等待着,等待某个人的再次到来。

  Ghost微仰起头,冰蓝色的义眼紧闭着,安静而乖巧地让阿尔文揭下面具。

  面具下赫然就是贺逐山的脸。

  阿尔文早已猜到这个答案。

  领主意识到了记忆的错乱,精神领域开始崩塌。

  但贺逐山置若罔闻,他只是笑了笑。

  “现在,我找到你了。”贺逐山轻声说,“我终于知道你说的,这棵白树的由来……”

  这棵白树,是阿尔文第一次进入他的精神领域时,在那片无垠的原野上见到的那颗。站在树下,伸手就能碰到银河,风像薄纱与丝绸一般柔软,树冠上的枝叶不断摇动,白色花瓣吹落一地。

  每一片花瓣,都是他们曾经的一段记忆,永不停歇,在这片山谷间飘着,飘着,等待遗忘它们的主人重返故乡,重新将它们拾起。

  “为什么要进来?”阿尔文说,“这里很危险。”

  而贺逐山反问:“为什么不醒来?什么困住了你?”

  他们注视着彼此的眼睛。

  “……那太苦了,”阿尔文说,“只有疼痛、失去、死亡和遗憾,你的一生都是由这些构成的,我不想这样。我想早点找到你,早点保护你……我想陪伴你长大。”

  “可是阿尔文,你忽略了一件事。”贺逐山微微一笑,碰了碰阿尔文的脸颊:“在经历所有疼痛、失去、死亡和遗憾之后,我遇到了你。”

  “这些磨难都把我引向最后的这条路,都让我终于在阴差阳错、万人之中遇到你。这些命运、巧合、意外和偶然,如果不经历,就不能和你相见的话。我对过去的一切都甘之如饴。”

  花瓣落在贺逐山发间。

  “如果能在你的保护下长大,那当然很好,听起来就让我向往,我一定会永远留在你身边。但阿尔文,那样我便不再是完整的我,你也不会是完整的你了。”

  “我憎恨过这个世界,所有人的存在都让我觉得恶心。我蔑视生命,更蔑视自己,对生存没有任何欲望,只把‘复仇’当作借口,一个理由,为此日复一日地苟延残喘。但是,直到遇见你,你的出现才让我觉得我有了价值。从此我不再是为‘复仇’而活……我就只是为你而活。”

  “是你,让我成为一个有喜怒、有欲望,会害怕死亡,害怕再也不能和你相见的……真正的人。”

  “所以,我并不害怕进入你的精神领域,相反,我觉得我很幸运。”

  贺逐山认真地说:“因为我拥有一份这世上独一无二的爱。”

  白树便是精神领域的最边缘了,是真实世界与虚假幻想的唯一界碑。

  在这里,随着领主的一切记忆都被唤醒,精神领域会不受控制地瞬间崩塌。山摇地动,天崩地裂,贺逐山感到身体在消散。但是,他并不害怕,并不担心自己的意识会被撕碎。因为领主是阿尔文啊,他想,阿尔文永远爱他,永远会挡在他身前。这是他最大的底气。

  他抓住阿尔文的衣领,轻轻向下一拉,俯身落下一吻。在这个吻里,贺逐山忽然想起从前的一幕,以及那些被他遗忘的、清子所说的“你不记得曾发生过”的事。

  ——很久以前,阿尔文曾进入他的精神领域。当时,最后,在他的精神领域崩塌之前,阿尔文也曾这样,微微笑着,在这棵白树之下奋不顾身似的,捧起他的脸留下一吻。

  唇齿相贴,柔软而缱绻。依依不舍地分离时,贺逐山笑起来:

  “差点被你瞒过去……差点忘了这件事……”

  他的身体消失了。但他的最后一句呢喃从远处传来。

  “送你一朵白玫瑰。”

  阿尔文身下,辽阔的原野上,成千上万朵白玫瑰同时绽放。

  我隐藏在,我的花里

  这朵花佩在你的胸前

  你,并没有想到

  也佩戴着我

  但天使知道这一切

  ——艾米莉·狄金森

  与此同时,A-0249号人类存放地。

  仿生人不断穿梭巡逻,忽然,灯光骤灭,它们同时停止工作。

  西侧一角的休眠舱里,男人的手指再次微微一动。

  阿尔文陡然睁开眼睛。

  作者有话说:

  8k字,写昏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