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乘车回到了池月及的家。

  谢相涯拉开车门,顺手第七次挂断秦奚打来的电话。

  这一路秦奚发过十六条短信。

  谢相涯都没有回复。

  这对于从前的谢相涯而言,是几乎不可能的行为。

  以至于池月及看在眼里,心情随着这番动作舒快了不少。

  他靠在门边,抬手慢慢键入房屋的密码。

  临了要按下确认时,池月及忽然抬起眼帘,凝望着谢相涯缀在昏黄光影里的侧脸。

  谢相涯问:“你看我做什么?”

  “我看谢少好无情啊,”他的声音里带着几分笑,“所谓一瞬天堂,一瞬地狱,说的就是谢少吧?”

  解锁的声响轻之又轻,池月及应了这声,先推门走进。

  谢相涯跟在他身后走了两步,脚步一停。

  对于谢相涯的很多事情,池月及都用了十二分的心神。

  即使谢相涯只是刚刚停下。

  池月及都能以最快的速度转过身,将目光锁定在谢相涯的身上。

  他的反应太快。

  谢相涯第八次挂断秦奚的这则电话,抬眼与池月及对望了片晌。

  谢相涯挑了下眉:“你这是什么反应?”

  “以为谢少要揍我,”池月及说,“突然没声儿了,怪吓人的。”

  谢相涯也没拆穿他的这个不太完美的答案。

  “我没兴趣揍你。”

  时间从凌晨一点过渡到凌晨两点。

  池月及枕着谢相涯的肩膀,半眯着眼睛,有些发困。

  他在将睡未睡时又想起做爱时突然醒悟的某个问题。

  于是他突然坐起身。

  在谢相涯发问之前,池月及先问出了声:“秦奚是不是听到了?”

  他们已经将屋中的灯光关得只剩下两盏。

  黑暗里,池月及甚至看不清谢相涯的脸,更不用说神情。

  可他听到谢相涯的声音时,却很明显地听出了几分“你现在才懂?”的轻嗤。

  “听到什么?”谢相涯反问。

  池月及说:“你和我做爱的声音。”

  谢相涯懒懒笑道:“你应该严谨一些,是我赛车的声音。”

  这种答案简单清楚。

  不需要细细佐证,已然呈现了谢相涯的所有态度。

  然而池月及还是想要问。

  “你故意让他听到的?”他问。

  谢相涯抬起手,在黑暗里摸索着抚上他的脸。

  “算是吧,”他听谢相涯说,“事实证明,他也没有多爱我。至少——他没有以他要求我这样,对我歇斯底里、大吵大闹。”

  -

  中午十二点,谢相涯回到了秦奚的住处。

  秦奚正在给窗台上的植物浇水。

  面带笑意,情绪平和,似乎对谢相涯的夜不归宿毫无隐怒。

  在水壶倾倒了最后一滴水时,秦奚放下了那只水壶。

  他转过头,正好对上谢相涯的眼睛。

  于是他的脸上绽放出一个笑意。

  秦奚说:“你回来啦?是不是工作上很忙?昨晚我太担心你了,所以给你打了很多个电话,后来想起来你最近很忙,我好像打扰到你了。”

  他已经为所有的挂断、关机、不回短信找到一个完美的答案。

  不在乎这个答案是真的还是假的。

  只要拥有这样一个答案就足够。

  谢相涯的目光落在他的脸上。

  近似于端详。

  也许是要端详他是否有疲惫的表征,亦或者只是纯粹想看看,他究竟为何如此能够伪装。

  然后谢相涯又收回目光。

  谢相涯将外衣脱下,挂在一旁的衣帽架上,走到桌旁落座了,先给自己倒了杯清水。

  秦奚立刻将那套外衣取了下来,笼在怀里。

  秦奚说:“我去帮你洗一洗。”

  他转过身,就听到谢相涯说了句:“不用。”

  这两个字似乎让秦奚有些恐惧。

  他背对着谢相涯的脸庞飞快闪过惊惶的神情,顿了顿,还是转过身,笑容灿烂地问:“怎么不用呀?忙了一晚的工作,也该换身衣服了。”

  谢相涯看着他,淡淡道:“我昨晚没有忙工作。”

  秦奚脸上的笑意有些发僵。

  “那就是忙着去聚会了。”他依旧自己给出个答案。

  然而谢相涯就是不肯给他一点点安慰。

  谢相涯说:“我昨晚,在和别人做爱。”

  秦奚抱着外衣的手臂不由自主地收紧。

  他低下头,捏拢地指节渐渐发白,他深吸口气,又抬起头,笑道:“好啦,我没有想要计较你挂我电话的事情,你不用这样试探我的。”

  于是谢相涯又一次端详他的脸。

  这次。

  那种端详,即是种早有预料,所以格外意味深长的目光。

  “我没有试探你,”谢相涯说,“我真的在和别人做爱,就像上一次我夜不归宿一样。”

  秦奚并没有再低下头去。

  他望着谢相涯的脸,看着谢相涯的眼睛,纵然指节已经苍白到没有任何血色,他还是能带着真诚的笑意,没有一丝一毫作伪:“我才不信呢,”他说,“你怎么可能对不起我呢。”

  秦奚打定主意不接受这个答案。

  当一个人决定不接受某个答案的时候,无论这个答案是真的还是假的,都成了一种试探。

  谢相涯也并不打算现在就要让他接受。

  于是谢相涯说:“你说得对,我骗你的。”

  -

  秦奚做完所有家务,又坐在谢相涯的身边。

  他以前也会这样,坐在谢相涯的旁边,宣示自己的爱,表达自己没有尽头的喜欢。

  通常这种时候,他都能得到一点点近似于肯定的回应。

  但很明显,对于现在的秦奚而言,他好像又回到了那个没有回应的起点。

  他凝视着谢相涯,心底不断发问。

  是哪一个环节出了差错?

  昨天夜里,他根本睡不着觉。

  他感觉自己应该是有些崩溃了,但又认为自己清醒得厉害。

  为什么?

  他和谢相涯之间的联系,居然薄弱到只有那么一部手机。

  一旦谢相涯关机拒接,他没有任何能够找到他的手段,更没有勇气去询问谢相涯的朋友们。

  他很清楚自己与谢相涯之间的差距在哪儿。

  也要坚守自己的自尊心。

  是的。自尊。

  秦奚最需要这种自尊,他绝不允许别人知道他无法控制谢相涯。

  他要能够控制他。

  别人艳羡,是因为谢相涯对他好,他能把所谓的谢少驯服得如同乖巧听话的狗。

  而如果失去这些,他就真的什么都没有。

  秦奚想着,又伸手去碰谢相涯的指尖。

  那双手不会回握他。

  这让秦奚想起他以前很佩服的一位学长。

  那位学长交了个男朋友,凭借着男朋友的关系在毕业后工作大开绿灯。

  然后在一次同学聚会后学长出了轨。

  学长的男朋友知道以后非常生气,就要和学长分手。

  学长哭着求过,并没能挽回,于是在当天夜里打算跳楼自杀。

  这件事被他的男朋友知道了,生死危机面前,这个人发现自己还是爱着学长的,于是原谅了学长的一时糊涂。

  之后,这个人的所有都是属于学长的,房子只有学长的名字,车也如此。

  学长偶尔会在同学聚会时和那个出轨对象调情。

  谈起自己的男朋友,都是一句“没用,都要靠我养,没办法,谁让我爱他呢”。

  秦奚羡慕得不行。

  他们都佩服学长的手段,能够用自己的努力得到这么多的东西。

  学长的现在就是秦奚一直想要的尊严。

  为了这个尊严。

  谢相涯第一次出轨的时候,他听出来了,也不敢说,只盘算着如何给彼此一个台阶。

  秦奚想,自己也是会反思的。

  至少在那天晚上,他听到那种声音传来的时候,听到断断续续的喘息声时,他并没有自己以为的那么愤怒。

  他只是有点着急,担心谢相涯再也不会回来。

  然而谢相涯回来了。

  于是秦奚明白,他的线还没有断,他还能重新用自己的手段挽回。

  他也反思过。

  他的线放得还不够长,收得太快。

  这或许用在谢相涯的身上不够合适,他应该给一些缓冲的时间,至少,不要再像以前那样创造那些机会让谢相涯吃醋,逼迫谢相涯说喜欢。

  他还是应该多等等。

  因为要驯服一条狗,也是真的需要时间。

  他虽然已经快要走到最后一步。

  但不能总是这样急于求成。

  总归,现在的谢相涯还在他的陷阱之中,他还有得挽救。

  越是到这种时候,他越要有一定耐心。

  因为如果谢相涯真的放弃了他,彻底将他抛下。

  那他绝对没有质问的勇气。

  他喜欢这座城堡,在里面精心打扮自己,每每都是盛装出席,让旁人惊艳羡慕。

  这一切基于谢相涯。

  他不能失去。

  所以哪怕谢相涯真的做了什么,他也要当谢相涯没有做。

  吃醋?发火?吵架?

  那只有蠢人才会这么做。秦奚想。

  秦奚又拾起他的手机。

  屏幕亮起,他和朋友们建造的亲友群里已经热闹非凡。

  秦奚出神地看着屏幕上不断滑过的消息。

  他想,的确如此,就该这样。

  只要他在这虚幻的,不为人知的屏幕里,还维持着在感情中无往不利的形象。

  他就可以一忍再忍,冷静地择选出一个最佳的方案。

  没有关系。

  他还是会赢。

  想到这里,秦奚笑了起来,他拿起手机,对着谢相涯的睡颜又拍了张照。

  然后他编辑好文字,发在朋友圈里,任所有人品鉴观赏,羡慕他拥有如此特别的爱情。

  秦奚:

  嘘——

  他睡着了。

  [图片]

  发出去的第四分钟,他收到贺肆一条发出又撤回的评论。

  贺肆:看到渣男,吐口口水再走。

  秦奚笑得不行。

  他点开和贺肆的私聊,发过去一句:好过分。

  贺肆:只吐一口不够是吗?

  秦奚:是啊,要多吐几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