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盛夏回头去看栏杆,因风漾起波澜的海,正在下端嘶吼着,等待落入口中的猎物。
他不会游泳这回事不是秘密,但很少有人知道是因为他对水有应激反应。此刻后颈传来撕裂的疼痛,远远比不上海水带来的恐惧,但他别无选择。
“张津北,说话算话。”
他攀上栏杆,闭上眼一跃而下,不多时就坠入了水中。
看似柔顺的水与他相撞,他却感觉像摔在了水泥地上。因风而起浪的海水晃动着,在他想要抬起头呼吸的时刻,又将他摁回水中。鼻腔和耳道很快就被海水灌满,痛苦的窒息感扼着他的喉管,叫他无法挣脱大海的桎梏。
在昏厥之前,孟盛夏隐约听见船上传来喧闹。
……
“北哥,他真跳下去了,怎么办啊?”
除了张津北和他身边的男人,其他人都跑到了栏杆边,其中一个小弟朝张津北报告了情况。
先前见孟盛夏真的跳下去的张津北,因对方的果决也感到了震惊。他不免发愣,听到小弟如此问到,才不耐烦地开口到:“这里水不深,待会下去把他捞起来不就是了。”
“你,还有你,你们几个还不快去找绳子?”小弟心领神会,正打算安排水性好的几人下去捞人,却突然有玻璃破碎的声响炸开。
众人回头,却见鱼缸一整个倾覆在地,炸开的玻璃飞溅,逼得张津北和身旁的男人在情急之下向两头跳开,而在电光石火之间,本该老老实实呆在鱼缸中的牧周文却忽然跳了起来,一把扑过去卡住了张津北的脖子。
紧接着,牧周文挪转身位,他从后方穿过对方的腋下,死死将张津北控制在自己的怀中。固定对方的手里还握着一块锋利的玻璃碎片,握住碎片的手掌渗出血来,看上去十分骇人。
“你要做什么?!”张津北奋力挣脱着他的束缚,却奈何实在无法撼动在生死关头爆发了超常力量的牧周文。
“别动。”牧周文轻声说。他将碎片抵在张津北的血管附近,纵然有意克制自己的呼吸引发的颤动,那尖锐的边缘还是在皮肤上浅浅划出几道痕迹。
他不停外流的血滴落在张津北的脖子上,对神经紧张的张津北更是产生了心理暗示,本来还在尝试挣扎的他立即安分了许多:“你要做什么?我们可以商量,都可以商量。”
牧周文压根没有理会他哀求似的话语,只死死盯着想要向他和张津北围拢过来的众人:“别过来。”牧周文清晰地说出了自己的警告,示意周围跃跃欲试“护主”的混混们不要轻举妄动。
双方陷入了僵持,只有张津北还在不断地用话术干扰对方的心理:“他死不了,这儿是近海。我也不会动你,你本来就不是我的目标!”
“这是哪?”牧周文对张津北的辩解充耳不闻,他观察着周围的环境,心中焦急,面上却不显。
“你放开我,我答应过他,会让你走——”
“这是哪?”牧周文稍稍用劲,碎片割出一道血痕,吓得张津北连连说到:“后浦,这里是上西村!”
上西……他们能够等来援救么?
他必须赌这一把。
牧周文下定决心。在张津北的小弟们不死心地、又想尝试靠近过来的时候,他猛地将张津北向后拽,拖行到了靠驾驶室一侧的栏杆边上——那儿的栏杆不到半腰,只要一不留神,两个人都有跌入海中的风险!
“让你的人走开。”牧周文的喉头滚动了一下,“否则我们就一起下去吧。”
“让开!听到了吗。走开!”张津北也不是不分场合的角色,他立即顺从地大喊到。
这群人本还有些不甘心,直到张津北身边跟随的男人发号施令,众人才一齐退到了几米外,但都盯牢了牧周文的每一个细微举动,唯恐他突然发难。
“张哥,停手吧。”牧周文在张津北的耳边低声劝说。他不了解详情,却能感觉到对方虽是“困兽犹斗”,其实也是受人摆布的结果,“现在还不迟。”
“妈的,你有什么说话的份儿?”张津北听到这句话却陷入了暴怒,他甚至顾不得自己被牧周文拿捏着要害,忽然发作起来,“你也就一装纯的货色,早知道我刚刚就该弄死你!”
“你不是那样的人。”
牧周文没有反驳他的评价,他简单说完这句话,伴随着雷鸣,突然用力将张津北推了出去,而自己却贴着栏杆向后一倒,刹那间便从船上坠落。
暴雨倾盆而下,噼啪的雨点砸在甲板上。张津北摔了出去,踉踉跄跄走了几步才稳住了身形,众人一拥而上去关心他,他则怒吼到:“还不快点追!”
“是!”
……
他怕水……他是那么害怕水,却还是义无反顾地跳了下去。
牧周文分不清自己是否在流泪,亦或是河水刺激了他的双眼。他拼命往下游去,去追寻先前那个下沉的身影。
他得赶在船上的人找到他们之前,带着孟盛夏从这里游远。
暴雨搅乱了海水,他的视野有限,却还是不停地在孟盛夏坠入海中的位置附近巡弋。
牧周文借着雨水和船投下的阴影庇护,在之前的氧气耗尽之后快速上浮呼吸,眼睛还四处搜寻孟盛夏是否已经漂远。
也许只过去了几分钟,但他忽然听到了有重物落水的声响。牧周文心中一惊,猛地吸了一口气,又向下潜去。
他不相信有神存在,然而此刻,他在心中发出虔诚的祈祷。
牧周文闭上眼,朝着某一个感知到的方向游,又受心理的指引停下,睁开了眼。
他的爱人悬停在水中,像是一具沉入水底的雕塑,正在缓慢下沉。
牧周文迎上去,脑海中不知为何闪过一段迷幻的记忆。
曾几何时,他也如此下潜,到幽深处寻找谁的踪迹。他想不起来那人具体的容颜,却还记得在水下瞥见对方时那难以忘却的惊艳。
过去的景象在此刻与现实重叠,牧周文努力驱散自己的幻觉,他伸手抱住孟盛夏,拥着他,尽力向上游去。
他借助水的浮力推着孟盛夏往前,带着对方向模糊的岸边游去。
这一片都是渔村,只要他们能够上岸,就能在村庄当中找到藏身之处……
牧周文在绝境中乐观地想象,他不停为自己打气,却发觉每每快要靠近岸边,风又掀起波浪,把他们往远处推,如此几次,他的体力耗费极大。
再不做心肺复苏,恐怕孟盛夏就要……
牧周文咬咬牙,他抽出孟盛夏大衣的腰带,将对方捆在自己的背上,奋力向码头下的空隙游去。
他几乎用尽了自己的力气,才驮着孟盛夏到了岸边。在码头的阴影中,他解开束缚,立即检查孟盛夏的心跳。
那心跳已然十分微弱,牧周文焦急万分。他顾不上匆忙上岸会否引起张津北一行人的注意,背着孟盛夏,摇摇晃晃地从石阶爬了上去。
他把孟盛夏安置在平地上,在检查对方的口鼻是否有异物存在之后,立即压额抬颏,进行心肺复苏。
按压胸腔与辅助呼吸交替,可当感受到对方冰冷的唇温时,牧周文自以为的冷静便不复存在:“夏哥……夏哥!”牧周文一边用力按压着,一边呼唤着对方的名字,“孟盛夏!”
他按压到自己的手掌麻木,终于感到孟盛夏的心跳逐渐恢复了正常的频率,然而孟盛夏还是没有醒过来。
牧周文一瞥海边的情况,瞧见张津北所在的那艘船几乎要靠近他们了,只是亏得那岸边的泊位停不下那艘船,他们之间尚且还有一段距离。
牧周文从没想过有这么一天,他要将他们两人的性命作为筹码,摆上命运的牌局。但这场胜率少得可怜的牌局,他必须赌自己完胜。
牧周文费力地把孟盛夏搬起来,以半拖行的姿势,拖着孟盛夏往前走,口中喃喃到:“夏哥,我们一定会离开这里。一定会。”他不停重复这句话,不知道是在向孟盛夏承诺,亦或是给自己鼓劲。
岸上没有太多掩体,只有许多铁皮船倒扣在那儿,还有大量的捕捞用具倾倒在地上。他找不到一个适合的地方藏匿他们的踪影。
牧周文不肯放弃,他又拖着孟盛夏继续往前走,在像是石子砸在身上的暴雨中艰难前行。他的脚在都是小石子的路上被划得生痛,但也不敢停下脚步。
走了几分钟后,他终于看见了一座简易的木屋,似乎是一个歇脚的地方。
牧周文连忙带着孟盛夏走了进去,他把孟盛夏安置在角落里,将大概从没关过、合页处早已锈蚀的门费力关上,又推来旁边的木柜子,堵上了这道腐朽的门扉。
他不寄希望于它能为他们带来保护,却祈求它能够庇护他们一时。
只可惜这样的愿望也没能实现。仅仅是几分钟后,撞门便回响于整个屋内。
牧周文用后背抵住柜子,他的手紧紧抓着那柜面的边沿,以至于指节生痛,背后不停传来的力量,更是令矮柜一直撞击他的腰背带来钝痛。
但他不能让,一步也让不得。
TB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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果然写到他俩为了彼此拼命时候最顺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