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思远本是东厂的武官,劲力惊人。甄贤被抓得几乎不能站稳,整个人都顺着力道倾倒下去。
但那双眼睛里灼灼的光依然是平静的,坚定的。
“我怕。”
他缓缓抬起手,反抓住张思远手腕。
“但我更怕真相埋没,公义不张,良善求生艰难,奸恶横行无阻。”
张思远猛地收紧五指,将甄贤前襟都撕扯开了。
他紧紧盯着眼前面容平静的青年,听见自己后槽牙咬出的声响和随之而来弥涨的酸涩,良久,到底松了手,别开脸去。
卢世全留在门口的东厂番子被狗咬了。
这新鲜的消息还没捂热乎,紧接着,就是七郎突然自己跑走的消息急补上来。
且还是“浩浩荡荡”跑走的,跟着几个鞑靼女人,一大群狗,还有一个不知哪儿冒出来的小乞丐。
这多半是那个鞑靼小公主苏哥八剌回来了。
对嘉绶这个幼弟,嘉斐虽谈不上多么感情深厚,但也算是看着长大的。
小七还从没有真正凭自己的意志主动独力去做一件事。
如今竟然就追着巴图猛克那个妹妹跑了。
嘉斐忽然有种弟弟终于开始长大了的惆怅。
虽然这长势究竟是好是坏,还得两说。
苏哥八剌回来,一定带来了小贤的消息。按理应该直接来见他才对。为什么就这样走了?
鞑靼人的小公主领着七弟跑了,万一闹出点什么事来,可不好收场。
这难道是小贤的安排么……?
嘉斐想了又想,觉得不太可能。
他太了解甄贤。以甄贤的性子,绝不会把嘉绶这么个半大孩子牵扯进去,也不会想把苏哥八剌牵扯进去。
是以小贤才会让苏哥八剌回来。而小贤让苏哥八剌回来,就必然会让她来找自己,传递消息。
一定是出了什么岔子。
如今苏哥八剌什么消息也没留下就又跑了。小七也跟着跑了。他和小贤全然失去了联系,根本不知小贤如今身在何处,不知该去哪里接应才好。
难道,是卢世全到底抢在了他的前面?
昨夜火光之中,卢世全放肆的笑脸犹在眼前。
不,他绝不能让卢世全抢了先。
把小贤从关外找回来这件事,他从没想过隐瞒父皇。但这一件事,他必须亲自去和父皇说。并不是为了他自己,而是为了小贤。
弃官出走,此其罪者一也。
沟通鞑靼,此其罪者二也。
如若换了别的什么人,或者说,换作卢世全、陈世钦一党将小贤捉拿举告,还不知要攀诬描画成什么模样。
他并不畏惧自己会被牵连进去。
他所畏惧的,是他的父皇会以最简单粗暴的方式平息纷争。
而此时的他羽翼仍不丰厚,没有真正与父皇博弈的实力。
如若父皇决意要杀小贤,他怕他纵然孤注一掷也无力阻挡。
更何况,父皇是个要面子的人。
自父皇登基以来,数十年间,唯有一人蒙圣恩开赦,钦点探花,入翰林院,却连辞呈也没有上奏一封就直接跑了。
这个人,就是小贤。
仅此一条,即便父皇不杀小贤,怕是也要将人关在诏狱一辈子不得开释。
除非他能将小贤护在他的靖王府,先一步与父皇达成协议。
父皇是乐于与他做条件交换的。就好像,父皇可以默许他北上寻回小贤,以换取七郎建功立业开府封王。
但这一切,都只建立在他能抢先接应小贤还来的基础之上。
离开岩灵古刹,他已立刻派了玉青赶回京城,上表奏请还京。
不出意外,五日之内,召他与四郎还京的圣旨便会送到苏州。
只要他能接应小贤,拿到该拿的东西,拖过这五日,纵然卢世全再想阻拦,也不得不放行让他们离开浙江。
他当然知道卢世全不会善罢甘休。但此世间事,又有哪一件是容易的?早在决意捅了江南织造局这马蜂窝时,他便已想得清楚明白。
他并不担忧与卢世全,乃至陈世钦对抗。
此刻最令他忧虑忡忡的,是他竟不知该上何处去接应甄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