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嘉斐只一气儿盯住他看,给他多盛了一碗汤。
“这汤是御医开的药膳方子,特意炖来给你补血养血的,你再多喝一碗。”
而后便又一脸等他喝汤的模样看着他。
心里就似有一株火苗在干柴堆下头拧转雀跃,随时都能烧起来,却又不知何时便会烧起来。
简直煎熬。
药膳味美,但甄贤实在没法吃了,便彻底放了碗筷,低着头轻轻别开脸,躲避灼热视线。
可惜嘉斐怎会就此放过他,愈发靠近前来,深深望着他。
“我只一想到今后每天都可以这样和你一起,就觉得欢喜,忍不住想多看你几眼。”
这人分明就是故意的。明知他受不了这个,才故意做些轻浮举止,说这等浮夸的话语,诚心要看他手足无措满脸通红的羞耻模样,或是等他也跟着吐出些难以启齿的话来应答。
“殿下别这么看着我了……”
无处可逃,甄贤只得低低溢出这么一声,近乎恳求。
嘉斐半寸不退,反而按住他的手,挑眉。
“我费尽周折好容易把你找回来,一天安生日子都没过上就又和我置气,如今竟连看也不许看了?”
他说时还特意在甄贤手上不轻不重地揉捏了一把。
小贤这手依旧是瘦瘦的,十指修长,骨节分明,有不少劳作留下的旧茧,早不是少年时软玉柔滑一般的触感。
还有领着小七从巴图猛克手底下逃出来那一回,为了与白总兵部会合,以血画旗割出来的伤口,虽然已然愈合了,长成了不深不浅的疤痕,但落在嘉斐眼中,依旧触目惊心。
有些伤,慢慢养着总能养得回来,可另有一些,怕是这辈子也再养不好了吧……
心尖遽尔一痛。嘉斐不由皱起眉。
他听见甄贤低声应话。
“是我不好——”
小贤垂着眼,睫羽轻颤的模样,语声中的无奈,一瞬间又叫他自责不已。
他怎么能这么欺负小贤呢?不过是拌嘴置气罢了,权当私房乐事便罢,什么大不了的,真缺了反少了情趣。小贤又没有再甩手扔下他,甚至都没有不理睬他,而是这样低头服软地哄慰他了,他做什么还要不依不饶地,显得小肚鸡肠无理取闹。
嘉斐骤然心软,又是愧疚,一阵血气上涌,当即伸手一捞,便把人整个抱起来,打断他自省。
“你没有不好。你怎样都是好的。”
甄贤毫无防备,就被这么一把打横抱起来,惊得下意识便伸手抱住嘉斐,待反应过来觉得失礼,再想松开手也已不能了。
他也不知道殿下为什么忽然又改了主意,是不是真的改了,只能这么僵硬着手脚,任由嘉斐抱进内室去。
嘉斐把他安放在床上,一边轻手轻脚替他脱去外袍,一边问他:“伤口可还会疼?”
“已经不怎么碍事了。”甄贤下意识应了一声,忽然又噎住了,总觉得这一句话说得似有无限暗示邀约的意味,顿时又闹了个大红脸。
那一抹霞色绮丽,立刻叫嘉斐心领神会,便又俯身凑在甄贤耳边轻笑。
“让我看看,顺便替你擦身。”
分明已是兰麝熏心的绵绵私语,又哪里就是纵情声色之时?
甄贤心中挣扎不已,本想劝阻。
嘉斐却已自顾自命人送了热水软帕进来,又将人全遣出去,亲手拧了一块热帕子,笑着解开他衣带。
“你放心,不让旁人在这里瞧着你。”
殿下一向是被人伺候惯了的,几时这样伺候过人?怕是除了四殿下,也就再没有了。
可殿下偏偏这样宠着他。
殿下的手轻柔至极,绕开所有疼痛的伤疤,温暖着轻揉慢捻,撩起每一寸肌肤下沉睡的欲念。
可这念想太贪婪,太放肆,让他如何承受?
明明不是最好的时机。
圣意难明难测,劲敌蠢蠢欲动,内有黎民生死之忧患,外有贼寇犯边不宁,哪是太平时节,可堪儿女情长?
又何况还有崔夫人……
白日里崔莹那张落寞却柔韧的脸遽然在眼前闪过。
瞬间甄贤只觉得浑身僵冷,下意识便按住嘉斐那只从容游走的手,近乎惊恐。
可他又不知能说什么才好,只哑着嗓子唤了一声,“殿下……”便黯然语塞。
那百般纠结的模样,嘉斐一看便知他又在无谓苦恼些有的没的,干脆把手中的帕子一扔,手脚并用地倾身压上去。
“……这种时候,你就不能只想着我便好么?”
他按住他的双手,与他前额相抵,吐息交错间,颇有许多无奈。
甄贤无力地拧转腰身,很快便明白无可挣脱。
殿下不是初次与他说这样的话。
可他又何尝不愿卸下负累心无旁骛?
“甄贤心里,从来都只想着殿下,可是——”
甄贤不由垂目轻叹,丝毫未能察觉语声里泄露的委屈,更不知这眼角微红欲言又止的神态落在有心人眼中是何等无异于娇嗔,而在挣扎拉扯间散落的青丝与半遮半掩的衣衫又是如何秀色可餐。
嘉斐怔怔看着如斯浑然无觉的甄贤,心底似有一团焰火怦然便炸开了。澎湃的狂喜如礼花四溅。他再也按捺不住地将他整个揉进怀里,只恨不能一口将这诱他心魄、使他神魂颠倒备受煎熬的人吞进肚里……
自从灵岩古刹暂别,两人便没得什么温存机会,而后甄贤更受了伤,嘉斐又是焦急又是心疼,也只能眼巴巴守着,眨眼已许久不曾亲近。
而今一旦开了禁,自是难以把持。
甄贤已数不清自己被这人颠来倒去的折腾了多少回,只知自己也已是忘乎所以,像一尾随波逐流的鱼,跟着一浪高过一浪的汹涌潮水起伏,一次次被送上云巅,身不由己,却欢喜无比。
嘉斐怎么都不肯放过他,执意打开他的身体,深入他的魂魄,将他所有深深掩埋的渴求与妄念悉数挖出,一饮而尽,温柔体贴却不容抗拒。
脑海里一片空白,无法思考,只能寻着本能喘息,发出各种平日里绝不肯泄露的声音,直至声嘶力竭。
依稀是还在失神时说出许多哀求告饶的胡话,甄贤已经都记不得了,也不敢记得,只一回想便羞耻得连脚趾尖都蜷缩起来。
心里实在觉得羞耻,却又甜蜜至极。
他浑身酸软地依偎在嘉斐身旁,感觉到彼此身上仍带着体温的汗水与别的什么濡湿粘腻,一时快要被满心里涌上来的罪恶感溺得窒息了,一时又觉得自己虚伪可笑怯懦无状。
他与殿下之间,无论算是什么,该如何诉说,或会被如何评说,都是真真切切毫不掺杂的。他并不觉得后悔,也不惧怕,却还是无法克制地为此不安、自责。
熏香若有若无的清淡气味已全被两情相悦的特殊馥郁遮住了。空气里全是缱绻方歇的甜腻。
甄贤不由自主地往嘉斐怀里贴过去,靠在他胸膛。
这一点亲密无间的小动作叫靖王殿下欢喜不已,又眷恋不舍得很,便愈发将他抱得紧了,细细亲吻他被汗水沾湿的额角,一边轻声哄着:“再让我抱一会儿,一会儿就给你更衣。”
他是知道甄贤一向爱干净,不会喜欢身上黏糊滑腻的感觉,怕小贤难受。但甄贤却并不着急起身,反而难得乖顺地静静窝在他怀里。
嘉斐忽然心尖一颤,察觉有什么地方不大对了,果然就听见甄贤闷闷地问他。
“殿下,我是不是真的特别迂执、伪善、傲慢自负、不通人情?”
这话……是怎么说呢?
小贤个性方直,心思又重,每每会有些许自厌的情绪也是正常。可再如何,哪有一套一套把这么些难堪字眼全往自己身上扣的?
嘉斐侧身低头,穿过柔滑青丝轻抚着甄贤后背,想了一想,问:“……四郎来找过你?”
“没有。是我自己仔细想了许多,觉得心里有愧……”
甄贤垂着眼,应完话才觉得不妥,不由嗔怪地轻推了嘉斐一下,低低斥道:“怎么这么说四殿下?”
嘉斐撇撇嘴,把人又往怀里搂了搂,“白日里四郎撺掇着七郎来跟我要人。”
“……要什么人?”甄贤一时茫然。
“你。”嘉斐应得漫不经心,手上却不含糊,不轻不重就在甄贤腰侧揉捏一把。
甄贤愣了一瞬,惊得撑起半个身子,整个人都彻底清醒过来。
原来之前殿下生了好大一场闷气却是为的这个。
只是偏偏在这种时候,怎么也不该和昭王殿下闹出什么事端来。
“那……殿下是如何应对的?”甄贤皱着眉,不免忧心地望着嘉斐。
嘉斐却依旧一脸无所谓,“我把他撵出去了。”
“殿下……”甄贤骤然语塞,瞬间竟无法分辨嘉斐所言的这个“他”究竟是指七皇子嘉绶还是四殿下嘉钰。
不论是哪一个吧,都不能这么撵出去了事啊……
殿下是个明白人,并不需要这种说教,会这么做大约当时是气极了。可越是气极了,反而越让人担忧万分。尤其这事又还是因他而起,此情此景,叫他情何以堪。
甄贤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只能无语看着嘉斐。
大约是这眼神太尴尬了,嘉斐终于叹了一口气,妥协地重新将甄贤拥进怀里。
“我知道你要说什么。我也知道七郎就是个傻孩子,没有坏心。但只有这一件事,只有你,我没法让着他。”
他还有些不爽地在甄贤额头浅啄了两下,放软嗓音哄慰:“大不了往后我躲着些,不见面也就罢了。我有分寸的,你不要担心。”
他又问甄贤要不要擦拭更衣。
甄贤闻言只得点点头,百般地顺着他,心里却是乱麻缠绕。
这一潭水实在已被搅得浑浊不堪,一想到接下来该如何是好,便是倦意全无,哪里还真能睡得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