嗨特小说>古代言情>拣尽寒枝>第100章 三十一、东宫之变(2)

  冷汗顺着额角淌下来,连贴身的小衣也全湿透了,冰凉地黏在身上。

  嘉钰极为不爽地抬手抹开额前沾湿的碎发,看见迎上前来的萧蘅芜。

  “回来了为何不叫醒我?”嘉钰沉着脸斥了一声。

  萧蘅芜尴尬低垂眉眼,“我见殿下难得安睡片刻——”

  若真是安睡倒好了。

  嘉钰不悦轻哼一声,重又靠回榻上,半闭着眼低低问:“情形如何?”

  萧蘅芜却不立刻回答。

  她只静了片刻,柔声反问:“殿下是问什么情形?”

  嘉钰倏地睁开眼,死死盯住面前的女子。

  她也不过就十七八的年纪罢,却已有如斯眼神。

  如若换一个人,她也许当真可以得偿所愿罢。

  只可惜她找上的偏偏是他。

  “萧娘,你过来。”

  嘉钰心下冷笑一声,面上却仍冷冷的,就换了个舒适的姿势,冲萧蘅芜勾勾手指。

  萧蘅芜浑身轻颤,犹豫片刻,仍是倾身向他靠上去,才到近前便被他一把抓住按在榻上。

  “你以为你做出这副模样,我就会物伤其类么?”

  他靠近她,几乎与她贴面,眼神却冰锥似的,满是尖刻。

  萧蘅芜秫秫如风中落叶,只能竭力咬了咬嘴唇,挤出几不可闻的话语:

  “宫中现在为着贤妃薨没,才使得某些人得了借口,有机可乘。如此……殿下只需要为圣上添一件喜事,便可一切揭过了——”

  她竟然对他说出这种话来,甚至颤巍巍抬起手,想要抱住他。

  嘉钰眸色一震,旋即失笑。

  “你觉得我会这样做么?和你?”

  他像看笑话一样看着她,撒手一推,将她独自扔在那贵妃榻上。

  萧蘅芜整个人都匍匐着,半晌不能抬起头,唯剩肩头不停颤抖。

  “靖王爷做得,殿下为何做不得?”

  她忽然嘶声喊出来,竟是双眼赤红,不甘极了。

  她反身扑上来,双手抓住他衣袍的下摆,不顾一切地紧紧贴着他,亲吻他腰带上镶嵌的白玉。

  玉石冷硬棱角刺痛了她的双唇。她皱起眉,却执意不肯离开。

  但嘉钰仍只冷冷俯视她。

  “你别会错意。我留着你,是因为我需要一把剑。剑是用来杀敌的。会刺伤主人的剑,没有存在的价值。你若是不愿意,没人逼你。但你若想留下——”

  他将她的手指一根一根掰开。

  “萧娘,不要挑战我的耐心。”

  萧蘅芜怔怔仰脸望着他,良久颓然瘫软下去。

  嘉钰静静看着那女子失魂落魄的身影。

  赫然察觉,他竟然与二哥说出了庶几相似的话语。

  难道他在二哥眼中的模样竟也是如此不堪么?如若不是兄弟,不仗着那一点自幼相伴血浓于水的情分,他是不是也会这样被二哥弃如敝履地冷冷推开?

  梦境中的霜雪犹似落在心上,一片凄凉萧瑟。

  嘉钰深深吸了一口气,再次用力地咬住了沾染腥气的舌尖。

  萧蘅芜是扮作药童跟随常年替嘉钰问诊的御医一起进的宫,最先见到的自然是嘉钰的生母万贵妃。

  但并没有能见到圣上与昭王。

  据万贵妃所说,自贤妃病故以后,昭王便被陈公公关在清宁宫中,由司礼监择定的人轮番看守着,未经陈公公亲允,任何人都不得进出,着实与圈禁无异。

  昭王殿下少年丧母,又遭禁锢,于东宫啼哭不止,哀嚎之声彻夜达旦不绝,实在令闻者不忍。

  但圣上却并不似外间揣测那般受困于阉党。

  相反,贤妃仙逝当晚,是圣上主动以“思念爱妃,悲伤之至”为由拒绝了一切朝见。

  这其中,亦包括陈世钦。

  圣上命人用一盏鎏金铸银的缶盛酒上殿,又在殿中摆满兰芷芳草,焚香起舞,祭酒当歌,以奠贤妃芳魂。

  倘若陈世钦在殿外问话,便击缶作答。

  乍闻此讯时,嘉钰竟一时不知该如何反应才好,只觉啼笑皆非。

  父皇果然是在等,等一个可以逆转局势的喜讯。

  但并不如萧蘅芜所图谋的那样。

  父皇在等的,是二哥在东南决战的捷报。

  只要二哥能掌控局势稳坐南直隶,陈世钦就不敢得寸进尺,一切就还尚有可搏。

  但这一点,陈世钦也一定知道。

  这老阉狗一定会竭尽全力阻挠二哥,甚至很有可能会为此命手下那些东厂爪牙伤害二哥。

  只想到二哥如今是身处何等险境,嘉钰便是五内俱焚。

  如若能够,他也想二哥能够立刻回来,全须全尾地回到他身边,让他亲眼瞧着守着,才能安心。

  可他明白这样是不行的。

  每一个人都在煎熬中搏命。他也只能熬着等着,直到二哥终于归来的那一天,亲手为二哥打开通向奉天大殿的最后一扇门。

  “你去把曹阁老和外公请过来。”

  他出神了好一阵,回头看向仍然跪坐在地上的萧蘅芜。

  萧蘅芜眼眶里还浸着泪水,眉宇间却全是倔强,咬牙不肯发出声响。

  那模样叫嘉钰好不是滋味,不由又拧起眉,沉声斥责:“连死都不怕,哭什么?给人瞧见了,还以为我欺负你。”

  萧蘅芜闻声摇摇晃晃站起来,就低着头拿手抹了两下面颊眼角,转身疾步出了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