嗨特小说>古代言情>拣尽寒枝>第116章 三十四、不负苍生(2)

  张思远在内室换了身寻常衣衫,扮作办丝绸生意的客商,跟着甄贤出门。

  门外不远处候着的是一辆朴实无奇的牛车。驾车的是个驼背侍人,看见甄贤领着张思远出来便低头相迎,恭恭敬敬将两人送上车,而后稳稳当当催着牛车在南京城内走了好一阵才停下。

  张思远下车一瞧,见是到了一处僻静书斋,不由略微诧异。甄贤却是一副主人家的模样,径直推开门,请他进去。

  一进的小院不大,主屋里的架子上堆满了各式书册和画卷,倒真是十足十得像一个书画匠人的住所。

  这情景忽的就让张思远想起当年在苏州霁园,与甄贤同在陆澜的画室之中。

  当时甄贤进门一言不发就先把隐藏着陆家经年账目的画卷翻阅完了,且还过目不忘地全都记在了心里。

  那些画卷大约已随着陆澜亲手点的那一把火化作飞灰了吧。

  毕竟是原始物证,来日倘若真能倒了陈世钦,当是决定生死的关键,可惜就这么被毁了。早知如此,当初还不如强行一并带走,哪怕不能立刻呈上御前,就藏起来也是好的。

  张思远心下唏嘘。

  他看见甄贤站在一面墙的画架前,才想上前追问他把他带来此处是什么意思,忽然却听见院外又传来木门“吱呀”之声。

  张思远下意识循声看去,一眼便望见浙直总督胡敬诚本人,穿一身烟色暗绣的直身常服,手里端着一只窄长的木匣子,神色肃穆地走进来,猛瞧见他和甄贤,明显大吃了一惊。

  张思远也是大吃一惊。

  方才听甄贤说已另使人去请胡敬诚,他本以为当是靖王殿下身边的亲信卫军之类,万万没有想到胡都堂竟会孤身一人到来。

  这书斋所在极为偏僻,内中更是清冷,若非张思远信得过甄贤其人,只怕要觉得十分诡谲,疑心有诈,连门也不肯轻易进。

  而胡敬诚的模样瞧着分明是一无所知被“诱骗”来的。

  以胡都堂谨小慎微,这位甄公子究竟是用了什么法子请得他就这样孤身前来赴约?

  张思远不由再次惊诧转脸看向甄贤。

  而这一刻胡敬诚心中的震惊比之张思远只多不少。

  靖王殿下离开南直隶前没有召见他,取而代之的,是数日前送到他府邸的一卷画。

  画卷是封在匣子里送来的,其上所描绘的,是他老家的乡邻宗亲在说长不长说短不短的八年间与陆澜——确切说,是当时陆澜身后的织造局、司礼监宦官们之间的每一笔“生意”往来。其中有一人,与他关系最为紧密,无论如何也摘不开洗不脱,是他的长子。

  画卷之长,挂起来足有一人之高。

  胡敬诚当时便吓出一身冷汗。

  他隐约觉得这是“大限将至”。

  三年前圣上用靖王殿下肃清东南,杀了卢世全、甘庭玉和杭宁远三人后如惊雷乍收,人人都道皇帝陛下保的还是陈世钦,可胡都堂心里清清楚楚,圣上真正在保的,是他胡敬诚。

  他在浙直这些年,纵然自己不贪,打着他的名目贪了的却也绝不会少,他管着也没有用,也根本管不了。

  如若继续追查下去,陈世钦定然头一个将他彻底拉下水。这是皇帝陛下所不乐见的。圣上还要留他在浙直,当时为了与靖王殿下保驾护航。

  可圣上三年前没有治他的罪,不代表今时今日或有朝一日就永不会动他。

  靖王殿下离开南直隶时,没有与他有任何交代,仿佛刻意回避。

  紧接着,这样一卷画卷便不请自来出现在了他的面前。

  送画人指明要他今时今日独自来这书斋一见。

  是东厂以此相挟?

  或是圣上另有旨意?

  情势太过吊诡,胡敬诚思前想后,还是独自来了。

  然而他却看见张思远和甄贤同在这书斋之中。

  第一眼时,自然是震惊无比。

  并不是因为张思远,而是因为甄贤。

  张思远是圣上放在江南的一只手,打从一开始,就是张公公奉密旨南下来查织造局,才就此戳破了这隐痛多年的脓疮。张思远出现在此并没有什么奇怪。

  但甄贤只是一个小小的翰林学士,更是被圣上赐死的罪臣之后。

  论及“派系”,胡敬诚是曹阁老的学生,与甄贤的祖父和父亲虽曾有过公事往来,但并无深交,对甄家这个唯一尚存的幼子更是既无了解,也没有太多印象,即便是东南战后,也不曾多打过几回照面。

  甄贤之于胡都堂,只是一个传言。

  但甄贤是“靖王殿下的人”,这一点,胡敬诚还是知道的。

  胡敬诚也曾有所揣测,猜想靖王殿下待这个幼时挚友着实不同,甚至,这位甄公子多半也是真有些能耐的,否则以靖王殿下之志向,断不能将他留在身边。

  但甄贤既不是圣上的近臣阁员,也不是靖王的王府属官,值此微妙时刻,出现在这书斋之中,还是与张思远一道,就多少显得突兀不合时宜了。

  尤其视线相接一刻,张思远眼中明显现出了惊奇之色。

  胡敬诚立刻判断,张思远对他的到来毫不知情。

  所以,张思远也与他一样,是这棋局之上一枚尚未勘破迷雾的棋子。

  而将他与张思远同时约来此地的,多半是甄贤。

  这又意味着什么呢?

  甄公子既然现身,难道是靖王殿下的授意?

  可那些陆氏的账目,靖王殿下怎么会知晓?

  那画卷又从何处来?

  这黑白纵横之后的布局人,究竟是谁?

  胡敬诚并不知道甄贤曾经翻阅藏有陆氏账册的画卷,也不像张思远身在君王近侧深谙许多隐秘,自然窥不破其中关键,只觉得此事奇怪无比。

  但胡都堂毕竟是久经战阵的封疆大吏,两省总督的乌纱帽可不是随便什么人都能戴。只见他盯住甄贤看了片刻,便从容开口问道:“找胡某来的可是甄公子?”不卑不亢姿态,颇有既来之则安之的气度。

  甄贤微微一笑,应道:“是,也不是。”

  他请胡张二人入座,亲手奉上茶水。

  但胡敬诚却不肯受。

  他只将那装着画卷的匣子往案上一放,沉声又问一句:“公子是以什么身份送这画卷给胡某?”

  这一句追问所包含的威慑,比之前一句就严重得多了,压力悄然弥涨。

  “胡都堂——”张思远下意识站起身,想要稍稍打个圆场。

  他是万万没想到甄贤竟然敢直接将胡敬诚“诓”过来。毕竟是在任的浙直总督,万一冲撞起来,总是不好,对靖王殿下也不利。他也不知甄贤是什么打算,只是眼前情势实在叫他难免心焦。

  但甄贤却是一脸泰然。他并不回答胡敬诚追问,而是微微浅笑,反问:“这画卷中所载,可是事实?”

  他问得直白,胡敬诚一时没有回答。

  冗长沉默使得气氛颇有些尴尬凝重。

  张思远冷汗都顺着额角淌下来了。

  他虽然不知道那画卷上究竟画了什么,但也看得出甄贤便是用这画卷拿住了胡敬诚的要害。

  未免也太大胆了。

  倘若激怒了胡敬诚又当如何?

  张思远从前只道靖王殿下常剑走偏锋,没曾想,这位甄公子也如此“不落俗套”。

  可眼下正是用人的时候,实在犯不着把人往外推。

  张思远已兀自捏了一把汗。

  甄贤却是不退反进,见胡敬诚不肯应声,便又道:

  “我少时曾听祖父提起过胡大人,言胡大人沉稳刚健,有所不为,有谋国之能,更是实干之才。而今的胡都堂,可还是先祖父口中那个‘栋梁’。毕竟如这画卷所述,可不是栋梁所为。”

  胡敬诚默然不语,唯有眼中光华明灭闪烁,复杂难言。

  他已是个半百之人了,眼前这个年轻人却才廿余,论资历,他是前辈,论年纪,他更足以做甄贤的叔伯。

  但甄贤却毫不避讳地质问他,且如斯尖锐地一击便抓住了他的痛处,纵然言辞委婉,却半点情面也没有留。

  这“后起之秀”可真是半点官场“规矩”也不讲。

  然而,他却无可反驳。

  不知何时起,当年寒窗苦读科举入仕时的锐气便悄无声息地离他远去了,所剩下的,只有如履薄冰的衰颓暮气。多少豪情壮志,也全在博弈间磨平了棱角,当真是老朽。

  倘若他也年轻个二三十岁,大约也会想要如此,不,或许还要更激愤地痛斥如今的自己罢。

  可他若从未变过,今时今日又是否还有浙直总督胡敬诚的存在?

  而眼前这崭露锋芒的可畏后生,又是否当真能够一成不变,一尘不染?

  待三十年后回首今日,又当如何?

  良久语塞,胡敬诚唯有苦笑。

  “甄阁老过誉,胡某惭愧。那么公子送来这卷画,又意欲何为呢?总不会只是想要胡某羞愧自惭。”

  他怅然看住甄贤,风霜着色的双眼中已有太多太多难以言明和不言而喻。

  但甄贤却仍是不回答他。

  他只静静看定胡敬诚,继续问:

  “胡都堂当年曾给靖王殿下送去六个字,殿下是如何作答的,胡都堂可还记得?”

  胡敬诚不由略一怔,似没想到对方会忽然提起这个。

  他当然不可能忘记。

  当日眼看大战在即,他给靖王嘉斐送去六个字“定山河,负苍生”,想借靖王之手斩脱禁锢了他八年之久的枷锁。

  而靖王殿下还给了他一颗人头和八个字。

  “克定山河,不负苍生。”

  山河必要克定,苍生亦不可负。

  这是靖王殿下的豪言壮语。

  胡敬诚其实至今怀疑。

  他觉得这是做不到的,是王爷一厢情愿的执念,抑或不得不做出的姿态。

  所谓苍生究竟是什么?

  所谓“不负”,最终也不过是尽可能少的割舍。他选择的是“稳”,而靖王殿下选择的是“快”,不过如此而已。

  虽然从结果看来,姑且是靖王殿下赢了。

  可这一次如是,下一次呢?将来的每一次呢?

  未必次次如愿。

  甄贤大约是在向他施压,想要他自己主动低头认罪。

  胡敬诚觉得,他已渐渐猜到了,甄贤独将他和张思远引来这僻静书斋究竟是在做什么。

  皇帝陛下想要他成为靖王殿下的助力,却又要钳制他的举动。张思远正是约束他的人,而这画卷中所载,却是拴住他的“罪”。

  皇帝多半要让张思远出任南京守备,以分散削弱他这个浙直总督手中的兵权。

  这局棋的谋局之人,到底还是圣上。

  既是圣意如此,除了顺服,他也没有第二条路可走。

  胡敬诚思忖既定,当即低头拜俯,“胡某有负圣恩,有负靖王殿下。”

  这着实是识时务者为俊杰的姿态。

  甄贤静静看了片刻,不置可否。

  他先长身而起,转而看向张思远,嗓音清朗。

  “上谕:着提督织造太监张思远兼南京守备职,领南直隶五军诸卫守备事。”

  谕旨所述,不出意料。

  张思远当即躬身领旨。

  甄贤将他扶起来,又道:“委任文书宫中自会送到织造衙门。圣上的亲笔诏书,我此刻不能取出与张公过目,也不能巨细说与张公知晓。但张公是圣上钦定之人,想来也不必我多言。”

  张思远点头,转脸看向胡敬诚,欲言又止。

  看情形,圣上对胡都堂当也是有所旨意的,且不容乐观。

  他本还疑心是甄贤年轻鲁莽。但若是圣上有旨,有另当别论了。

  无论如何,姑且先回避,免得尴尬。

  张思远是何等敏锐之人,立时还了甄贤一礼,又向胡敬诚一礼,轻声道:“我先到院中等候。”便转身出去了,还没忘了细心掩好门。

  甄贤直等着张思远离开,才转回目光,看住仍低头俯伏的胡敬诚。

  胡都堂是他的长辈,两鬓已见银丝,额前有岁月刻纹,却要在他的面前长跪不起。只因为他此刻并非只是他自己。他手中握住的,是至高至极的皇权。

  气息骤然淤滞。

  甄贤静了好一阵,才终于能够继续开口,嗓音却已在不经意间现出沙哑。

  “上谕:浙直总督胡敬诚,治下不严,纵长子宗亲贿赂内官漂没公帑,念其战勋卓著,平寇有功,又久有沉疴之苦,免其罪责,准其辞呈,召还京师面圣以候裁。浙江诸卫防务,仍由浙江都指挥使徐达虎总领,政务由承宣布政使周文林总领,不必再受总督辖制。”

  他缓缓说完,便屏息不再发话。

  胡敬诚肩头微颤,久久不能抬头。

  “念其功勋,准其辞呈”不过是顾全颜面的说法。圣上这是将他降罪革职了。

  他倒并不自认冤枉。

  这罪责原本早在三年前,他便应该承担。拖延至今,已是天恩浩荡。这三年来,他数度请辞,一方面是想急流勇退回避纷争,另一方面着实也是罪己。

  他只是难免为皇帝降罪与他的这个时机而感到意外。

  他自认沉浮多年已算是略通谋算,也了解今上的脾性想法,想不到到底是错估了陛下。

  圣上根本不要他为靖王殿下做臂膀肱骨。

  徐达虎、周文林都是靖王殿下到东南以后提拔上来的人,也是少数在东南任上时未与织造局卢世全牵扯过深之人。南直隶还有赵哲、张思远。而皇帝革了他这个浙直总督,却尚未撤大都督府。

  打从一开始,圣上要给靖王殿下的,便是整个东南,只有浙直两省,没有他胡敬诚。而他只是一只用来伪装圣意迷惑陈世钦的蝉壳,如今还要成为靖王殿下北还京师的掩护。

  但圣上到底还是有心顾念他的,所以才只是将他革职,更给他为靖王殿下建一大功的机会,而不是把他和卢世全、甘庭玉他们一起杀了。陛下知道他的难处与苦处。

  胡敬诚忍不住笑出声来,俯在地上,秫秫如被秋风扫过的树梢。

  甄贤恭敬将他扶起,仔仔细细安置他在一旁的椅子上坐下,又倒了热茶给他。

  “内阁的加急密函此刻应该已到府上了。胡都堂是封疆大吏,位同尚书,不可唐突怠慢。我的委任状,请胡都堂过目。”

  他从怀中取出文书,双手奉上。

  胡敬诚取来翻看,一眼心惊。

  这份委任文书与吏部下发的通常文书有所不同,乃是今上朱批亲笔所拟,加盖的也不是吏部的大印,而是内阁的印信与皇帝陛下的玉玺,显然是由内阁曹阁老亲自经手,绕过了司礼监,从南直隶发下的。

  在这份委任状,皇帝陛下御笔任命甄贤出任钦差都察院左御史,行监察、弹劾百官之职责,有在奏裁之外立断之便宜。

  一个二十八、九的青年人,从小小的翰林院侍读学士,一跃成为正二品大员,这是圣朝开元以来前所未有的孤例。

  无怪这个年轻人方才敢那样与自己直言,敢往他的府上送去这样的画卷。

  胡敬诚震惊良久,不知该说什么才好。

  自从陈世钦权盛,都察院几乎已形同虚设了,几任御史,乃至其下的佥都御史、监察御史,凡有敢直言弹劾者,大多死的死贬谪的贬谪,久而久之,满朝文武几乎都已把都察院这衙门遗忘了。

  今时圣上突然密旨启用一个在朝中无有党阀派系,亦无利益纠葛的年轻人出任左御史,是真正要露杀锋了。

  而这位新上任的御史大人,是靖王殿下的人。

  这是圣上为靖王殿下悉心锻铸的一把利剑。

  “甄大人身为御史,既有诏命在手,径直入府拿我便是了,何必这么麻烦。”

  胡敬诚惆怅掩面,靠在座上,尝试了几次竟都是腿软无力。

  甄贤垂手站在他身边,颀长挺拔,身姿如鹤,嗓音柔和而澄净,并无半点怜悯施舍,或是曲意谄媚。

  “我是晚辈,您是长辈。我与您或有政见之争,也并不乐见您落魄难堪。不如就请大人体体面面地还京,面圣,卸下重任,荣归故里,这样不好么?”

  他言罢沉静看着胡敬诚。

  胡敬诚不由怔忡。

  方才甄贤问他,是否还记得靖王殿下回他那六个字时的作答。

  他没有应声。

  他其实知道靖王殿下是在明明白白地告诉他:定山河,未必就要负苍生。

  他只是始终不信。直到方才那一刻,也不曾信。

  可看着眼前这个清瘦俊秀却自有坚韧的青年,他竟忽然动摇了。

  靖王殿下是与圣上不同的。

  甄贤更是与他们这些自负“老成”的官场中人不同的。

  那么……或许这一回,当真能有所不同。

  “靖王殿下此刻,是真已往秦地去了么?”

  心中恍惚失落,说不上什么滋味。胡敬诚摇头苦笑。

  “胡都堂以为如何?”甄贤不肯回答,只将这问话又推回去。

  胡敬诚用力撑着座椅的扶手,终于缓缓站起身。

  他躬身拱手,向甄贤行礼。

  “皇上圣明,殿下英睿。我如今可以谒见王驾了。”

  甄贤眸光明显一震,嘴上仍反问:“……胡都堂什么意思?”

  胡敬诚惆怅扯起唇角,“靖王殿下若要随我一同返回北京,驾车这种苦事我是万万不敢让殿下来做的。”

  原来他竟也早已窥得了些许端倪。

  刹那,甄贤面上浮现出欲言又止的难色。

  他明显犹豫了一下,到底什么也没说,而是做了个恭请的手势,上前两步,为胡敬诚推开了屋门。

  那略显狭小的院落中,张思远一直站着。

  纵然心中担忧,他也不能去偷听甄贤与胡敬诚在屋里说些什么,只好一直出神地盯着院子一角。

  角落的藩篱旁,那佝偻着背的车夫一直在喂拉车的牛吃草料。

  那头牛似乎有些焦躁,哼哼着不大愿意好好吃的模样。

  张思远心不在焉地看了好一会儿,忽然大惊失色地险些摔倒在地,着急就三步并做两步地奔上去。

  几乎同时,甄贤便推开了主屋的门,和胡敬诚两人一前一后走出屋来,也冲着那角落里的车夫疾步走过去。

  忽然被围住的车夫愣了一瞬,直起原本驼峰一样的后背。

  “我哪儿穿帮了?”他一边把脸上贴的背后背的都扯下来,逐渐现出本来轮廓的脸上有难以置信的困惑。

  甄贤站在胡张二人身后一步的地方,一脸“我早劝过你肯定不行”的无奈沉痛,扶住了自己的额角。

  相比早有察觉相对镇定的胡敬诚,张思远简直哭笑不得,任是再如何沉着稳重见过世面的人,也差点不能站住脚跟,只能一手扶着旁边的篱笆,努力控制自己脸上崩坏的表情。

  “……殿下大概头一回喂牛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