熟悉到不能再熟悉的字迹。
是霍寒的字!
承佑元年十月初三。
我把玉儿从地牢里抱回来,他明明那么凶,拿根稻草梗都能连伤八人,到我怀里的时候,却掉着眼泪一直打颤,一如既往的娇气。
十月初四。
玉儿烧的厉害,太后不肯给药,我便以游玩之名,带他出去自己找药。
我将他放在马车上,回去的时候他却不见了。
说来好玩,我采药只用了一个时辰,找他却找到了晚上,他倒在药堆里,烫的脸颊通红,抓住我的手问:“寒郎,你生病了么?不怕……我给你找到了药田……”
十月初八。
玉儿的病终于好了,我却要开始带着他“寻欢作乐”,没办法,我不要他,他就得被扔到旁人榻上,我知道,我没多大本事,可我总担心旁人会不会好好待他?
做的累了,会不会给他喂饭?做发烧了,不会也给他上药?饭里,会不会加他喜欢的玉米粒?加的份量会不会不合适?
我对不起他,我放不下。
十月十五。
太后派了人来监视我,玉儿求我,他说他疼,说了好几遍,没有用,到最后只能求我轻些,我动也不敢动,数出他一共掉了一百三十三滴泪。
我在自己身上划了一刀,自那以后,他每说一句疼,我便在自己身上划一刀。
他……每说一句“疼”,霍寒便划自己一刀?
谢玉的呼吸不稳,握着纸页的手拼命颤抖,霍寒背上一共有八十一道疤,切痕平等整齐,并不致命,不像是被歹人所伤。
霍寒被蚀心蛊扰乱了记忆,他记不起来了,直到现在,霍寒都以为,那些疤痕是被追杀时留下的……
十一月初四,花灯节。
玉儿不见了,我找了他一天,看到他倒在御花园的雪堆里,手里抱着送我的祈福灯。
我将灯笼存了下来,想……将来有一天我死了,也可以存着些念想。
当然,如果有幸能活下去,我还是想完成他的心愿,我想……变得很厉害。
“玉儿,凡此种种皆为迫不得已,我会努力去回忆。”
“不要误会我,我爱你。”
“我爱你……”
许久以前的话在谢玉脑袋里嗡鸣,霍寒什么都想不起来了,依然要去找他道歉,自此,连说话都变得小心翼翼,再被骗,也不敢同他生气……
春季伊始,终于将玉儿送走了。
不知不觉日记翻到了最后一页,霍寒在上面写下了这么几行字。
希望顾海平能救下他。
希望他能过的好。
希望他再也不要想起我。
霍寒当时已经做好了被他恨的准备,这里记录的是霍寒丢的那一段记忆!
谢玉的手彻底乱了,他继续往后翻,册子的最后一页上写——
我给顾海平寄了一封信,嘱咐他如果玉儿有喜欢的人,便将信交给他。
自此,无憾。
信?
谢玉恍恍抬眼,将册子放进心口收好,顾海平从没跟他提过信的事。
顾海平那个人他了解,咋咋呼呼,游戏京城,是一个彻头彻尾的纨绔,他心里藏不住事儿,若是收到信,早就喋喋不休了。
那更大的可能就是……顾海平没收到信!
再往深想一想,霍赢为什么了解他的喜好,为什么知道他喜燃安神香,吃粥的时候喜欢加玉米粒?
眼眶湿的厉害,谢玉抬手,胡乱擦了擦,不曾想,刚一出门,脖颈就被一根细线狠狠勒住!
来不及反应,谢玉就被猛拽几步,困在了桃花树上,勒他的像是一根琴弦,坚硬锋利。
他慌忙抬手去护脖子,却连手带着脖颈一并被勒破了皮,线穿血肉,鲜血直流,淅淅沥沥落在了枯黄的草地上。
身后,女人的声音随之响起:“哈哈哈,果真如此,你现在一点武功都没有。”
谢玉努力睁眼,正瞧见霍泠辗转几步,走到了他面前,得意的笑着。
那与踩他灯笼时一样的笑,那种莫名的自信,总能逗乐谢玉:“公主……”
谢玉终于开口:“我与你没什么仇吧?”
“仇?那可大了。”霍泠靠近他:“我也实在是不明白,你除了这张脸,到底还有哪儿勾人?值得他日日将你那点破喜好放在案上,细细研读……”
“不过没关系,没关系。”霍泠又笑:“很快,你就要去见阎王了……”
面前,谢玉一只手慢慢抬起,指了指她身后,像是要指向什么。
但,还没来得及说话,脖颈便又一次勒紧,很快,似是喉管被压迫,一道声音也发不出。
窒息的无力感很快传遍全身,封冻血液。
砰砰砰——
忽然,三枪响起,那勒谢玉的人手上力道一松,直接“扑通”一声,倒在了地上。
脖子上的力道撤去,谢玉立刻单膝跪在了地上,大口大口的缓着气,他的手并没有落下,而是继续往上抬着,继续对着霍泠,指了指她的身后:“你……皇兄看着呢,咳咳,呵呵哈哈哈。”
男子的苦笑近在咫尺,而身后那种与生俱来的压迫感,逼的人心惊。
“泠儿。”
霍泠立刻站直,听身后,威严的声音徐徐响起:“你不是说要出宫游玩吗?”
“皇……皇兄,我……”
她的手微微抖着,回过头的时候,额角已经出了一层汗:“我……”
“回你自己宫里呆着,禁足一月,无令不得出。”
禁足!又是禁足!
前日的禁足刚解,今日又禁!
不就杀他几个宠妃吗?能怎么样?抵得上这骨肉的血亲吗?
霍泠抬眼:“皇兄,我今日没有……”
“去!”
霍泠被吓得一抖,再多争辩的话也都没了脱口的勇气,她不想惹皇兄生气。
于是乖乖福身,行礼远去。
.
谢玉被带回宫里包扎了,太医留给他的药,他又没喝。
只是等人一走,便在柜子里翻出了一件黑色斗篷,夜间出门去了霍赢的寝宫。
霍泠今天说,霍赢将他的喜好摆在了桌案上,桌案上……
趁人睡着,谢玉悄声的翻着,好半晌,终于翻出一封信,信封上是——谢玉未来情郎亲启。
是霍寒的字迹!
信封上有血,血迹早已干涸与信封融为一体,有可能是这封信送出去的时候,信鸽被射杀了,所以,落在了霍赢手里!
谢玉暗暗抿唇,不动声色的收了信。
正准备走,忽然,一柄锃亮的长剑搭在了他受伤的脖子上,剑锋划破了纱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