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乐童是这么想的, 只要褚寒不再戴花,就会恢复成原来的样子,虽说也整日花花绿绿, 但总比头上戴朵花好。
但他没想到,一步错, 步步错。
褚寒似乎在什么道路上,一去不复返。
事情的起因是, 戴着面纱的褚寒和云妃偶然在水榭中遇到了。
彼时褚寒两眼通红, 懊恼自己的脸上起了红疹子, 尽管太医和美翠都说看不出来,应当无碍,但褚寒都亲耳听到夫君说他脸上有红印了, 怎么会信他们,于是就哭着戴上了面纱,不肯见人了。
好不容易美翠劝他,说出去散散步, 心情好了, 脸上的红疹子应该就消了,褚寒这才勉强出来了, 但一路都离花草远远的, 避如蛇蝎。
结果刚坐在水榭中, 云妃竟也到了这里,见到褚寒, 惊讶地掩住嘴, “皇后?”
她规规矩矩地行礼, 瞧着很是安分,实则垂下的眼睛里满是憋不住的笑意。
她当然是故意来的, 上次放低身段去长乐宫求和不成,回去后气得眼睛都哭肿了,但她没有轻易放弃,休息了几天,就重振旗鼓打算再去求和,谁知长乐宫的下人不让她进去了!
真是岂有此理,她脸被褚寒羞辱的通红,可要成大事,怎能因为一点小挫折就退缩!
她一定要跟褚寒交好!
但是她见不到褚寒啊,无论是派人盯着,还是假装偶遇,始终都被褚寒绕过去了。云妃气得手帕都不知道撕烂了几条,失去理智了,再也管不了什么大局了,她不跟褚寒交好了!
她要看褚寒的笑话!
这不,虽然她打听不出来具体发生了什么,李乐童将寿安宫的事牢牢压下了,但听人说皇后的脸好像出了点问题,她马不停蹄,脸上的粉都没扑好就紧赶紧慢地过来了。
不过云妃学聪明了,知道装了。不装不行啊,若是再跟皇后吵起来,皇上又是只罚她,不罚皇后。
云妃想到此,又气又委屈,狠狠咬了咬牙,再抬头时脸上恢复了担忧,“皇后这是怎么了,一段时间不见,怎还戴上了面纱?”
褚寒本就心情不好,难受的很,这时还看见他夫君的小妾,再看看小妾的脸,更难受了。
坏女人,打扮的这么漂亮,故意来气他。
要不是他脸暂时毁容了,哪里轮到她来表现自己的美貌?!
褚寒不理她,云妃就自己走进了小谢,近距离看褚寒的脸,也不知是面纱的原因,还是她近来熬夜抄心经,把眼睛看坏了,看不清褚寒脸上到底什么情况。
云妃暗自纳闷,但看不清,又不管她的事,她惊呼一声,仿佛被吓着了般,“这般严重啊!”
褚寒紧紧握紧了拳,心里疼的滴血,他知道他毁容了,变得不好看了,他没脸见夫君了,更别说什么侍寝,夫君不厌他,已是天大的幸事,可、可,云妃欺人太甚!!
云妃放低声音,好似十分关怀褚寒,“皇后,您听臣妾一句劝,咱们伺候皇上的啊,脸和身子,是极重要的,您可要小心些,帝王的恩宠本就短,如今皇上也只是没有选秀,若是选了秀,宫里来了新人,咱们这些旧人……哎。”
说到伤心处,云妃还拿手帕轻点了点眼角。
褚寒灰色的眼眸通红,攥紧的手背上也绷起根根分明的青筋,他怎么没听出来云妃的意思?!话里话外都说他就算是受宠,也不过是一时,别得意忘形,等皇上选了秀,他这样丑的人就再不会被皇上看见了。
褚寒要气死了!
美翠看的心脏都快跳出胸脯了,禁不住身子前倾,生怕皇后娘娘一个不高兴,一拳锤了云妃。
云妃一点也没察觉,还自顾自说着,“皇后,臣妾这里有些上好的祛疤药膏,要不您拿回去试试?说来这药膏,还是皇上赏赐给臣妾的,前年冬天,臣妾不小心在雪地里摔了一跤,不小心给磕破了,皇上亲自送来了这祛疤的药膏,您瞧,臣妾的手心一点也没留疤,光滑如初呢。”
云妃摊开白中透粉的掌心,轻轻晃晃,就跟甩在了褚寒的脸上一样。
褚寒终于忍无可忍,气哭了的一拳砸到了石桌上,嘭得一声巨响,褚寒死死忍着泪,冷声,“放肆!本宫在此歇息,你一而再再而三地来挑衅是何居心!”
云妃早在褚寒出手的时候就吓傻了,纤瘦的身体狠狠哆嗦了一下,屁股都离开凳子了一瞬,再一看剧烈摇晃的石桌,又是一抖,花容失色,伸出去的手都吓没知觉了,“皇、皇后娘娘息怒……”
呜呜呜呜呜,娘亲啊!早就说褚寒是个糙的,看看!把石桌都差点锤烂,这要是锤在她身上,她不得当场吐血?!
说得好好的,怎么还动起手来了?粗鲁!蛮夫!野男人!
云妃精致漂亮的小脸煞白,一抽一抽,脸上本就没扑好的珍珠粉顿时扑簌簌往下掉,她眼含热泪,一动不敢动,呜呜个不停。
褚寒也委屈,也红着双眼,眼泪涌出眼眶,落在面纱里,他怒声,“再敢冒犯本宫,本宫罚你抄一辈子经书!”
云妃哭哭啼啼,早忘了给自己打补丁,认了挑衅皇后的罪名,道歉,“臣妾知错,臣妾再也不敢了。”
呜呜呜呜,她要去告状,她要让皇上把褚寒关进冷宫呜呜呜呜,后宫中不能有这么粗鲁没教养的男人。
云妃哭着走了,美翠悬着的心也总算落下了,天知道她有多害怕皇后娘娘锤云妃,还好还好,只是锤了石桌。
她怕娘娘看见石桌,更怕娘娘还受云妃的影响,伤心不止,上前跪下,“娘娘息怒,都怪奴婢不好,带娘娘出来受了气,请娘娘责罚奴婢。”
褚寒擦掉眼泪,云妃走了,他也恢复了些理智,知道这事怪不得美翠,是云妃自己要来挑衅的,“起来吧。”
“我知道云妃是故意的,只是我控制不住自己罢了。”
一听到云妃跟他炫耀夫君如何待她好,他就很生气。
褚寒摸了摸面纱下的脸,泪落得更凶,“我如今,还毁容了。”
美翠听着娘娘如此伤心的声音,心里也难受,忍不住埋怨云妃嚣张任性,她想再劝说娘娘一句,“娘娘,您脸上真的没……”
她想不通,皇上到底为何要骗娘娘,说娘娘脸上有红疹子。
褚寒不知想到了什么,忽然打断了她,“等等。”
美翠疑惑地看着娘娘。
褚寒不哭了,眼睛发亮,“我想到了!”
还是刚才云妃扑簌簌往下掉的粉给了他灵感,他脸上起了红疹子,可以用粉遮盖住啊。这样夫君就看不到了,他就可以继续面对夫君了。
褚寒高兴起来,让美翠起来,他们赶紧回长乐宫扑粉。
美翠一脸茫然地跟着娘娘走了,不明白娘娘的情绪怎么起伏得这么大,直到褚寒坐在铜镜前,催促她,“快,帮我上粉。”
粉倒是有现成的,毕竟是皇后的梳妆台,一应具有。但……
美翠犹豫,“娘娘,您真的要?”
她看着娘娘光洁无暇的皮肤有些无从下手。
褚寒:“扑多点。”
美翠只好净了手,开始往褚寒脸上扑珍珠粉,怕肤色不一样,美翠还特意扑少了些,但褚寒睁开眼看了眼铜镜,显然没理解她的苦心,皱眉,“扑厚点,多点。”
美翠不能违抗娘娘的命令,再扑。
褚寒:“不够。”
美翠再再扑。
褚寒:“不够,再来。”
美翠沾了一大块珍珠粉,狠心扑下去,褚寒左看右看,仍是不满,干脆自己夺过粉,啪啪往脸上拍,只拍的粉沾不上去,动一下就往下掉,他才满意。
“这样夫君就看不到我脸上的红疹子了。”
美翠嘴角微抽:“……”
是啊,也看不出您是娘娘了。
褚寒扑的跟唱戏的一样。
一张大白脸。
他很高兴地去找李乐童了,因为这脸,他都两天没见夫君了,而且,他还要告云妃的状!让夫君再罚她抄书。
还要让夫君也送他一瓶祛疤的药。
要让夫君哄他。
他受了大委屈。
于是,今日布满了菜的八仙桌前,李乐童就正对着了褚寒的这张脸。
花确实是没了,桌上也终于没有鱼了,但多了满脸是粉的褚寒。
李乐童:“……”他没想到,他的一句话能引来这么大麻烦。仿佛搬石头砸自己的脚。
褚寒一说话,粉就往下掉,李乐童都不敢看粉有没有掉进菜里,转开了头。
常公公也一脸愕然,这是什么打扮啊?
褚寒并不知道他们心中的煎熬,委屈巴巴地告状,“夫君,您要惩罚她,她太过分了,总是挑衅我,她自己都跟我认错了,她就是故意气我的。”
李乐童不看他,喉结轻轻滚动,淡淡道:“你身为一国之后,应当大度些,不与她计较。”
褚寒一拳头险些砸烂石桌,云妃被吓哭的事情影卫早就一五一十地汇报给他听了,在李乐童看来,云妃固然有错,但她已经受到皇后的惩罚,他若再罚,就不合适了。
可褚寒不管这些,他只知道,他的夫君偏袒小妾,不帮他!
褚寒生气地扭过身子,他这一个动作,脸上的粉掉得更厉害,李乐童偏着脸都看见了,不忍直视地闭了闭眼。
褚寒:“你不爱我了!你爱那个女人!”
李乐童头疼不已,“莫要胡闹。”
爱不爱的,挂在嘴边,成何体统。
褚寒还要说什么,忽然注意到从他进来起,夫君好像就没看过他第二眼,皱起眉,“夫君,你为何不看我?”
李乐童:“……朕没有不看。”
褚寒:“那你转过来。”
李乐童只动了下肩膀,脸还是冲着别处。
褚寒懂了,他震惊了,不敢相信,声音都变了,“夫君不愿看我?!”
因为说话大声,他脸上又是掉下一层粉。
李乐童疲惫地捏了捏眉心,“朕没什么胃口,皇后自己用膳吧。”
褚寒眼睛红的飞快,声音依旧抖着,“夫君嫌我丑?”
他已经将那些红疹子遮得严严实实了啊!
云妃说的那些话,‘皇上的恩宠,都是短暂的,待新人进来,哪里还会看旧人……’,重重响在褚寒耳边,他没想到帝王的宠爱,去的这么快。
仅仅是因为他脸上有了红疹子,便连看都不想看了。
终究还是厌了他是吗。
褚寒是真的难过了,豆大的泪珠从眼眶里涌出,在扑了厚厚一层粉的脸上滚过,流下一道印子,看起来悲惨又可笑。
“夫君当真连看都不想看我了吗?”
褚寒真的伤心,伤心的声音中都没有哭腔,只是听起来快碎了一般,心如死灰。
李乐童并不知道褚寒哭了,还在头疼着。
他如何去看,褚寒脸上层层往下掉的粉,他看不下去。
他最是干净整洁,注意形象,看不得褚寒的这般模样。
他已经没有去训斥褚寒了,怕褚寒听了难过,他只是没有去看。
李乐童不知道褚寒哭了,常公公知道啊,更亲眼看见了皇后眼中的破碎,走上前着急地低声劝皇上,“皇上,娘娘这样多美啊,您不瞧瞧?”
接着用更低的声音道:“皇上,您知道的,娘娘一个人千里迢迢从青国嫁过来,远离了家人……”
李乐童无动于衷。他这次无论如何也不会听常公公的夸褚寒了。
褚寒悲痛欲绝。
常公公声嘶力竭,“娘娘哭了!”
李乐童这才看过去,皱眉,“何时哭的?”
褚寒垂下眼,大颗的眼泪砸到桌上,脸上的粉早已被泪水打湿,黏糊糊地粘在了脸上。
常公公:“您就看看娘娘吧。”再夸赞一下娘娘今日真美。
李乐童的眉皱得更紧,挥退常公公,站起身,深深叹了口气。
夸是不可能再夸了,也不能再找别的理由了,万一再让褚寒找到别的办法,还得他来收拾烂摊子。
但就让褚寒这样哭下去,也是不行的。
李乐童决定用自己的方式来。他走到褚寒跟前,环住了他的脊背,将人按在胸腹处,伴着无奈的叹息,李乐童道:“太医说你脸上没有红疹子,也没有过敏,想来是朕那天看错了,无需扑这么多的粉,朕都快认不出你了。”
“皇后,做自己就好。”
这是李乐童第一次哄人,也是第一次抱人,褚寒的脸蹭在李乐童的龙袍上,把龙袍蹭的乱七八糟,他抬起脸,看向夫君,哽咽,“没有红疹子?”
李乐童一不做二不休,实在怕了褚寒的这些操作了,抬起手在褚寒的眼睛下刮了下,把泪刮去,“嗯,不要哭了。”
“做你想做的,不用理云妃,她性子如此,也不用再扑粉,原来的你就很好。”
褚寒破涕为笑,抬手也紧紧抱住李乐童的腰身,“真的?”
李乐童哄好了人,心里却忽然开始压抑起来,浑身不自在,想要快点远离褚寒,“嗯。”
他后悔了,这样的举动和说的话,太亲密了,让他有一种很奇异的,来的没有根据的恐惧。
李乐童脸上有些冷,更多的是空,他推开了褚寒,命令下人,“撤了桌上的饭菜,再上新的。”
是褚寒哭得太可怜了,他才会心软,不会再有下一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