褚寒回长乐宫时, 常公公跟随在身后,穿过御花园后,褚寒驻足, 看了眼不远处的云宫,撅了一路的嘴总算落下了, 有些高兴地哼了声。
云瑶已经搬出去了吧?以后都是云昭仪咯。
常公公见娘娘露出了笑,胸腔里高悬的心也落了下来, 故意捡着褚寒想听的话道:“娘娘, 您可是想找云昭仪玩?哎哟, 那可不行了,云昭仪如今没了妃位,除非有妃子领着, 否则没资格跟您见面。”
褚寒笑得更乐了,扭过头看常公公,“总管大人,我方才说谭公公有才能, 你别记在心里, 我只是就事论事,绝没有其他意思。”
常公公连连摇头, “折煞老奴了, 老奴哪当得起娘娘的一句大人啊, 娘娘日后万万不能这么叫老奴了。”
“老奴都明白,谭公公的确比老奴更有能力。”
常公公说的是实话, 他自己还不能知道自己有几斤几两吗?
若不是皇上感念旧情, 提拔他为总管, 以他自己的本事,是绝爬不上来的。
褚寒点头, 叹了口气,“最后还是没能留在夫君的寝殿。”
不过把他憋了很久的心里话都说出来了,也算争取到了点什么吧。
他说完那些话后,夫君抱了他很久,说:“梓童的劝谏,朕听到了。”
褚寒想说他才不是劝谏,他就是单纯地心疼夫君而已,但他看夫君的表情不是很好,好像有些疲乏,就没胡闹了,跟着常公公走了。
走至门口,回头,见夫君孤单地端坐在桌案后,眼神不知看向哪里,有几分落寞。
褚寒心里一紧,差点就想不管不顾地跑回去了,是常公公唤醒了他。
褚寒一步三回头地走了,他知道,夫君是在思考什么,他不能打扰。
或许是在考虑他提的建议的可行性呢?
如果真的听了他的,夫君日后岂不是就有很多机会可以陪他了?
褚寒觉得,那他还是乖乖回去吧。
只是人走了,心仿佛还在那里,空落落的。
常公公宽慰他,“娘娘,皇上是皇帝,他有太多的难言之隐了,您谅解谅解他。”
褚寒更郁闷了,扯下一朵黄花,戴在头上,嘟囔,“若夫君不是皇上就好了。”
常公公上前扶住褚寒,拍拍褚寒的手,“那娘娘就跟皇上遇不到啦,娘娘,知足常乐就好。”
褚寒吐出口浊气,还是很郁闷,但他觉得不能再这样想了,常公公说的对,如果夫君不是皇上,他就不能嫁给他了。
褚寒使劲晃了晃头,刚插|在头上的黄花也被他甩了出去,可怜地躺在草地上,摘他的刽子手,却一改方才的郁郁寡欢,神采飞扬起来。
“回长乐宫换衣服!夫君说晚上陪我用膳呢。”
只是不能睡在一起了,每天还是能见面的嘛。
再过几天,他们一起出巡,在一起的时间就更多了。
他要知足!
褚寒愉快地迈开脚步回长乐宫了。
暗中窥视他的小宫女攥了攥拳,无声无息地也转身回去复命了。
“皇上推迟了出巡,虽还没定下日子,但不会推到七月。”
推到七月,就太迟了,可能会耽搁十一月的殿试。
静妃喝了口药说道:“皇后回长乐宫了?”
宫女跪在地上低着头,“是,娘娘,奴婢亲眼所见。”
静妃:“皇上重规矩,他前几日为何住在卧龙殿,可查清了?”
宫女有些害怕,“没……娘娘,皇上身边的下人,都很守口如瓶,奴婢旁敲侧击也问不出来,怕被察觉,不敢再问。”
静妃早知如此,没有动怒,将苦涩的药喝干净,放下碗,才道:“继续盯着,别让皇后发现了,退下吧。”
宫女磕了个头,抬起脸,赫然是在长乐宫当差的一个小宫女,灵巧,因着不是贴身侍女,白|日里消失一会儿,也无人在意。
灵巧走后,静妃的心腹端着一盘蜜枣走上前,“娘娘,药苦,您吃些甜的吧。”
静妃看也不看,拿手帕轻点唇角,“袁姨,我从不吃甜的,你大约是忘了。”
她自小吃药,吃了十几年,如今多苦的药吃进嘴里,她都不觉得苦。
“因着历来皇后都是褚氏男子,所以凤印,皇上从不交给皇后,都是给宠妃,我们皇上大婚后,也是没有将凤印给皇后的,后宫宫务,竟是皇上亲自打理,你说,皇上此次出巡,凤印,会交给谁?”
袁姨不敢回话。
静妃前两年为迎合皇上喜好,终日闭门不出,虔心礼佛,好处是得了些,但也因此,给皇上留下了她不通俗物的印象,凤印,大抵是不会交给她的。
更别说,近日还发生了云瑶的事。
皇上什么也没有说,可静仙宫都知道,皇上是在警告他们了。
这样一来,凤印,绝不可能给静妃了。
但袁姨不敢说。
她不敢说,静妃自己也清楚,轻飘飘扔了手里的帕子,起身回内殿歇着了。
她吐了血,身子不好,需养精蓄锐,等皇上出巡,才能着手除掉褚寒。
次日,李乐童在朝堂上宣布,七月一日,他将仅带几名官员,微服出巡,途经平城、阳城,梅花县,约八月下旬回京。
朝臣无一不称赞清正帝圣明,跪地高呼,“臣等,恭送皇上出巡,皇上万岁万岁万万岁。”
这天距离出巡,还剩两天。
李乐童下朝后,接见了他要带着一同出巡的几名官员,放眼望去,会意外地发现,李乐童挑选的这几人,都是年轻的后辈。
其中最年长的,也才三十岁。
他们有出身名家的,也有被李乐童一手提上来的,年轻的脸庞上都带着克制不住的兴奋和豪气。
此次随帝王一同出巡,对他们而言,是千载难逢的好事,不止是得了帝王的信任和恩宠,还会长一番见识,于他们的仕途,只益无害。
李乐童提点了几句就让他们回去了。路途遥远,这几名官员都已成家,清正帝体恤臣子,让他们回去好好跟家人告别。
几个官员一走,陈老在殿外求见。
李乐童想到褚寒的事要跟老师说了,便让人请他进来。
陈老听完他说的理由,皱了会儿眉,捋捋胡子,也觉得没有更好的办法,颔首,“只能如此了。”
就由皇上带着去出巡吧,留在宫中,不管是禁着,还是放任自由,都是麻烦事。
不过……
陈老那双睿智的眼直直看进李乐童的眼睛里,“皇上,莫要忘了褚氏的身份。”
皇上毕竟还年轻,他怕,皇上做戏着做戏着,入了戏。
褚氏,不可信。
李乐童面对两朝宰相的暗暗施压,神色也依旧淡漠,“朕自有分寸。”
陈老弯下腰,拱手,“微臣,相信皇上。”
帝王有如此魄力,陈老心中宽慰,看来是他多虑了,皇上没有对褚氏动心。他们的大业,还在有序铺展。
陈老腰背挺直,胡子在热风中微微飘动,很是有文人的风骨,宫里的大太监亲自在前引路,送陈老出宫。
陈老走了几步,眼看出宫的宫道就在眼前,忽然听见什么响动,随着声音看过去,就见皇后娘娘一身红色锦衣,长卷发上,腰上,甚至袖子上,都有银铃,如花间的蝴蝶,欢快地跑着,一跑,一串的银铃声。
陈老听见的声响,就是银铃所发出的。
面容严肃,性子古板,最是文人风骨的陈老,见到眼前的画面,狠狠皱了皱眉,愤而甩袖离去。
皇宫何等肃穆的地方,衣着不整,跑跑闹闹,成何体统!
臭着脸走了几步,想起什么,回头,果然见褚寒跑去的方向是御书房,脸瞬间更臭了。
千万条礼仪规矩汇成一条,再次:成何体统!
陈老对褚寒的印象,比初见时更差了。
褚寒压根不知道陈老对他的评价,或者说他跑过来的时候就没注意到还有别人,跑进御书房,熟练地扑到李乐童身上。
“夫君!”
李乐童两手接住他,呵斥,“都下去。”
这话是对下人说的。
李乐童要顾及帝王形象,不能当着下人的面纵容褚寒,但下人退下,只剩他和褚寒,就可以了。
下人们低着头全都退出去,还关上了房门,咯吱一声,褚寒就跟终于等到了什么似的,撒欢撒得更厉害了。
“夫君夫君,马上就出巡啦!”
褚寒的灰眸亮的发蓝,“我好想马上就到后天啊!”
李乐童笑了些,摸他的脑袋,“很快了。”
褚寒抱着李乐童的腰,畅想道:“出去后,我可不可以骑马?”
李乐童见他这么开心,心也软了,“当然可以。”
“那我能不能去夜市?
”
“可以。”
“可以坐船?可以见很多很多的人,可以吃好吃的,可以买好看的衣服?可以交朋友?”
褚寒每问一个问题,李乐童都不厌其烦地说可以。
褚寒激动的肉眼可见的脸都红了,嗷嗷的,“太好了!快点出巡吧!”
李乐童眼中浮着笑意,其实他出巡,是有任务的,也不会那么轻松,但褚寒很高兴,他又怎么会去泼他冷水。
况且,褚寒确实是去玩的。
他出巡,褚寒玩。
并不冲突。
直到……
褚寒殷切地看着他,问:“我可以跟夫君睡一间房吗?”
李乐童敛了笑意,很是绝情,“不可以。”
褚寒支起来的耳朵耷拉下去了,灰眸也成了委屈的狗狗眼,摇摇李乐童的胳膊,“一起睡嘛,外面客栈有限,那么多人要住房,夫君身为皇上,怎么能能铺张浪费呢?我们两个人睡一间就好啦。”
李乐童忍笑,不为所动,“梓童不必忧心,越国客栈多得是。”
褚寒撒娇卖软,“睡嘛,一起睡嘛,夫君,求你了。”
李乐童抽走手,“不可以。”
褚寒换另一边继续撒娇,“夫君不爱我了吗?我不是夫君心里的心肝宝贝了吗?你不想跟你的心肝宝贝一起睡觉吗?”
李乐童被褚寒的这些孟|浪之词说得耳尖泛红,垂目认真地看奏折,“不可。”
……
……
日月轮换,离清正帝出巡,只剩一天。
所有人整装待发,套好的马车都整整齐齐停在了偏殿后面。
后宫,静妃的小动作惊动了君后,他听完属下的汇报,大笑,只觉好笑至极,命人去传静妃来见他。
静妃推辞,君后也不恼,再派人去,这次,带了句话过去。
两刻钟后,静妃现身在了寿安宫。
静妃不愿在君后面前露怯,强撑着身体,笑道:“不知君后传臣妾过来,可是有什么事?”
掩在袖中的手紧紧握住,该死的,她动作已经够小心了,没想到皇上没发觉,君后先察觉了。
宫中还有君后的人!
君后近些日子十分安分,以至于静妃都快忘了君后也不是个省油的灯了。
君后摆摆手,看着桌上的画像,头也不抬,“别紧张。”
“本君又不是要告发你。”
静妃的脸霎时白了,干笑,“臣妾不知您在说什么。”
君后好像听到了什么极好笑的话,当即笑出声,转头,用不知什么样的眼神看了眼站都快站不稳的静妃,顿时笑得更厉害了,“哈哈哈哈哈……”
静妃攥紧了手,脸色很不好看。
君后,这个疯子!
君后笑得眼泪都出来了,这才收了笑,哎了声,收起桌上的画,“行了,你可以走了。”
静妃勉强维持着笑,“君后叫臣妾来……”
君后:“就是来笑话你的啊,笑完了,你可以滚了。”
静妃挂不住脸上的笑了,福了下身便冷着脸走了。走前,她无意中看到,君后手上的画像,是他自己的。
静妃有些疑惑,为何看自己画像?
不等她细想,君后收起了画,很随意地扔进了篓子里。
静妃离开了。
虽然出了点小插曲,君后得知了她的小动作,但箭已在弦上,不得不发。
计划,还是要照常进行。
静妃定了定心神,在静仙宫里等着帝王离开皇宫。
翌日天不亮,静妃就起身了,她是后宫妃子,帝王出巡,她要去送皇上。想到不日就要发生的事,静妃心情很好,苍白的脸有了血色,下人一边观察她神情,一边笑道:“娘娘今日真美啊,奴婢给您梳个回心悬挂髻吧。”
静妃轻笑,自己拿了把木梳,一下下梳着乌黑的长发,“只今日美吗?”
宫女忙轻轻张嘴,“瞧奴婢的嘴,真笨。”
下人刚把她的头发梳好,袁姨就惊慌失措地走了进来,静妃不悦,拧眉,“何事如此慌张。”
袁姨跪了下去,大气不敢喘,“娘娘……皇后,皇后,随同出巡。”
说到后面,声音几不可闻。
“啪”,静妃手里的木梳掉在了地上,她脸上再无一点笑,不可置信,“什么?!”
她眼前一黑,喉间似乎又有猩甜翻涌。
这一刻,她终于明白,昨日君后看她的眼神是什么意思了。
那是嘲笑,讥讽。
如君后所说,他在看她笑话。
静妃再也支撑不住病弱的身体,两眼一翻,晕了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