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乐童听到窗户落下的声音, 他才看了过去。
真正的褚寒,脾性是真的不好。
同那个乖乖软软,爱撒娇的褚寒, 是两个极端。
本也该如此,李乐童收回了视线, 准备叫人进来服侍他穿衣,不想还未开口, 褚寒又去而复返, 气势汹汹地翻过窗户, 走到他面前。
“先说好,我是想学话本里的那样勾|引你,让你爱上我, 但还在来越国的路上时,我就不小心磕到了头,傻了。所以后来跟你相处的那些日子,不能算骗。”
李乐童猜想过这种可能, 闻言也没有惊讶, “嗯。”
左右于他而言没有区别。
褚寒紧紧皱眉,“就一个嗯?”
李乐童觉得今天不多跟褚寒说一句, 他是不会走了, 便淡淡地提醒他, “但你恢复记忆了,恢复之后, 是骗。”
褚寒想反驳, 但张开嘴了, 发现无话可说。他确实骗了。
他还想着完成计划,把李乐童拉下皇位。如果不是他真的动了心, 爱上了李乐童,他真的会这么做。
他不是好人。
褚寒紧绷着脸又气走了。
李乐童见他走了,面无表情地叫下人进来,道:“那扇窗子,封死了,夜里有老鼠进来。”
下人顿时吓了一跳,赶紧道:“奴婢今日就撒下灭鼠药。”
李乐童想到高大的褚寒,颔首,“撒多点。”
胆敢夜闯他的住处,是要给些教训。
洗漱过后,在上朝前,他又叫了影二来,“昨日当值的影卫都是哪几个?”
影二一听就知道这是要问罪了,忙替自己的兄弟们求个情,“皇上,影三他们都被皇后娘娘打的鼻青脸肿,现在还在太医院拿药。”
谁知不说还说,说了,李乐童就看着他,“朕的影卫,连一个皇后都打不过?”
影二:“……”
影二心中呐喊,毕竟我们也不敢真的打皇后娘娘啊!万一这是你俩的情|趣呢?
真是谁都得罪不起。
李乐童自然也想到了,念他们也不好做,只罚了一个月俸禄。吩咐道:“日后皇后再来,拦住他。”
影二追问,“那能下死手吗?”
不下死手,拦不住啊。
李乐童瞥了他一眼,去上朝了。
影二:“……属下遵命。”
不让下死手,还得拦住,皇上太会给他们出难题了,这影卫队长一位,他是片刻也不想要了,赶紧去还给影一。
当晚,影一亲自带队,誓死要把褚寒拦在御书房外,但除了影一,其余影卫根本不能在褚寒手上过个十招的,就这,还不知道从哪儿冒出来个人,穿的是他们宫里的侍卫服,大喊道:“殿下,快!你进去,我拦着他们!”
影一控制不住地挑了下眉,“你是谁?”
枫叶小圆脸很冷酷,“我叫枫叶。”
有枫叶出来帮忙,褚寒很轻松就进了御书房,但等他想翻昨天的窗时,推了推,发现被封死了。
褚寒哪里不知道这是防他,冷哼了声,用力一推,就推开了。
卧房内,李乐童一身明黄寝衣,坐在桌案后看书,也不看他。
褚寒拍拍手上的木屑,开口无意识带了讨好,“怎么把窗户封了?”
李乐童听到外面的刀剑声,眸色更淡,“有老鼠进来。”
褚寒:“……”
褚寒知道李乐童是在点他,摸了下鼻子,也不生气,在他看来,李乐童肯跟他说话就代表有转圈余地了,三两步走过去,道:“封窗户可防不住老鼠。”
他还能从别的地方进来。
褚寒勾了点唇,凑近李乐童,“抓老鼠是要有技巧的,设个他一定会跳的陷阱,就抓到了。”
李乐童放下书,并不笑,“朕乃天子,老鼠何等腌臜。”
褚寒的唇角落了下来,不开老鼠的玩笑了,看着李乐童修长白皙的手,思索找个什么话题好。
不想李乐童又道:“皇宫确实该做一次防鼠虫了,原来有这么多老鼠,朕都不知道。”
褚寒总算明白李乐童在生气了,他举起手发誓,另一只手则顺理成章地牵住李乐童的手腕,让他看自己。
“我发誓我就带了一个枫叶进来。”
李乐童自知道褚寒有武功后就有些担心褚寒曾经摸过他的脉了,褚寒发的誓都没说完,李乐童就挣开了褚寒的手,“不必,朕会清查。”
褚寒脸色有些不好看,“你不信我?”
然后又握住了李乐童的手,“以前那个傻子说什么你都信,轮到我了,我发誓你都不信?”
李乐童皱紧眉,挣了两下没挣开,但好在褚寒这次握的是手,不是手腕,“朕为什么要信你?你说你幼时过得凄惨,可你分明有一个师父。”
一日为师终身为父,李乐童不信褚寒在有师父的情况下,师父会真的一点也不管他。
“我师父不愿收我为徒,是我逼迫他收的,收了后他只管教我本事,如何活下去,还要靠我自己。”褚寒手上施了点力,抓着李乐童的手就把人拉到了自己怀里,“你还没回答我的问题。”
“傻子说的话你信,我说的不信?还找影一核实?”
褚寒本来就是想趁机拉拉李乐童的手,结果越说越气,锢紧了李乐童的腰,“说话。”
那傻子身高九尺,整日里弯着腰跟李乐童撒娇,李乐童都信他心性单纯,他呢?
李乐童看到褚寒怒火中烧的灰眸,心里有点好笑。他跟褚寒第一次对峙时,就发现褚寒似乎很在意这件事,他不仅将失忆的自己,和没失忆的自己分得很清,还要计较个高低。
但在李乐童看来,他们就是一个人,只是他喜欢的,是那个失忆了,以为自己是话本里的人的褚寒罢了。
可褚寒这么在意,他不刺一刺他,就太心软了。
“你已有答案,何必问朕。”一刺不够,还要第二刺,“朕就是喜爱他。”
褚寒神色有些可怖,他将李乐童的脸按在怀里,不让他看见自己的样子,抱了许久,才道:“我不信。”
李乐童被抱得太紧了,挣脱不开,他也不想用蛮力,肚子里还有孩子,做不得大动静。
被抱的时候,他的耳朵贴着褚寒的心口,听见胸膛里,褚寒的心脏一下下,跳得快且沉。
“何必自欺欺人。”李乐童阖上眼,淡淡道。
褚寒抱得更紧了,还是那一句话,“我不信。”
“我不信你真的对我没有一点感情,我不信你只喜欢那个傻子。夜里我抱着你时,你明明是喜欢的,我亲吻你时,你是悸动的。”
褚寒偏头,咬住了李乐童的耳垂,滚烫气息尽数打进李乐童的耳朵里。
“我品赏双生花时,你抖得那么厉害,花蜜那么多……李乐童,你真的敢说,你对我,没有喜欢?”
李乐童双手紧紧攥住,咬住唇才没让褚寒发觉他乱了的呼吸,一声不吭。
褚寒变本加厉,边亲边道:“你喜欢我,你就是喜欢我。我比那傻子更好,更能让你依赖,你为什么不喜欢我?”
李乐童缓了一下,不能再让褚寒胡作非为下去了,他们之间,注定是要分开的。
李乐童缓缓的,坚定地推开褚寒,将褚寒眼里的火尽数熄灭,“你说的那些喜欢,全都是建立在他之上。”
“你不是他,就全都没有了。”
褚寒求了那么久,就只得了这么一句话,转身离开时,李乐童好像看到他灰眸中升起红色。
李乐童静默半晌,洗漱入睡了。
今夜没有褚寒,他睡得迟了许多,待到夜半,又被噩梦惊醒,看见站在窗边的褚寒,李乐童先是吓了一跳,随后看到是褚寒后,他就放松了下来。
翻过身,背对着褚寒。
李乐童知道褚寒没走,褚寒也知道李乐童没睡,但两人谁都没有说话。
不知道过了多久,李乐童轻轻叹了口气,闭上眼睡了。
次日,李乐童让影卫队再见到褚寒,不用拦了。
影卫们都以为皇上皇后这是破冰了,褚寒也这么认为,他来的越发勤了,但那天李乐童的话似乎对他打击很大,他来了,也很少出现在李乐童面前。
只是无论他什么时候来,躲在哪里,李乐童都能第一时间察觉到。眼尾轻轻一扫,继续批阅奏折。
御膳房端上来的饭菜,从其中的三四盘,到整桌饭菜都被褚寒做的替代掉,李乐童也没说什么。
这天褚寒看着李乐童多吃了一碗饭,心情好,笑起来,从房梁上跳了下来,道:“我也饿了。”
他们之前也说话,但多说一两句,像褚寒这样亲昵自然的,是这么多天来的第一次。
李乐童让常公公添一副碗筷。
等碗筷上来后,褚寒只用了碗,筷子用的李乐童的,李乐童看了眼,偏过头去。
常公公笑呵呵的,心里很高兴。
褚寒也笑,等吃完饭,他拉住李乐童的手,李乐童要挣,褚寒就说:“别动,我给你暖暖。”
天冷,李乐童的手几乎就没热过。
褚寒白天不出现,只有晚上的时候,李乐童睡熟了,他才上床抱着李乐童一起睡。
于是李乐童这几天每每睡醒,都觉得身上热乎乎的,很暖和。
他知道是褚寒。
李乐童没再动,冬天穿得厚,褚寒隔着衣服,应当摸不到他的脉。
褚寒见状弯起了唇,灰色的眸子泛着笑意,这个模样,同从前的傻子褚寒,一模一样。
但一张口,又不一样了,“脚冷吗?要我暖暖吗?”
李乐童耳尖红了些,抽出手,“不用。”
褚寒哪能让他抽走手,大手一包,就包圆了,试探地凑近李乐童,搂住他的腰,低声,“真不用?”
李乐童闻到褚寒身上熟悉的味道,眼睫颤了几下,“不用。”
褚寒一边抱紧了李乐童,一边道:“我是夫君,给你暖暖身子不是天经地义吗?真的不想吗?我抱一会儿,你就浑身都热了。”
“不是还要批阅奏折吗?身子热了,批得更快哦。”
褚寒哄着李乐童,终于如愿以偿地把人抱到了腿上,明黄色的衣袍拖到了地上,李乐童靠在褚寒的怀里。
褚寒咧开了嘴,“就这样,抱一会儿。”
李乐童:“朕没记错的话,朕才是夫君。”
褚寒笑意更深,“谁高谁是夫君,听话。”
“我早就想这样了,让你靠着我。”
李乐童虽淡漠,但回应了,“嗯?”
褚寒亲亲他的指尖,“你把自己逼得太紧了,我想让你累的时候,能依靠着我。”
做傻子可不能被依靠,所以他不想再演傻子了。
李乐童没说话。
褚寒笑着亲吻李乐童的掌心,“毕竟我是夫君啊。”
李乐童轻轻蜷缩手指。
褚寒就像得了玩具似的,李乐童蜷缩哪根,他就亲哪根,直到李乐童羞恼了,不肯再让褚寒亲,褚寒这才意犹未尽地作罢。
皇宫上下,包括褚寒,都认为,李乐童松口了,只要再过些时日,褚寒就能跟从前一样了。
但就在十月二十七,李乐童在朝堂上公布了太|祖手札,不顾朝臣反对,点了礼部的几个官员带着手札前往青国。
褚寒知道的时候,礼官都出发半天了。
而他正在给李乐童做点心。
褚寒差点气疯,丢了手里的面团就去找李乐童,但到了之后,黄才复,影一,向他拱了下手,道:“皇后娘娘,别让属下为难。”
整个卧龙殿,被影卫和御林军围得严严实实,不知道的,还以为要宫变了。
褚寒握紧了拳,在外面站了很久,久到众人都以为他会动手硬闯时,他走了。
李乐童不想见他,他就是闯进去了,又能怎么样。
他铁了心要送他走,他还能做什么?
褚寒回到小厨房,拿起桌上的面团,接着做点心,做到一半,猛地回身,又去卧龙殿了,这次他没跟黄才复等人废话,直接打了进去。
一个时辰后,满身是伤的褚寒站在门前,跟李乐童只隔了薄薄的一扇门,他伸手,掌心里是被捏得皱巴巴的点心。
褚寒的声音很哑,道:“我以前还觉得你心软,优柔寡断,但经了此事,我才知道,你心硬得比石头还硬。”
“我骗了你,我认,我道歉,可你不能一次机会都不给我。我喜欢上你了,我爱你,我想跟你在一起,我想做你的皇后。”
“李乐童,你知道当我听说你颁布了圣旨,要让我回青国时,我心里想的是什么吗?”
“我是生气的,但更多的,我在想,若我走了,你吃什么?夜里冷了怎么办?”
“你要我走,可以,那你能告诉我,你爱我吗?爱的是我,还是那个傻子。”
他没有等多久,一扇门后,李乐童平静的声音传来,“朕有御膳房,有一整个皇宫的下人,不至于饿肚子、夜里受冷,你多虑了。”
褚寒捏紧了面团,灰眸通红,“你非要这样戳我的心吗?”
一门之隔,李乐童克制地屏住呼吸,这样声音才不会溢出异样,他道:“我爱的人是他。”
这句话就像粉碎了他们之间的所有可能。褚寒将攥了一路的面团重新捏好,弯腰放到了门边。
那是一只软软的白兔子。
可惜兔耳朵上沾了血迹。
“我知道了,我走就是。”
常公公已呜咽出声,待门前的身影消失,他出门拿了兔子,递给李乐童,“皇上,老奴不懂……”
“你何苦这么做呢?”
李乐童看着那可怜的小兔子,指腹轻柔地蹭过耳朵上的血迹,低喃,“是啊,我为什么要这么做呢。”
褚寒是个有野心,有本事的。
当初他看到太|祖手札,得知当年李君为和褚卿的结局后,他就很惴惴不安。此前他就一直在想,褚寒困在后宫,真的好吗?
他是个男子,便是傻的,也是男子,他不该被困在他的后宫之中,整日除了他,再无其他事可做。
更何况后来他知道了褚寒不是傻的,相反,他很聪明,很有手段,若他回越国,他定能施展一番抱负。
李乐童不能留他了。
不管是爱与不爱,都不能留。
爱,那他们和太|祖的情况,有何不同?
即便他们开始几年,真的能相亲相爱,相安无事,可谁能保证,他们会一直相爱到老。
褚寒是想做皇帝的,要不然他也不会千里迢迢来越国设计他。等他们没有爱了,局时他们如何?越国百姓又如何?
又要重演太|祖的悲剧吗?
他拿到手札时,同君后说暂且不公布,是因为当时他还不知道褚寒不是傻的,因为当时他们还在相爱,但如今,他知道了。
爱不爱早已不重要,他是皇帝,必须看得更远,更清醒。
于公于私,褚寒都必要回青国。
让褚寒活着离开越国,已是他最后的爱。
他相当于放了一个隐患离开。
常公公抹了抹泪,“老奴知道您有安排,可老奴……老奴就是……不说您,就说未来的小太子,怎么办啊?”
一出生就没了爹。
李乐童低下头,摸了摸还平坦的小腹,“我已经让褚寒陪伴过他了。”
够了。
日后褚寒知道了真相,他也能有个交代。
褚寒是陪过孩子的,即使是在他不知情的时候。
常公公简直泪如雨下,弯下腰,不让皇上看到他的失态,“您打算让皇后娘娘何时走?”
礼官前往青国,少说要半个月,再等青国派人来,要一个月了。
李乐童抿了抿唇,他有点担心迟则生变。
像褚寒方才的,再来几次,他不敢保证他不会让褚寒有可趁之机。
“十天后,就让他出发。”
到时青国派来的人,在路上能跟他相遇。
但李乐童没想到,十天都等不了了。
边关传来密信,魏国要开战了。
李乐童即刻组了一支护卫队,三天后就让褚寒走了。
直到走,褚寒都没能见李乐童一面。
他坐在枣红大马上,仰头看皇宫的方向,俊美的脸庞凶冷阴沉,街上的孩童见了他都险些吓哭。
褚寒喝了一声,“驾!”
三天后,褚寒离开了越国的边城,城门外,一青衣男子穿着厚厚的大氅,冻得鼻子通红,打了个喷嚏,怒骂,“不孝徒!这么久才来,想冻死为师吗?!”
褚寒勒停马看下去,赫然是君长风。
他出门游历的师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