樊楼是东京城名气最大的酒楼,故而位置好的座位都是需要提前预定的。
曲月瑶对这件事并不知情,然而此时此刻在楼底下闹的陈穆之等人心里却是门儿清。
他们的小厮分明瞧见裴悯带着一位戴面具的姑娘上了二楼雅座,那可是先前陈穆之想预定却没订上的好位子。
裴悯是什么东西?
“我呸!一个小小贡生,别说如今还没公考。便是哪朝他入了内阁,不也还是要乖乖给小爷脱靴?”
陈穆之今儿去了曲家没见到曲月瑶本就心中不忿,想着来樊楼饮酒取乐,怀中抱着春花楼的头牌姑娘小昭。
却被这樊楼的伙计打了脸,他早憋了一股火。如今更是不爽,扬言要将这樊楼一把火烧了。
“陈公子,都是伙计们办事不周,给您安排三楼的雅座可好?”
樊楼掌柜的连忙出来说和,然陈穆之偏不干,带着人便要往二楼冲。
可樊楼的家丁却也不是吃素的,个个人高马大往楼梯口一堵,神仙也难过去。那掌柜的偏还一副笑脸,狡猾的很。
楼下闹得不可开交,曲月瑶却脑袋晕晕不知所以然。
她巴巴的望着裴悯,被迫重新戴上面具后,也不敢再动手摘。
曲月瑶勉强还剩些力气支着脑袋,呆呆的望着裴悯。
后者吃的不亦乐乎,美酒一杯接着一杯,倒像是真的饿了来充饥的。
“裴悯。”
曲月瑶实在看不下去,一把按住裴悯的右手,连带着她腕上的玉镯也猛地敲上裴悯的手背。裴悯吃痛双眸微眯,但他却不恼,只低声道。
“曲小姐想吃什么。”
他倒是乖觉。
“肘子。”
曲月瑶张开了嘴,她半眯着眸子。裴悯轻笑,将肘子递到她嘴边。
她偏还不愿意动,非要裴悯喂进去。
裴悯无奈,只得又往里送了送。筷子被曲月瑶含住,连带着那一坨细腻美味的猪肘子。曲月瑶细细品着,冲着裴悯伸出一个大拇指。
“好吃。”
唉,这小姑娘。
自古以来白痴美人最受男人喜爱,曲月瑶算不上蠢,只是在裴悯面前容易犯迷糊。
其实曲月瑶分不太清楚究竟是因为那场梦,还是裴悯实际上长得便是她所喜欢的类型。漂亮多情的狐狸眼,偏生要配上薄唇,眼下那颗泪痣生的恰到好处。
几乎每一寸都长在曲月瑶的心尖上,她就这么凑近了看着裴悯。
原来对一个人有好感的时候,连带他性感嘴唇边上的油也是好看的。
曲月瑶本来还想再看,却被裴悯伸手推开。
她靠的实在太近了,裴悯并非是单纯天真的书生,从小到大他见过的龌蹉事并不少。
他长在一个鱼龙混杂的地方,看惯了人性阴暗,自然对纯粹的干净颇为敏感。
曲月瑶生了一副天仙般的勾人面孔,然她的眸子是干净的。
这样的纯白紧紧凑在面前,裴悯一时竟有些后怕,故而推开。
“哎呀。”
曲月瑶退回到自己的椅子上,却听得楼下传来砰的一声。
声响极大,将她的酒吓醒了一半。
常年习武的本能让她面对危险时反应的很快,听力是最先恢复的,然而听到的却是曲月瑶并不想听到的那个声音。
“是陈穆之,他要上楼了!”
曲月瑶说出这句话,自己先吓了一跳。
再看裴悯,此人反而没什么反应。
“好好坐着便是。”
裴悯轻声,按住曲月瑶的手。
他目光冰冷,话音刚落,一个伙计已经被摔上了二楼。
紧接着又是一阵推搡,陈家的家丁一字排开,陈穆之像是压轴的丑角,摇着折扇走了上来。
四目相对,陈穆之一眼便认出了曲月瑶。
“表表妹!”
曲月瑶下意识的摸脸,面具还在啊。
陈穆之很显然有些受伤,他转而看向裴悯。好小子,抢小爷的位置,泡小爷的妹子?小爷看你还剩多少好日子!
“陈公子。”
面对着怒冲上来的陈穆之,裴悯面不改色,唇边泛着戏谑的笑意。
“我的表妹为何跟你一块吃饭?”
“陈公子认错人了,这位是在下的未婚妻。”
裴悯轻声道,看向曲月瑶。
曲月瑶愣住,想着自己戴着面具的确可以装装样子,便乖巧的走到裴悯身后。
“你的未婚妻?你不是同林家正在议亲吗?”
陈穆之下意识的八卦。
“陈公子弄错了吧,在下早就已经定亲,又怎会再次议亲呢。”
裴悯撒谎不打草稿,侧身牵起曲月瑶的手。
“这位置若是陈公子想坐的话,在下正好也已经吃完了,便让给陈公子吧。”
说完,裴悯便想牵着人离开。
“等等。”
陈穆之却仍旧疑惑,眼前这女子风姿绰约,怎么看怎么像表妹。
“这女子果真不是表妹?”
“自然。”
裴悯郑重点头。
“那便叫她将面具取下来,小爷一看便知是不是。”
陈穆之冷声,他倒是头一回有了脑子。
“在下未婚妻貌若无盐,实在是怕吓着公子。”
裴悯不慌不忙,又轻声对曲月瑶道。
“既然这位公子想要看你的样子,那便给他瞧一眼。”
“可是……”
曲月瑶脑子飞速转动,将声音压得如同乌鸦叫。
“我前几日刚吓死了一个男子,脸上的疤痕也越来越大。算命师傅说我这疤痕带着煞气,最克富家公子的。”
曲月瑶说的一本正经,那声音又压得实在难听。
陈穆之一听她开口便率先没了兴趣,却见裴悯竟是十分急不可耐伸手便要摘面具,赶紧出声制止。
“且慢!不必看了,你们走吧。”
陈穆之挥挥衣袖,露出一副绝顶聪明的神情。
曲月瑶率先松了口气,裴悯却扼腕叹息吐出一句话来。
“陈公子,当真不看?”
“不看不看,快走!”
陈穆之这种人就是传说中的顺毛狗。
裴悯见状,颇为遗憾的叹了口气,牵着曲月瑶一步三回头。
“公子,当真不看?”
他又问了一句,陈穆之那张脸都恨不得拧到一起了。
“不看!“
丑人有什么好看的?
———
繁华的朱雀大街上,裴悯买了两碗紫苏饮,递给曲月瑶。
天气热,用些冰的倒也凉快。曲月瑶酒还没醒全,吹了吹夏夜的晚风,反倒又被这暖意熏迷糊了。
她接过那冰碗,扒拉上一口,整张脸被冻得皱了起来。
“不好吃吗?”
“太冰了。”
曲月瑶低下头朝碗里一瞧,里头满满当当全是冰块,难怪吃的牙酸。
“为何要放这么多冰块。”曲月瑶叫苦不迭。
“曲小姐迷迷糊糊的,若是再不弄醒,只怕今日回不了家。”
裴悯戏谑着望向身侧的曲月瑶,只听声音都可以想象出曲月瑶面具之下那两弯皱起来的柳叶眉。
“什么时辰了?”
曲月瑶终于想起来这一茬。
却听见从朱雀大街最西边悠然传来的敲锣声,“刚好亥时。”
月亮悬在头顶,曲月瑶逃跑的身影正巧从望月楼的屋檐上划过。不知是风还是她的衣角,屋檐上悬挂的六角宫铃发出悠扬的响声。
裴悯站在原地,静静的望着曲月瑶仓皇离开。
她身姿轻盈,轻功了得,没过多久便消失的无影无踪。裴悯微微咋舌,转眸望向长椅上美人留下的那碗紫苏饮,端起来一口饮尽。
好在是冰的,能够解些燥热。
—
曲月瑶已经十八了,而大颂也早在二十年前取消了宵禁。
瓦子灯火不休,可她却还有戌时回家的门禁。
这么多年来她一直遵守的很好,只有今日误了时辰。纵使她赶的再快,回来时仍旧撞上了自家老爹爹怒火冲天的脸,以及曲辰良那双看热闹不嫌事大的长眸。
“瑶儿,爹跟你说过多少次!姑娘家不可晚归,你可知晚上出门有多危险?还戴着这么一个面具,很好看吗?能有你自己的脸好看吗?”
曲瀚怒而将面具扯下,曲月瑶泛红的脸出现在他面前,曲瀚更是气不打一处来。
“姐你晚归也就罢了,居然还喝酒。”
曲月瑶喝酒上脸这件事,只有曲辰良知道,哦现在又多了一位裴悯。
“什么!喝酒!”
曲瀚感觉自己快晕过去了,好在曲辰良及时按住了他的人中。
“爹,教训完再晕也不迟。”
曲瀚感觉脑袋更晕了。
“罚你每日抄写史记,不抄完一遍别想出门。”
曲月瑶艰难的啊了一声,叫她读书写字,跟要她的命没两样。
“啊什么啊,赶紧沐浴歇息,明日开始抄写。曲辰良,你不准帮她,否则连你一起罚。”
曲瀚一把推开儿子,冷声吩咐。
“放心我不会帮忙的。”
曲辰良重重颔首。
曲月瑶无奈的转身回屋,沐浴完毕后准备上床歇息,却被突然冒出来的曲辰良吓了一跳。
“在家里又走路不带声音,小心我告诉爹。”
“姐,你今日出去这么晚是去做什么了?”
曲辰良却对曲月瑶今晚的经历很感兴趣,他凑上前,手中拽着一根草。
“我是同萧泠一块出去的。”
曲辰良手中的草应声落地,脸色也顿时变了。
“萧泠也回来了?”
感受到弟弟的紧张,曲月瑶轻轻颔首。
“你若再敢磨磨唧唧多嘴,明儿我便写拜帖请她上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