整个识海倏地摇晃起来,水面一刹那冰封,温尔莱的目光猛地变得锋利。
他一伸手,笼子前便升起了一道屏障,而后转身朝后看去。
沈珈从回忆中回过神来,在动荡中趔趄了一下,茫然又恐慌地望向四周。
……怎么回事?
在他们眼前,空气开始扭曲,黑色的漩涡在空中形成,两截长而白的指骨穿透漩涡探了进来,想要撕开这空间闯进来。
“找死!”温尔莱眸子里出现了清晰的怒意。那些漂浮在空中柔软的、娇嫩的花瓣瞬间变得如同钢针般坚硬,铺天盖地地朝着漩涡射/去。
沈珈这才意识到进入温尔莱识海的难度,这里是他的主场,他操控这里的一切,自然也有权利碾死妄图闯入其中的蚂蚁。
黑色的漩涡在强压之下开始逐渐缩小,那白骨的爪子却还死死地扒在边缘上,不愿意松手。
他必然经受了极大的压力和痛苦,进入他人的识海本就是一件极难的事,更别提还要正面面对识海主人泄洪一般地驱逐,能坚持到现在估计已经是强弩之末。
白骨发出可怕的“喀喇”声,仿佛下一秒就要被碾成碎片。沈珈听见一声充满痛苦的呼喊:“艾珈、大人……我来救你……”
沈珈的双眼猛地睁大,是维西的声音!
温尔莱的唇角拉出一个嘲讽弧度。他缓缓屈起五指,坚硬的花瓣猛地在强压之下爆成一团团的粉末,维西的声音瞬间变得模糊而扭曲起来,像失真的唱片。
但身在笼中的沈珈却什么感觉也没有。就在这种关键的时候,他还懵懵地飘了一下思绪:他说怎么感觉哪里不太对劲,怎么好像温尔莱一直没有用他那个花里胡哨的弓箭?那不是他的本命法器吗?
白骨已经无法控制地颤抖起来,维西的声音也因为极度的痛苦而变得嘶哑。
红色的血喷涌而下,顺着封冻的冰层一路蜿蜒,此时他们就算想走也根本走不了了,温尔莱根本就没有要放过他们的意思,他是想要直接杀了他们!
沈珈看见鲜红的血,终于从乱飘的思绪里收回了意识,脑袋一空,想也没想便喊了出来:“温尔莱!”
空气陡然安静了一瞬,像被按下了一秒的暂停键,沈珈听见破风箱般粗嘎的喘息声,来自维西和那两个保护他的护卫。
或许是头一次听见沈珈这样连名带姓地直呼他的名字,温尔莱一尘不染地站在红色的血水里,回过头意味不明地看向他。
有点过界了吗……
沈珈动了动嘴唇,在那样的目光下却无法说出一句完整的话,那双墨绿的眼睛仿佛缠满藤蔓的原始森林,又仿佛深井之下埋藏的暗火,燃烧着不为人知的疯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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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是没有愤怒。
“忘记了。”温尔莱缓缓朝他走过来,任凭维西在身后挣扎和叫骂,他伸出手遮住沈珈的眼睛:“不能让你看见。”
视线被完全遮住,沈珈的呼吸都在颤抖,他一把抓住温尔莱的手:“不行……你不能杀他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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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为什么不行?”温尔莱垂眼看着他:“除了你,我不在意其他任何人的生死。”
他用平淡的嗓音说:“只要能够留住你,即便杀了所有人都无所谓。”
沈珈惊愕地瞪大了眼睛,没想到会从他的嘴里听到这样残忍的话。半晌,他没有忍住诘问:“你说得好像很在意我?可是你差点杀了我!”
“那一箭我并没有射中你的要害。”温尔莱望着他的眼睛说:“所以,你不会死。”
沈珈愣住了,他费力地获取这句话里的信息量。所以自己其实能活下来,是因为温尔莱根本不想杀他?可是不想杀他,为什么还要朝他射出那一箭?更重要的是:“万一,万一你失误了……”
“不会。”温尔莱稍稍挑起眉,像听见了什么笑话:“我不会失误。”
“……”虽然温尔莱的确是有自信的资本,但把稍有不慎就会杀死自己的事情说的和切西瓜一样随意……沈珈心里多少有点不舒服。
温尔莱敏锐地注意到他的情绪,他这个人居高位太久,从来不在意别人的情绪,但沈珈的情绪他却不得不多注意一些。
他思考了一下,承诺道:“你不开心么?既然如此,那我以后不会再这样。”
沈珈蹙了蹙眉,温尔莱的语气像是在安抚一只淘气的小猫,他深吸一口气,还是决定先好话好说:“那你能把我放出去吗?”
气氛突然压抑了起来,温尔莱这次没有很快地回答他,而是居高临下地望着沈珈,像是在审视他的真实想法。
“不行。”温尔莱抬起眼睛,声音低沉:“你会逃走。”
一股气顺着胸腔冲上了脑门,沈珈早就料到会是这个答案,但是看见那张和唐末云八成像的脸,他就觉得生气,所以说为什么要用他的脸!
“那就得罪了!”
荆棘编成的长鞭破风而来,坚硬的笼栏被齐齐削掉一半,温尔莱反应迅速地一侧身,那长鞭就擦着他的鼻尖重重地砸在了地上,但磅礴的气还是削断了他一截头发。
温尔莱垂眸望着那截头发,眼神晦暗不明。
手腕因脱力而微微颤抖起来,荆棘长鞭瞬间崩裂在空中,刚才那一鞭几乎耗光了他的力气,他知道方才若不是乘其不备,可能连这截头发都碰不到。
沈珈顾不上手,当机立断从笼中跃出,朝漩涡奔去。
维西和负责保护他的两名护卫都奄奄一息,沈珈觉得口中腥甜,快速地咽了下去,一股铁锈味便在鼻子了蔓延开来,估计是刚才用力过猛牵扯到了伤口,他伤口本就没好全,现在回去估计又要多躺一个月。
现在当务之急是赶紧从温尔莱的识海里离开,这里是温尔莱的主场,他一点优势也没有。
他有点心痛地瞄了一眼好感值,本以为估计会掉下去一大截,毕竟他刚才差一点就让这位尊贵的大国师破了相。但他定睛一看,才发现好感值不仅没有掉下去,反而还往上窜了一截,现在三个人的好感值都已经达到了百分之九十九的高度。
他呆了一下,但是现在没有时间去慢慢分析,他艰难地拖起三个人,将他们送出漩涡,但他还没有来得及钻进漩涡,数十根柔韧的藤蔓就如同爬蛇一般缠住了他的腰,一把拽回了温尔莱身边。
温尔莱偏头看向他:“你想要去哪里?”
沈珈被藤蔓悬浮在空中,绝望地看见漩涡一点点在他眼前闭合,他现在浑身都使不上力气,觉得心也七上八下地没有着落。难不成他真的要被温尔莱囚禁起来?那这个本还怎么进行下去啊?他也不愿意啊!
就在沈珈绞尽脑汁也想不出什么破解之法,就要干脆躺平之时,温尔莱的表情忽然一变,眼里霎时涌上阴翳。
沈珈只觉得眼前忽地一晃,像是有人在他脑子里打了一套天马流星拳,他重重地摔进温尔莱的怀里,睁开眼睛,他才发现自己已经离开了识海。
什么情况……
“国师大人。”一道温润的嗓音忽低在身后响起:“好久不见了。”
沈珈心中一喜,是布兰来了!他立马就想要从温尔莱的怀里下去,但整个人被捆的严严实实,动一下都困难。温尔莱垂眼瞥了一下他,眸中金光一闪。沈珈瞬间心生警,但他来不及做出什么反应,下一秒就眼前一黑。
彻底失去意识的前一秒,沈珈在心里怒吼道:他奶奶的,玩阴的是吧!
沈珈的头软绵绵地靠在了温尔里的胸口,他才转身看向布兰。看清布兰的那一瞬间他的眼里迅速划过一丝讶异,但转瞬即逝。他了然地笑了一下,眼角的弧度却锐利而尖刻:“原来是骑士长,我以为你已经死在了战场上,现在看来,你确实让人意外。”
“叛军首领?”温尔莱换了一个称呼,他微微眯起眼睛:“你现在不顾危险,贸然出现在我的面前,又是为了什么?”
布兰看了他怀里的沈珈一眼,无奈地笑了一下,那笑容里有股说不出的宠溺:“没有办法,我的小猫在您那里,还得要回来。”
但几乎是话音落下的一瞬间,一道凌厉的完全不同于布兰温和形象的狠戾风刃便朝着温尔莱的面门劈去,温尔莱眼也不眨,身型在一瞬间的模糊之后便出现在了几丈之外,他的神情冷淡,讥讽地说:“究竟是谁的,还不一定。”
“啊,是吗?”布兰只是微笑,但一道比一道狠戾的风刃却严丝合缝地朝温尔莱砍去。温尔莱不得不承认,布兰之前实在是藏拙的太好,他是个棘手的对手。况且,温尔莱还抱着沈珈,行动很是受限,稍微落了下风。
两人都怀着置对方于死地的目的来回交手了十几次,周围已经像是被轰炸过一样一片狼藉。
布兰看了一眼温尔莱鬓边的断发,终于真情实感地露出了笑意:“看来我的小猫在你那里不太乖,他挠人应该挺疼的吧?”
赤裸裸的挑衅暴露在每一个音节中,温尔莱的目光变暗,晦暗的波涛在他的眼底翻滚,他没有温度地说:“确实,但是我喜欢。”
布兰唇角的弧度瞬间拉平,手中的动作更加狠辣不留情面。
林间渐渐涌起了雾气,酝酿着一场将落不落的雨。温尔莱意识到不能再这么和布兰耗下去,否则吃亏的会是他自己,于是他将沈珈靠放在一株槐树下,准备放开拳脚和布兰打一场。
但他刚直起身子,脑中就陡然划过一丝异样,直觉让他动作迅速地重新朝沈珈伸出手去,那棵树的根须却陡然裹住沈珈,将他拉离了地面。
果然!刚才这里根本没有榕树!
温尔莱的表情瞬间冷下来,阴沉地仿佛能滴水——那只榕树精,看来他刚才确实是没有下狠手,让他关键时候。早知道这样,他再识海里就应该毫不犹豫地杀了他!
大雾将林间的一切都覆盖,布兰和沈珈的气息都诡异地消失在了浓雾中。温尔莱很快就意识到这雾并非普通的雾,它在沈珈变成鲛人的那一天也出现过。
在听不出来位置的地方,布兰的声音听起来依旧温和有礼,像一把温柔致命的刀:“国师大人,珈珈向来心软,但并非没有脾性。您既然伤害过他,就最好不要再出现在他的面前。”
大雾渐渐散去,林中已经空无一人,像一场不怎么清醒的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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温尔莱沉默地站在原地,半晌,他抬起眸子,墨绿的瞳孔透出一种顽固到极致的黑。如同虔诚地念诵经文,他低声道:“除非死亡将我们分开,或者他将我遗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