错过询问的机会, 瞧着霍柏衣那闷头闷脑不说话的样子,也不是会想回答这个问题的主。

  他不想说,辛青也就没再问了。

  七八月在世冠赛的热火朝天里一天天过去了。时间很快来到四强赛, 辛青又开着直播看完了比赛。

  结果也丝毫不出他意料, DYBK顺利打过四强,进了决赛。

  栾显在转播间里兴奋得跟个猴似的瞎嚷嚷。比赛结束了,辛青照例对着镜头说了几句总结陈词, 然后关了直播, 转头看去。

  霍柏衣还是坐在他旁边看完的。这届世冠赛里, 每逢辛青直播,他肯定就在旁边坐着一起看。

  但他一向不在直播里跟辛青说话, 这次也是。霍柏衣从头到尾一句话都没说, 直播结束后,他就拍了拍辛青的肩膀, 起身离开,推开门就走。

  整个世冠赛他都这样。不管是辛青直播的还是他们一队人坐在会议室里看完转播, 在比赛结束之后,霍柏衣肯定起身就走, 隔半个小时才会又回来。

  世冠都打到总决赛了,世冠赛大到强队小到弱队, 陈荔都不让他们放过每一场比赛,大的小的全看了,每次霍柏衣都这样。

  辛青觉得实在奇怪。

  他看着霍柏衣离开的方向, 收回目光, 撇撇嘴。他觉得霍柏衣奇怪不是一次两次了, 好几次都想跟上去看看,但陈荔总叫住他, 说让他少管闲事。

  “人家想一个人呆着才走的,少插手吧。”陈荔说,“他不说就算了,心理层面有问题的人,你随他去吧,他肯定自己最清楚自己。”

  陈荔是这么说的。

  辛青心烦意乱。

  他杵在电脑跟前,思维乱七八糟的,没忍住,抬手啃了会儿大拇指的指甲。

  整个世冠赛期间,霍柏衣都没和他多说过什么,连私底下都变得沉默无比,时不时就发呆,连辛青他都不怎么爱搭理了。

  理由方面,辛青心里倒是有点数。

  世冠赛和国内预选赛不同,还有败者组的复活赛机制。

  日本队虽然32强预选就被锤了,但在败者组的复活赛打过了意大利,升了上来。

  不过就在昨天,他们被美国队一顿爆杀后给扔下去了,本届无缘奖牌。

  辛青兴奋得只想当场点个礼炮,以为霍柏衣这下终于能心情好点了。可转头一看,这哥们还是起身推门走了,一言不发,脸色还是不好看。

  辛青越想心里越憋得慌。

  他还是没坐住,一拍桌子站了起来,拿上手机就往外走。

  他进了厕所,推开门,里面空荡荡地,一个人都没有,每个隔间也都是空的。

  果然没在厕所里。

  辛青心里犯了几句嘀咕,转头离开,找了一遍训练室和会议室,都没看见人。

  他找训练室的时候,隔壁在会议室观赛的几个人回来了。辛青一进门来,这几个人刚要打招呼,他就立刻转身走了。

  张然莫名其妙:“?青哥,上哪儿去啊?”

  “找人,别管。”辛青说。

  又找了会儿都没找见,辛青越来越烦了。他挠挠头发,最后还是给霍柏衣发了消息,问他在哪儿。

  按照霍柏衣这些天来的低气压,辛青本来以为他只想一个人静静,不会回的,合上手机就想继续找。谁知合上没半秒,消息就回来了。

  辛青拿出手机来,一瞧,消息就两个字——

  “天台。”

  辛青两眼一瞪。

  “我操!!”他大喊着发语音,“你冷静!有什么事儿不能商量!你冷静点!!”

  辛青抬脚就连滚带爬地狂奔向天台。

  -

  四强赛是下午六点多结束的。

  已经到盛夏了,天黑晚,六点多才堪堪到黄昏。ASD俱乐部盖得高,足足六层楼的地方,天台能登高望远。

  霍柏衣叼着根烟,手里捏着罐可乐,靠着栏杆面向外面,吹着黄昏的风。

  远处的夕阳落在高楼与居民区之间,橙黄得像满地的温火,要把人慢慢烤死。

  霍柏衣披着队服,两只袖子在脖子前面系了个结,省得被风吹跑。

  高处不胜寒,这地方风挺强,他嘴里叼的烟的烟气都被风吹散,头发被吹得像个傻逼。

  呆呆望了会儿远处,霍柏衣的手机在兜里又震动了下。

  他拿出来,手机又接连嗡了好几下。

  辛青给他连着发了好几条,全是语音。

  霍柏衣平静地点开第一条。

  上来就是辛青的大吼:“你冷静!有什么事儿不能商量!!你冷静点!!你,你不要一跃解千愁啊——”

  霍柏衣:“……?啊?”

  他正莫名,天台的门被人砰地推开了。

  霍柏衣转过头,辛青气喘吁吁地站在那儿,喘得跟个大猩猩似的,愣是在冷气十足的俱乐部内部跑出了一身的汗,脸都跑红了,一脑袋红毛也乱了。

  看到霍柏衣站在栏杆边上,他又倒吸一口凉气,指着他就开始喊:“你别动!!”

  “……”

  “别动!”辛青大叫,“算我求你了,别动!!回来行不行,你回来!你有什么事我帮你解决!你欠钱的事我都知道,我已经拨了五百万给陈荔了!那钱我是打算帮你还的啊师父你别想不开啊!”

  霍柏衣嘴角直抽,无语道:“我现在是真的很想抽你。”

  风还挺大,辛青没听到,大喊:“啊!?你说什么!?”

  霍柏衣闭上眼睛,深吸一口气,想抽人的冲动在此刻到达了顶峰。

  本应是如此的,他又品了品这事儿,突然觉得这实在太好笑了,于是笑出了声来。

  他转头取出嘴里叼着的烟,对着风呼了出来。

  辛青急得不行,在他后面嚷:“霍柏衣!你刚说了什么啊!!”

  -

  好不容易解释完,辛青提在嗓子眼的心终于放了下来,累得一瘫,坐倒在霍柏衣旁边,靠着栏杆长出了一口气。

  辛青说:“你有病啊你……谁家散心散到天台上来啊,多妈吓人啊,我心脏病都要被你吓出来了。”

  他一脑袋红毛被风吹得狂动。

  霍柏衣转过了身来,背靠着栏杆和风,又给自己点了根新烟。

  他吸入又呼出了一口烟,低头道:“谁知道你那么敏感,一听在天台就以为我要跳楼。我在你心里什么时候那么脆弱了,说去死就要去死。”

  辛青被说得脸红了红,撇撇嘴,嘟囔道:“谁让你有情况……我这是担心你好不好,你能不能说两句好话。”

  “是,我感谢你。”霍柏衣说,“但我真的好奇,你那个脑子是怎么转的。我现在去死是因为什么,日本队打不到奖牌?关我屁事,我是被欺负的好不好。他们打不到牌子,我都要乐死了。”

  辛青:“你乐了?”

  霍柏衣:“没有。”

  “那你还说什么!既然要乐死了你就表现一下啊,你完全没乐好不好!”

  霍柏衣笑了,叼着烟含糊不清道:“情况很复杂的,大队长,不论你到哪儿去,好人坏人都是会同时存在的,这也就会导致人的感情往往会变得非常复杂。只要这人心不狠,很多时候,都没办法真的彻底厌恶什么东西。”

  这话哲理颇深,辛青沉默两秒,往回缩了缩,嘟嘟囔囔道:“你是说,你不是那么讨厌日本队?”

  “不,我恨死了。”霍柏衣说,“我是说,会想到以前的一些事,所以没办法恨得太彻底。”

  辛青问他:“以前发生过什么啊?”

  霍柏衣不说话了。

  他叼着烟看着地面,身后的风一直吹。烟头的火星慢慢往后烧,霍柏衣甚至都没注意到烧下来的烟灰落了下来。

  他不说话,辛青也没说话。

  辛青穿着短袖上来的。天台高,风也还是冷,他搓了搓胳膊,连打了两个喷嚏。

  霍柏衣回过神来,回头看他。

  辛青又打了一个喷嚏。

  他摸了摸鼻子,吸了口气。

  一件衣服忽然盖到他脑袋上,突如其来地就把他眼前压成一片透着橙黄的黑暗。

  “!?”

  辛青把衣服从脑袋上扒拉下来,拿到手里一看,是霍柏衣的队服外套。

  “回去吧,连件外套都没穿就跑上来。”霍柏衣说,“还是跑上来的,流了那么多汗,转头就吹大风,明天别感冒了。”

  “要你管啊。”

  辛青嘟囔着,用他衣服把自己裹好,说,“我就要呆在这儿,少管我。”

  霍柏衣笑了一声。

  身后的风呼呼地吹,吹得辛青后脑勺挺凉。

  俩人突然就一起沉默了下来,都不说话了。辛青抬头去看霍柏衣,霍柏衣叼着烟,背靠着栏杆,沉默地站在那儿,像沉在一段仄长的往事里,风都吹不动他。

  霍柏衣忽然开口:“辛青。”

  “啊?”

  “你真的喜欢我吗。”

  辛青愣了一下:“哈?你说什么鬼话呢,我不喜欢你跟你谈什么恋爱,闲的?”

  霍柏衣没回答也没做声。他继续吹了半天风,又问:“那……你会不会觉得这个恋爱谈得很莫名其妙。我什么都不告诉你,你什么都不知道。……我知道,有很多事情,我好像都得跟你说。但是我又不知道该怎么说,太多事情都绕在一起了。对不起。”

  “对不起什么,我无所谓,你这又不是打算瞒我。等你能说的时候再说呗,咱俩又不离婚。我有的是时间,我能等。”辛青说。

  霍柏衣笑出了声来:“什么东西啊。”

  “实话实说而已。”辛青说,“话说我怎么不知道你还抽烟啊,你怎么还抽烟啊你?什么时候学会抽的?”

  “也就两年前,烦心事多,想找个方式发泄,酒又不能喝,就抽烟了。”

  “烟和酒没什么区别吧。”辛青不满地嘟囔。

  对职业选手来说,烟和酒的毒性确实没什么区别。

  “可能吧,但是不整点什么,我的精神方面毒性更大。”霍柏衣转头看他,“我的过去可是很悲惨的,队长,我爹不疼娘不爱,我是美强惨。”

  辛青嘴角直抽:“没听过美强惨说自己美强惨的。”

  霍柏衣笑了,取出嘴里的烟头,把它夹在两指之间,手把着高处栏杆,蹲了下去,揽住他另外半边肩膀,往自己怀里一送,在他耳边亲了一口。

  霍柏衣起身掐了烟,说:“回去了,怪冷的。”

  辛青被他亲得耳根红了,愣了会儿,才应着声站起身,跟了上去。

  等走到天台门口,霍柏衣才反应过来什么,回头道:“等等,你刚说你拨了五百万给教练帮我还钱?”

  “?你现在才反应过来啊!”

  “刚没听清。”霍柏衣说。

  两个人从楼梯间里走着楼梯下了楼,辛青嘟嘟囔囔的声音在这个密闭且仄长的空间里带了些回音。

  “你那个官司,不是最后判你负全责,又让你退队又让你付违约金的,还有那个鬼子队员的医疗费啊精神损失费啊,乱七八糟的一堆钱吗。陈荔跟我说过了,林林总总要了你两千五百万吧。”

  “你之前付违约金给了一千万,还剩下一千五百万要还。经理知道这事儿,就跑去跟老板商量过了,老板同意给你垫钱。”

  “但是战队帮你垫钱你肯定得还,我现在手上正好有五百万,就拿出来也给你垫了,你不用还我,就当我给你还债了。给你垫钱的事儿是昨天老板才拍板定下来的,所以经理还没跟你说吧?”

  霍柏衣皱眉道:“用不着,你才打几年职业,银行卡里总共就五百万吧?”

  “别小看我啊,我好歹夏季赛每年都拿冠军的,我本地还有房子呢。”辛青说,“不过咱家赞助商这边情况有些严峻。去年我们冬季杯输了,三个赞助跑了俩,说在我们身上看不到希望什么的,经理东跑西跑才又拉了两个过来。”

  “我们可不能再输了,之前战队最大的那个赞助商倒是没跑,但他特地给我打电话说了,咱家这年年输了都被全网骂,给我们赞助跟找骂似的,今年再输就立刻撤赞助。”

  俩人说着说着话,已经到了楼梯间的门前。

  辛青拉开门,门后面是亮起了暖色走廊灯的战队。他回头朝霍柏衣一乐,说:“没事,有你在,这次铁赢。”

  霍柏衣叹了口气,跟着他过了门走进战队里,说:“那个官司的赔偿款,你不用这么上心,我自己也还得上,再说期限还长呢。那五百万,我之后也会还给你。”

  “还什么钱,分家似的,咱俩又不是外人,我的就是你的,你的就是我的,你就当这五百万是我给你的学费得了。”辛青说,“说起来,我们是不是应该公开?”

  霍柏衣知道他说他俩的关系。

  这个事情还是第一次被摆到台面上说。自打开始谈恋爱以后,两个人都很默契地没提过公开的事情,不知道是不是因为以前那事儿让他俩都有点ptsd。

  霍柏衣想了想,问他:“你觉得你队里都是好人吗?”

  辛青没犹豫,点头:“都是。”

  “那就先在队里说吧,对外先别说。”霍柏衣说,“我才入队半个赛季,这就跟队长谈上了,不知道外面要说些什么。”

  “也是。”辛青说,“那我找个时间说说。先下楼吧,得复盘完才能下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