跟ZER的八强赛第一场, 地图轮到了雪天山。

  一张暴雪肆虐,可视度低,移速被减的图。

  一进游戏看见这图, 陈荔就在场边的观战区里脑壳一痛。

  这图因为机制特殊, 曾经被禁用过一赛季。

  雪天山的特殊机制就是它的暴风。如果角色跳起,暴风就有可能把角色掀飞。

  这个是随机的,无法事先计算, 掀飞的力度和角色跳起的高度有关系。

  角色跳起来是必不可少的操作, 躲招和赶路时谁不会跳?

  对于这种十分克制选手发挥的随机性多发机制, 就导致运气在比赛里占了很大部分。之前联盟在讨论过后,就把这张图禁用了。

  可一禁用, 又有声音跳出来说:也只是暴风机制而已, 除了暴风,它和赛博朋克蒸汽城没有任何不同。

  视野一样低, 移速一样减,怎么赛博朋克能出来, 雪山就不行?

  再说这图在排位里出现的概率可不低,有暴风大家都是一起吹的, 哪儿不公平了?

  因为禁用的决定,玩家吵了一整个赛季。上头没办法, 只好又把它放出来了,但出现频率上砍了一大刀,一整个赛季基本只能看见三四回。

  去年夏季杯ASD都没见过它, 这次冬季杯也还没见过, 偏偏八强赛上遇见了。

  陈荔之前就盘过了, 克制奶刺的职业有几个,图基本没有, 这个雪山图除外。

  这图很克奶刺,堕天使本来就是把人在空中扔来扔去保证他高机动行动的,这他妈一扔就可能有风,扔得高了直接给掀出去,诅咒随时都可能断,怎么打?

  更何况刺客这种机动性爆发职业,得到处走位跳上跳下,技能里都有好几个跳起的,被风掀飞的可能性最高。

  张然被替的第一场就这样。

  人还没遇到,就被地图先给了一巴掌,ASD最近好像流年不利。

  陈荔一个头两个大,往场上看了一眼。

  都是上过好几次场的首发人了,就算置身进了暴风雪,神色也没什么变化。

  其他人都还好,虾滑这孩子一直都是队内训练的二队人,整个人肉眼可见地紧张,嘴都紧抿起来。

  别掉链子就行。

  陈荔想。

  他的“想”最后破灭了,虾滑在双方汇合开战后第一个蒸发,只读出来两个无关痛痒的技能。

  陈荔嘟嘟囔囔骂了个街,愁得慌,从兜里掏出根烟,叼进嘴里。

  这图本来就天克奶刺,更克刺客。

  一般来说,ASD这种情况都是直接换核打——也就是放弃刺核战术,去指望张然的。

  然而张然不在,换上来的dps蒸发了。

  陈荔急得直咬烟头。

  场馆里禁烟,但旁边的工作人员没拦他,他们都知道陈荔是个很有素质的烟鬼,坚决不让别人吸他的二手烟。

  有别人在的情况下,他就是叼根烟,一般不抽。

  好在首发队心理素质强,dps神女第一个升天,剩下四个也没乱阵脚。

  这把出生点乱成一团,地图风这么大,视野这么烂,双方都知道蹲人风险很大,冲出去就容易被掀飞,所以都和队友汇合之后,才去寻找对手。

  碰上就是团战。团战后神女率先蒸发,其他四个人不为所动。

  堕天使拴紧不也,斗篷被风吹得噼里啪啦的。

  刺客在外围绕,等着机会。

  陈荔紧张兮兮地盯着他。

  然后他就看着刺客被掀飞出去了一次又一次,诅咒断了一次又一次,霍柏衣还得顶着来围攻他的近战,在一片茫茫雪风里,回头去找辛青在哪儿。

  咫尺之遥,离得跟天涯海角一样远。

  这一场5v5最后输了。

  陈荔头大了两圈。

  第一场结束,所有人脸色都不太好。

  陈荔走上去,挨个拍了一下后脑勺,说:“行了,拉着个脸干嘛。天时地利没齐,这图天克你俩,跳都跳不起来,再能打也不行。输一把不碍事,下把继续好好打。下把3v3,你们俩,再加个翟尹辅助。”

  五个人点点头,没多吭声。开门第一战就有些不好,估计是都感受到了不小的压力。

  第二场3v3抽到的图还好,是云海城,杀人制。

  没有机制压着,奶刺打得一如既往的如鱼得水,把ZER吊起来暴打,赢了。

  最后一场1v1,陈荔派了辛青去,也拿了一分。

  在单挑的比赛里,除了神光,辛青还没输给过谁。

  最后大比分还是有惊无险的2:0。下场的时候,陈荔松了口气,看了眼大屏幕上。

  大屏幕上是两场比赛中双方的比分获得情况,解说正在给观众做总结。

  大比分2:0,但两场5v5都输了,两大轮都是靠3v3和1v1拿到的两分。

  陈荔搓搓脑门。

  他看出来的自己队伍的情况,解说不可能没看出来,直截了当地就把他烦心的事情说出来了:“ASD这两把5v5里,dps有些拉垮啊。”

  “替补毕竟是替补,心态和打法方面都比不上文档的。也是没办法,文档选手的手伤方面事发突然,替补也没和一队磨合太多时间……”

  “唉,ASD的dps短板已经体现出来了,想必后面的几场比赛,对方队伍会非常针对这方面。”

  陈荔越听越难受。

  他也没惯着虾滑——事实上他不惯着任何一个。

  比赛结束选手下场,回到后台,他一进门就说:“不行。”

  虾滑低着头,瞅着挺委屈。

  ASD好歹是国内第二,算是顶级之一。能爬到这个队里的二队做候补,大多都很有自我反省和自我复盘的能力。

  看她心里有数,陈荔也就收敛了点:“不是骂你,我是陈述事实。这完全不行,一看就看出来我们现在dps是短板了。你打比赛经验不够,跟这四个磨合度也不够,心态方面也跟不上,还怯场,两把操作都有点变形。”

  “虽然说替补都会这样,初登场的选手也或多或少有些这毛病,但是我们没有给你慢慢来陪你长大的时间了。下把四强打谁?”

  牧凡森在后面拿着赛程表,边翻页看信息边说:“YU开局就被神光干蒸发了,咱这边另外一组白天已经打完了,是FL。DYBK是另一组的,又得决赛遇上。”

  陈荔嘟囔:“这次赛程纯抽签瞎轮出来的,居然不是四强半决赛就干到一起去?”

  牧凡森说:“联盟又不傻,咱家打FL一直都赢的,更别说DYBK。要是四强咱家就和神光开打,两家打完出胜负了,总决赛谁赢那不就板上钉钉了吗,到时候谁还买票,当然要哪怕暗箱操作也得手动避开了。”

  “有道理。”陈荔说,“打FL不能瞎打,张然。”

  张然在座位上给自己揉手腕:“嗯?”

  “看情况,你到时候得上一轮。”陈荔说,“没问题吧?”

  “没有,我感觉我可以。”张然说。

  陈荔还是忧心忡忡,问牧凡森:“他手怎么样,我记得叫你去请理疗师了吧?”

  牧凡森说:“早请过来了,用得着你跟我说?查出病来第二天我就去请了,第三天那理疗师就来了,一直给他疗着呢。他最近说状况好多了,但是能静养还是要静养。我问他近期能不能打比赛,他说可以,但是别打多了,最好是能少打几场就少打几场。”

  陈荔说了句是吗,往椅子里一靠,抱着双臂叼着烟,陷入沉思。

  牧凡森看就知道他不放心,就说:“我回头把理疗师叫过来,你们仨三方面谈得了。”

  牧凡森知道陈荔这个不跟人当面问清楚就死不放心的性子。

  “也行。”陈荔说,“那今天就算打完了,先坐大巴回酒店,明天去会议室复盘。咱今天打的是晚间场,已经挺晚的了,回去都先睡觉吧。今天已经赢了,别太放心上,该睡就早点睡。”

  众人拎着包走了。

  回了酒店,陈荔又怕今天的表面性失利让初次登上赛场的虾滑有心理阴影,没让她直接回房间,拉着去了酒店大厅,还拉上了牧凡森,一起给她做了点儿心理疏导。

  辛青越想今天越难受,躺床上半天睡不着,打开电脑,翻出官方那边发布的今天的比赛直播录像,把那场雪山的比赛来来回回看了好几遍。

  对面近战抱团在风里靠近dps,顶着风把她干死了。

  自己家的那两个近战在旁边拼死拼活,没保住。

  而辛青本人——刺客不也在另一边十分频繁地被暴风掀飞。

  一次又一次,跳都跳不起来,技能也不敢用,到最后只能在暴风里默默地走,往诅咒都牵不到他的霍柏衣那边靠。

  那时候,耳机里的风声像谁在尖叫着哭。

  辛青捂着脑袋,在深夜里叹了一口又一口的气。

  从打比赛到下赛场再到现在,霍柏衣都没说他什么,但他也没说别的。就只是拍拍他肩膀,之后再没一句话。

  没说怪,也没说不怪。

  其他人也一样,没说他什么。

  辛青知道,这几个人大概都没怪他。

  但他过不去自己心里这个坎。

  这屏幕上的刺客怎么看都很狼狈。

  辛青横竖睡不着,干脆披件衣服就下楼散步去了。

  走下了楼,他迷茫了会儿该去哪,之后脑子里突然想起小半个月之前这里下雪,他们在后院那儿打过一次雪仗。

  辛青鬼使神差地往那儿去了。

  到了地方,他发现睡不着选择下楼来的,还不止他一个。

  霍柏衣居然披着个羽绒服,穿着身睡衣,坐在通往后花园那扇门前的台阶上。

  今天晚上月亮挺亮的,把他后背照了层月光。

  辛青推开门。

  霍柏衣听到动静,回身看他。

  “你也睡不着了?”辛青问他。

  “算是吧。”霍柏衣说。

  辛青默了默,问他:“我今天恶心到你了?”

  霍柏衣有些懵:“什么?”

  “我今天打的。”辛青说,“雪山。”

  “哦。”霍柏衣神色平和下来,“没有,怎么可能。雪山是刺客乱葬岗,谁来都那样,跟你没什么关系。再说,你后面不还打得挺好的。我今天没说话不是你的事,我在想dps。”

  辛青没吭声。他揉揉耳朵,走下台阶,坐到霍柏衣旁边,贴着他呆了会儿,脑袋又一歪,倒在了他身上。

  霍柏衣也把脑袋一歪,贴住他头顶。

  他们谁也没说话,辛青抬了抬头,看天上的月亮和云,看那些云慢慢飘过去,遮了一半的月亮。

  辛青说:“老师。”

  “嗯?”

  “你当时为什么打电竞。”辛青说。

  霍柏衣沉默了挺久,没回答,反问了一句:“你为什么打?”

  “赌气,心里憋着口气。”辛青说,“我当年跟他们吵架,煤炭到最后整不过我,直接骂了我一句基佬教出来的废物就跑了。我心里的气下不去,干脆就来打冠军。日你妈,我还特地改了ID,我就等哪天我他妈打到全球冠军的时候我把ID改回来,我让他知道知道,去病教出来的是个世冠。”

  霍柏衣没忍住,噗嗤笑出了声:“你怎么还当真,喷人都是这么互喷的。”

  “我就爱当真。要不是他最后把那帖子给删了,我现在找不着他了,我高低我要把我职业选手的证我摔他脸上。”辛青说,“你呢,你为什么在日本打电竞?”

  “没有路了。”霍柏衣说,“跟你们热血青年不一样,我这种惨b是被迫的。”

  辛青愣了愣,抬了抬头,去看霍柏衣。

  霍柏衣倒是出乎意料的平静。他也低了低头,看着辛青说:“我那年,要么去打电竞,要么回家去死。”

  寥寥一句话,辛青却被压得有些喘不过气。

  短短十几个字,沉重感太强。

  憋了好久,他才艰难地挤出话来:“为什么?”

  霍柏衣没有说话。他默默将眼神飘离开,过了会儿才又看辛青。

  “跟我母亲闹掰了。”他淡淡道,“高中那边被停学了,也回不了国。我不想服软,就去找了电竞队。”

  辛青没话说了。

  一股扑面而来的窒息。

  霍柏衣没有再往下说。辛青知道他说不出来了,也没问下去。

  他直起身,侧过去,搂住霍柏衣,往他怀里一钻,抱住他了。

  霍柏衣把手搭在了他身上,安慰性地拍了两下。

  “霍柏衣。”辛青说,“你是不是怕我是觉得你可怜,才跟你谈恋爱的?”

  霍柏衣拍着他的手顿了顿,缓缓放了下去。

  “有一点。”霍柏衣说。

  还真是陈荔说的那样。

  辛青叹了口气。

  “不是那样,你放心,我真的喜欢你。”辛青说,“你要是问我喜欢哪儿,我也说不上来,反正我就喜欢你那股劲儿。这几年有人问过我拜没拜过师父,我其实都想说拜过,拜过巨牛逼一个奶爹。但是最后你跟我闹成那样,我心里又憋着股气,不想说了。”

  “但我其实特别骄傲你是我师父,我觉得没有比你更好的师父了,就是你当时不听我说话,说实话,这点我上火上了好几年。但我现在不怪你,我知道你肯定出过事,当时才听不了我说话。”

  “我真特别喜欢你。”辛青说,“你嘴上嫌麻烦,背地里把所有东西都帮我收拾好;我说我被埋复活点了,你直接放学之后跑回家来救我;我被人骂了,你就直接让我甩坐标,飞过来就落地帮我骂人;我有次打排位被人打哭了,你那天晚上就推了事情,背着我到处看风景去……”

  “这游戏里没有人比你对我更好了,你跟他们都不一样。”辛青说,“我的意思就是,我第一次谈恋爱,而且我这人是傻叉一个。你看当年的事你还不知道吗,你不跟我明说,你指望我自己明白什么,那是绝对不可能的。”

  “所以呢,你要是怕我什么什么或者想让我怎么怎么样,你就直接跟我说,明说,说得清清楚楚明明白白的。你放心,我打死不会背叛你的,我也打死不会不喜欢你,有话你放心说就好。”

  “我是觉得你可怜,但我不是因为觉得你可怜才跟你谈恋爱的。”辛青说,“是别人伤害你,你才可怜的。可我跟你谈恋爱,是因为你是霍柏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