场地里掌声和尖叫欢呼轰鸣如地震。
观席上的粉丝们极其整齐地挥着灯牌和灯棒, 喊叫的声音也特别整齐:“ASD!ASD!ASD!!”
冬季杯的奖杯好像比夏季杯有分量的多,辛青两只手都握不稳。刚举起奖杯没几秒,他的手就开始摇摇欲坠起来。
也是在这时候, 他才发觉到手很疼。
大概是跟神光打得太紧张了, 握鼠标的时候都在用力。
辛青险些没扶住奖杯,奖杯差点从他手里倾掉的时候,一只手伸了过来。
是霍柏衣, 霍柏衣是第一个伸出手去握住他不稳的那只手的。辛青抬起头, 对上了霍柏衣看着自己的一双眼睛。
在这种所有人都在为冠军狂欢尖叫的场景里, 霍柏衣很平静,只有嘴角带着微弱的笑意。他只是看着他, 用欣慰和自豪的目光看着他, 仅此而已。
欢呼和冠军冲击得辛青大脑兴奋到有些发白,以至于他突然在这一瞬间, 在霍柏衣的眼睛里愣住了。
直到手上很快又传来别人的温度。
辛青又抬起头,他看到了一只手腕骨上缠满绷带的手, 手上还贴着块有些搞笑的膏药。
这只手比他还抖,却帮他扶住了奖杯。
张然眼睛都发光, 向场上大声喊:“今年,我们是国家队!”
观众席上的尖叫更响了。
张然声音里还带着点龇牙咧嘴的疼, 估计是腱鞘炎在犯了。
接二连三地,很多只手都扶过来。所有人簇拥着辛青,把金奖杯推向了高处。
“国家队!”齐柚喊, “妈!我他妈走向世界了!!!”
钱信泽也用一只手扶着奖杯, 他不知道为啥哭得老泪纵横, 小胖脸通红。他用空着的手胡乱抹了两把泪,说话都被鼻音染得含含糊糊的。
他委屈巴巴, 但是中气十足:“我就说,就说,你们能行的!谁说不行,我看谁还说!!”
辛青乐了。
他哈哈笑着看着钱信泽,笑得停不下来。
钱信泽红着眼睛看着他,噼里啪啦地掉着眼泪,哭得停不下来。
有什么东西在金色里碎了。那好像是一堵透明的墙,像是一条看不见的洪流。
没人看得到,但它确实是碎了。
台子上一片金雨,栾显在观众席上也老泪纵横,哭得鼻涕和眼泪儿都跟泄洪似的,呜呜嗷嗷地尖叫着鼓掌,撕心裂肺地喊着自己家队伍和辛青的名字,但声音淹没在四周比他更激动的粉丝的声音里。
再往前一些的选手观战席上,山川靠在椅背上,看着场上叹了一声,嘟囔了句:“时代变咯。”
没人搭他的腔,即使他身边坐的全是自己队里的人。
也并非是不理他,场地里的声音太响了,没人听到他的声音。
从辛青站起来欢呼到现在举起奖杯,神光都一直没动静。直到需要选手下台,工作人员去叫了他,他才摘下耳机,从机位上站了起来,跟工作人员说了两句话后,就一言不发地下台去了。
为了选手的心态着想,总决赛的败方都没有场上的赛后采访。
只有胜方会留在场上,抱着奖杯接受采访。
神光领着一队人,慢慢消失在通往后台的路上。席上有几声稀稀拉拉叫他的声音,但同样,都淹没在了轰鸣的欢呼中。
在这个场地上,什么都盖不过场上最中央的那片金色。
*
接下来的后半个夜晚,辛青脸上的笑就没下来过。
场上采访结束后回到后台,化妆师给他们匆匆补了个妆,一群人又被赶去后边的场地开握手签名会。两个小时后签名会结束,一群人回到后台,正式的赛后采访也架好了摄像机,就在他们的休息室里等着。
但辛青从头到尾都在乐,即使是在特别消耗人精力的总决赛赛后又连续忙了将近四个小时,他也半句怨言都没有。
倒也不止他,ASD整队都兴奋得不行。结束后,牧凡森还有点意犹未尽。他砸吧砸吧嘴儿,不太想让这辉煌的一天就这么结束,转头说:“庆功宴?”
“必定啊!”辛青满面红光,“我们都国家队了,现在就回去谁能睡得着!吃饭!吃完唱k!”
张然附和:“好好好好好!我同意!!”
其余人也都嚷嚷着要吃庆功宴,牧凡森点头说行,转头又看钱信泽:“你也一起呗!”
钱信泽没参与签名会和赛后采访,但是一直在休息室里呆着,采访他就在旁边看着的。辛青在采访中途还cue了他一下,摄影师把镜头转了半圈,给了他五秒的镜头。
钱信泽也点点头,说行。
“那吃什么啊?”齐柚还兴奋得蹦蹦跳跳,“吃什么吃什么,吃什么才配得上我们现在的身价!”
翟尹比较冷静,他看了眼表:“这个点儿高档餐厅早都关了,只有火锅和海底捞还有烧烤摊了。”
话正说着,陈荔说:“你们前队长给我发消息了,说他定了个火锅店,让我们去吃。”
牧凡森:“他还真来了啊?”
“跟我一起来的。”钱信泽说。
牧凡森:“那进后台来等着多好呢,又不是外人。”
钱信泽干笑两声。
“他说他已经到店里面了,让我们赶紧过去。”陈荔收起手机,说,“火锅走?”
“走啊!好啊!英雄不问出处吃饭不问种类!”张然哈哈笑道,“走!火锅火锅,大冬天就该吃火锅!”
所有人收拾好东西,出门上车,牧凡森让司机一脚油门带他们过去了。
到了地方,栾显在店门口等他们。他们刚一下车,栾显就一嗓子尖叫起来:“我操!冠军!!!”
他看起来憋挺久了,喊得脸红脖子粗,在十二月底的寒冷夜晚里哈哈大笑,冲过来就给辛青一个熊抱,把他抱起来原地呼啦了两大圈。
眼看着霍柏衣脸色蹭地一下黑了下来,陈荔立刻嗷地喊了栾显一嗓子,冲上去把他俩分开。
他厉声:“你有没有个大人样!干什么!”
“干嘛!”栾显还挺不乐意,“拿冠军我高兴!”
“你高兴你就高兴呗,谁不高兴!”
他反驳的点有些奇怪。
陈荔说不下去了,他的嘴角抽搐着,根本压不住笑意。
栾显已经看出来了,他战术性沉默几秒,朝着陈荔一挑眉毛。
陈荔没绷住,噗嗤笑了出来:“咱家冠军!”
栾显大喊:“冠军!牛逼!!!”
栾显一个起跳,直接跳到陈荔身上,腿挂在他腰上,一边猴叫一边生拉硬拽着他转圈。
陈荔一边骂他一边乐。
他们全队心情都巨好,牧凡森招呼着他们进店吃饭,还把司机叫了进来,给了他一个吃饭的位置。
司机不是ASD的人,他们平时用来来回酒店和场地的车都不是ASD的。这些都是DSL官方分配的,司机也是官方的工作人员,和ASD没什么关系。
但今天他们拿了冠军,牧凡森才不管他是不是ASD的,他现在看谁都顺眼,看谁都想扔钱,毕竟冬季杯冠军奖金七千万,全是他家的。
司机一坐下,牧凡森拿起菜单就往他手里塞:“点!点贵的!你这次负责了冠军队的接送!这是你应得的!!”
司机诚惶诚恐:“不敢不敢……”
陈荔比牧凡森更嗨,他吆喝了一嗓子服务员,破例要了三箱啤酒。但他不让任何一个选手喝,他要和牧凡森还有栾显仨人全给炫了。
牧凡森常年负责出去应酬和跑杂事儿谈代言赞助,早习惯了喝酒,平常都是白的红的啤的一起干,啤酒这玩意儿他跟喝水一样炫,没什么事儿;栾显早已不打职业八百年,一边干解说一边搞直播,也开始喝酒应酬,对这玩意也开始习惯了,没醉。
可陈荔三瓶下去就开始不省人事了,开始现原形。
他喝醉之后就立刻站起来,一会儿拉着翟尹叫他乖儿子,一会儿拉着辛青ber地狠亲一口他的后脑勺,然后叽里咕噜地说些什么——没人听得懂他在说什么,他喝多了之后就开始大舌头,说话直弹舌,听着和俄语一样。
亲完辛青他就仰天大笑,又揽着霍柏衣啪啪拍了好几下后背,继续说话。
霍柏衣苦着张脸一边干笑一边应付,辛青在旁边乐得不行。
在冠军的光环笼罩下,一顿火锅吃得吵吵嚷嚷。
酒过三巡,他们把满桌的肉和菜消灭了大半。
陈荔早被栾显拉走闹腾去了,一群人在辛青对面边猜拳边喝酒,又笑又吵得天花板都要被掀起来了。
霍柏衣把杯子里的茶喝干净,拍了拍辛青,跟他说了句“我去个厕所”,起身走了。
辛青正在边看戏边跟着笑,闻声应了一声,目送他出了门去。
门关上了。
门一关上,辛青脸上的笑意有所收敛。
他好像有什么自己的小心思似的,露出几秒思忖了什么的表情。他拿起自己手里的杯子,喝了口水,好像是给自己壮胆。
饭桌上还是很热闹,陈荔彻底疯了,他一耍酒疯就跟栾显平时的性子一模一样,正在和栾显在饭桌对面互相大笑。
钱信泽也正在看戏看得直跟着嘿嘿乐。
他的肩膀突然被辛青拍了一下。
他转过头:“咋啦?”
“问你事儿。”辛青靠近他说,“当时是不是你劝霍柏衣过来的?”
钱信泽脸上一惊,又好像被戳穿什么惊天大秘密似的,腾地红了一整张脸。
“别急,你不能怪他。”辛青说,“你以为他能瞒住我什么,我自己亲师父,我能不知道?”
钱信泽震惊的五官往回收拢了一些。
他撇撇嘴,挠挠后脑勺,点点头,闷头闷脑地承认了:“好吧,确实是我……你没怪我吧?”
“我怪你干什么,我谢谢你还来不及呢。”辛青说,“你别紧张,我不是要说你什么,是想问你霍柏衣。”
钱信泽奇怪:“你不是很了解他吗,还能问我什么?”
“再了解不是也掰过吗。”辛青小声说,“我是想问你,你到底跟他说了什么,他才选择过来的?你一开始见到他的时候他什么样,他刚开始怎么说我的?你一开始找他的时候,他什么态度?”
辛青机关枪似的噼里啪啦地问了一堆问题。
钱信泽已经退役,也喝了点啤酒,脑子有点晕晕乎乎的,一时间都没消化过来。半天才眨了一下眼睛,一脸懵逼。
辛青也才意识到自己问太多了,他哈哈两声,挠挠后脑勺:“是不是问题有点多了?”
“还好,就是你一次性都说了,我有点反应不过来。”钱信泽说,“咱俩出去说?这儿说话好像听不太清。”
“也行。”辛青说。
辛青跟钱信泽起身走了,临走前他拍了一下翟尹——齐柚和张然都带点疯癫属性,虾滑也跟齐柚学坏了,现在那仨人都在跟着栾显疯。
这屋子里除了刚出去上厕所的霍柏衣,就只有翟尹一个还算正常点,他只是翘着二郎腿坐在椅子上,在嘴角带笑幸灾乐祸地拍录像存教练的黑历史。
辛青跟他打了招呼,带着钱信泽出去了。
俩人披上外套,站到店门口,吹起了冷风。风往大脑门上迎面一吹,辛青莫名很凉爽,刚吃出来的热气散了不少。
钱信泽开门见山:“你想问霍哥刚回国来的时候什么样子?”
辛青觉得这说法不太对,但也不能算完全不对,点点头说:“算是吧。”
钱信泽沉默了下,有点犯难似的,沉吟片刻说:“他脸色特别不好看。”
“有多不好看?”
“怎么说呢……很戒备,特别警惕。把自己包得特别严实,而且总拉衣服。”钱信泽说,“旁边什么声音大了一点,他都会被吓一跳,就跟哪个小巷子里跳出来脾气不好的野猫似的,动不动就哈气的那种。”
辛青皱眉。
“跟现在完全不一样。”钱信泽说,“他现在柔和多了。你没发现?跟你呆的,一天比一天好看。”
辛青:“什么,脸吗?他不一直都那么好看吗。”
“谁跟你说脸了啊,小队长。”钱信泽哭笑不得,“你真的……我说脸色啊。”
辛青歪歪脑袋:“脸色?”
“是啊。”钱信泽说,“你真没发现?他现在的脸色和刚回来的时候完全两个样。也能说是表情吧,反正变了很多,现在身上活人气儿多了不少,挺好。以前死气沉沉的,我第一次见到他的时候都吓了一跳。”
辛青不吭声了。
他想了想刚去机场接霍柏衣的时候,那时候霍柏衣把自己包得跟个雨夜杀人犯似的。
辛青蹲了下去。
夜风吹过,把他红色的刘海吹得飘飘。他眨眨眼,不知想了什么,眼睛里有不是滋味儿的光划过去。
“其实我一开始没想劝他。”钱信泽忽然说,“我去问他考不考虑ASD的时候,被他拒绝了。”
“别人不想,我又不能逼,我就没有继续说了。是他当天凌晨突然又跑来问我,是不是你让我去问他的。”
辛青抽抽嘴角,干笑两声,心说这人还是老样子,弯弯绕绕爱想挺多。
钱信泽看他没反应,就知道这人的迟钝毛病又犯了,提醒道:“队长,他问我是不是你让我去问的。”
“我知道啊,我明白了。”辛青说,“怎么了?”
“他知道你是谁。”钱信泽提醒他,“你换了服,换了ID,还染了头发。我听他说,你是把号换到另一个服,榜上的积分全都注销清零,ID也换了,重新把排名打上国服前十去之后才来的青训营。因为你有排名成绩,所以战队也没有纠结你之前是谁,出过什么成绩。都没人知道你是有野的。你说,他怎么会知道的?”
辛青愣了一下。
半晌,他慢慢地反应了过来:“……”
“他也记得你的ID编号,”钱信泽告诉他,“他一直在看你。打你出道那天开始,他就看见你了。”
钱信泽说到这儿,无奈一笑,“你也蒙不过他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