俞忱把卡号发过去后,钱款很快就打来了。是一年的所有合约款。
中午吃过饭,俞忱跟债务那边联系,解决了这个伴随他童年到现在,无数纠缠不休的问题的根源。
这就像做梦一样。
真实,而又不真实。
俞忱提前去了训练室,馒头已经在打排位了,两腿盘在椅子上,搭着个粉色毛毯,头发乱糟糟的。
“早啊小忱忱。”馒头轻快地说,还抖了抖腿。
俞忱嘶了一声,皱眉:“别乱叫行么。”
“哦哦哦!我忘啦!”馒头嘿嘿一笑,随手给游戏队友套了个盾,“大哥!大哥你好!小的给大哥请安!”
“也别叫大哥。”
俞忱不耐烦,“我还年轻呢。”
馒头崩溃:“啊——”
“怎么什么都不行?那要叫你什么啊呜!”
俞忱冷不丁听见他最后那声“呜”,匪夷所思地看了馒头一眼,臭着脸说:“你最好别说话。”
vv听到他俩的对话,笑了笑:“馒头是想跟你好,才这样的。”
俞忱:“……”
我可不想跟他好。
一想到这几年司舟都跟这人待在一起训练,他就气不打一处来。
尤其是那天晚上。
0-11之仇他还没忘。
“你们两个小朋友,是队里年纪最小的,要相亲相爱才对呀。”
“你看,你是中单,他是辅助……”
俞忱打断他:“我一个人就行。”
“呜呜呜!”
馒头一局游戏刚好打完,抛下鼠标,指着俞忱控诉道:“vv哥你看看他!”
在TSS一队里,本来馒头年纪是最小的,除了时夏,大家也都尽量让着他。
但俞忱一来,他就不是最小了的,他比俞忱还整整大了两岁。
所以一开始才要叫俞忱“弟弟”。
不过馒头认为,能屈能伸方是男子汉,电子竞技实力为王,只要俞忱牛逼,他叫这声“大哥”就不丢脸!
说不定以后,大哥还能带着他飞一飞呢……虽然在目前看来,可能性并不算太高。
距离两点还剩十分钟,司舟推门而入,手里拿着一盒牛奶。
俞忱刚开电脑,抬头看了他一眼,又很快看向屏幕。
下一秒,眼前的桌子上出现一只手,司舟将牛奶放在他的键盘旁边,说:“温的,趁热喝。”
“咦,队长好贴心呢。”馒头耳朵一动,突然转过头来。
他故意捏着嗓子,娇羞道:“别的队友,也很需要营养呀。我们,怎么没有的呀~~”
俞忱顿了顿,接过牛奶。
他安静地垂下眸子,温热的触感很快抵达指尖、又至掌心深处。
是盒装的……
需要泡在热水里温,很麻烦的。
司舟拉了椅子坐下,随口道:“小朋友长身体的,你也要喝?”
他没看俞忱。
身上的队服外套以黑色为主基调,更让他显得难以接近。
馒头试图狡辩:“我怎么了!我就不是小朋友吗——”
话音未落,门外就传来一声带着嘲讽意味的笑。
时夏踩着点走进来,“老远就听到你在嚎,能不能闭嘴啊?”
不知听到哪句话,他瞟了眼司舟和俞忱,又笑:“啧啧,没眼看。”
训练室的门敞着,上单和邹教练一前一后,紧跟着走进来。两人穿着深色队服,身材魁梧,紧绷的下颌线如出一辙。都是一米八五往上的个子,一眼望去活像是两个保镖。
深海明显是刚运动完,额上挂着细汗,他随手拿毛巾擦了一下,坐在位置上。
邹珩过来巡视了一圈,周围的气氛瞬间沉下去,变得紧张起来。
键盘与鼠标声交错,众人各忙各的,进行训练前的准备。只有馒头扭着小脑袋,他看看司舟,又看看俞忱,眨巴了两下眼睛,问:“你俩昨天几点睡的啊?”
邹珩瞥了他一眼。
馒头缩了缩,揪着自己的粉色小毛毯,声音逐渐变弱:“那个……”
他没好问出口。
你们怎么都顶着一副熊猫眼,分明是没休息好的样子——
俞大哥眼皮耷拉着,比平时看上去还要恹气几分,就连队长眼底也微微泛着青。
昨晚三排的时候,他俩就眉来眼去的,该不会……hiahiahia..!!
馒头在心里发出了奇怪的笑声。
他正乐,一道声音打断了雅兴:“关你什么事?”俞忱说。
司舟:“……”
小朋友脾气好差,想……
只是突然有点。可能吧、有那么一点想亲他。
要他在自己怀里收了全身的刺,很乖很乖地望着他,望进他的眼睛。
俞忱对此浑然不觉,说完就去拆吸管——哥哥说的,要趁热喝。
今天队里没约训练赛,就是常规的五排。俞忱照例先观战。教练说,要多学习和观摩,如果有什么想法要及时跟大家交流,有意见也可以提。
这也许是场面话。
但他能感觉到,邹教练是在很坦诚地,接纳他作为一队的成员,他们中不可或缺的一份子。
他会被培养,被期盼。并且也只有他,能为TSS带来新的生机。
俞忱吸了口牛奶,进了观战,腮帮子微微鼓起来。
清甜的液体滑过口腔,流进胃里,他觉得很开心,眼神心思都放在游戏里那个人的身影上。
不知是不是俞忱想多了。他发现,司舟每死一次,就会貌似不经意地看他一眼。
那目光如有实质,不去感觉都不行,但他心虚不敢回望。
不知是第几次的时候,俞忱实在忍不住了,就抬眸望过去。牛奶已经快喝完了,大概只剩最后一小口。
俞忱还含着吸管,在这训练室的一角,两人对视。
其他队友正热火朝天打着游戏,没人往这处看,唯那即将见底的牛奶盒发出轻微的声响。
“诶……”
馒头说:“等队长复活再团吧!”
“快点快点,对面打野死了,你和v去把蓝拿了,”时夏无语,“不拿留着给他们过年吗?”
司舟正望着他。
人都说桃花眼含笑,是最顾盼多情的眸子,然而在司舟这里,却不见丝毫温度,他虽也笑着,那笑容却似大漠孤冷的风,凛冽,吹了他满身的沙。
那风沙像是一种从天而降的、沉默的审视,刮得他想要逃。
据说,是vv的手伤需要休息,不能进行持续训练。教练就让俞忱跟他轮换着来,有时候是一人一局,有时候是俞忱打两局,他才上一局,就这样一直到晚上吃饭的时间。
司舟沉默着坐了很久,也不再望过来,直到椅子挪动的声音陆续响起,训练室里的人都走完了,他问俞忱:“一起吗。”
声音里没什么起伏,所以也像是没有期待,换言之,无论俞忱回答“去”还是“不去”,他都只会点点头,说“嗯”,然后转身离去。
俞忱没说去还是不去。他只是站起身,走到门边停下了,没动。
手揣进裤兜的时候,司舟又看见了那道痕迹。虽比之前好了不少,但也……
没好到哪去。
俞忱等了一会儿,没等到反应,恍然侧头一看,就见对方近在咫尺,隔着衣服,捏住了他的手腕。
司舟似是想抬起他的手,俞忱用了点力,抗拒了一下。
“给我看看你的手。”司舟说。
他声音很冷,又问:“按时擦药了没?”
“……”
俞忱确实没擦。
昨天回去后,就把药丢在一边了,早忘在九霄云外。今晨也没有想起来。
他有点心虚,手往袖子里缩。
却被司舟一把拉过,推了推衣袖,将他右手展开看。
果然,伤不见好。
一看就是没听话。或者……
“需要我提醒你吗?”司舟说,“你现在是电竞职业选手,这手有多重要,你不知道吗?”
强烈的压迫感袭来,以至于俞忱感觉得自己周身都被对方的气息笼罩住了,脚下投了一层薄薄的阴影。
虽然气势上占了上峰,但那人动作一直很轻,像是怕弄疼他似的,语气也不算重。
“你故意的吧?”
司舟面无表情的脸像是结了霜,原本没什么情绪,可俞忱却看出他真动了几分怒。
头顶的声音冰冷地落下来,仿佛带着倒刺,“俞忱,还是想让我心疼?”
“你要让我怎么办……”
俞忱低着头,愣了一会儿,脑子里思绪乱飞。
他想,要怎么做,哥哥才会不对他生气?
窗外的风绕啊绕,树叶又落下几片。俞忱盯着两人运动鞋的系带,忽然委屈道:
“哥哥,你帮帮我。”
再次抬起头,他泪水已经在眼眶打转,像是马上就要滴下来。
司舟怔了怔,眸中映着他红红的眼眶。仿佛看见了一只可怜的小狗,在对着自己摇尾巴。
他心里软成一片,语气有些无奈,“哭什么?”
不说还好,这一说,俞忱原本蓄积在里边的泪水,簌簌然就掉下来,
掉下来一颗。
其中最争气的那一颗,豆大的,挂在脸颊上。
半晌,司舟叹了口气,伸手去抹他的眼泪,“我又没凶你。”
一阵风吹进来,空气是湿冷的,原本安静的门外忽然响了一声,像是有人撞到了什么。
俞忱还是望着司舟,任他将那泪水,轻柔地拭去。
距离很近,一切都像放大了,他们刚好站在墙与门的夹角。在这退无可退,极其隐秘的空间里,俞忱能看见司舟笔挺的、线条流畅的鼻梁骨,而那皮肤冷白,毛孔几乎隐没。
俞忱的睫毛颤了颤,他看见对方目光往下,落在他的嘴角。
在这亲手圈占的领地里,司舟却有种说不出的感觉。是心口隐隐作痛,又像是恍然心动。
那伤好的差不多了,几乎淡得没有了,唯余一点点绯色,像是朝霞晕染弥久不散的云烟。
他看着看着,喉结很轻、很轻地滑动了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