游乐园入口处有个服务中心,俞忱一路小跑,很快就回来了。
两人戴上口罩,去排队游玩项目。
虽然但是……
仍然有不少人朝他们这边看,不过至少没有刚刚那种粉丝热情地跑过来打招呼,大喊“你是Death你是Death”了。
俞忱不习惯被陌生人注视,总感觉如芒在背,司舟却毫无所觉,十分自然地问:“最想玩什么?”
游乐园里项目很多,但他们来得晚,时间有限,就只能在其中挑选几个项目优先。
“嗯……”俞忱想了想,说:“我还没玩过过山车,一直还挺想试试的。”
“好,那就先玩过山车。”
然而他们没料到的是,这个游乐园竟然有两种过山车。一种稍微矮一些,另一种起起伏伏,看着就让人犯心脏病。
俞忱站在队伍后边思考了好一会儿,才说:“哥哥,咱们坐这个幅度大一点的吧,看起来刺激。”
“好啊。”司舟笑了一下,牵着他手走过去,“看不出来啊小朋友……喜欢刺激的?”
俞忱没细想,点点头:“对啊。”
结果排队排了几分钟,俞忱才回过味来,后知后觉地接上了那句话:“哥哥,我……我想和你一起刺激嘛……”
他说得很小声,吹在耳边却莫名有种调情的意味。司舟捏了捏他的手指,轻声说:“好啊,等会儿我们就一起刺激。”
勾了勾唇,也学着俞忱咬耳朵:“小朋友,别叫太大声哦。”
“……”
不知是害羞还是什么,俞忱忽然沉默起来,隔了好一会儿才笑着说:“怎么啦?”那笑里似带着几分狡黠的坏,“哥哥不喜欢听吗?”
俞忱在床上的时候爱出声,他声音又好听,每每如此,就能明显感觉到对方变得更加兴奋,于是再接再厉,已经得其门道,并且渐入佳境了。
过山车排队的人不多,大概十分钟就轮到了他们,俞忱和司舟抢先坐在了第一排,听过工作人员的简单提示后,系好了安全带。
这种双脚悬空,即将出发的感觉很奇妙——身旁是心爱的人,前路是未知的体验。
司舟偏头看了俞忱一眼,问:“紧张吗?”
俞忱摇摇头:“还好吧……”
紧张是有的,但更多的是期待。
司舟笑了一下,看起来很轻松的样子,几秒后,机械运转的声音响起,过山车在轨道上缓慢行驶,第一排视野很好,可以看到整个游乐园的风景正在眼前缓慢推进。
不远处的大摆锤呈90度直角旋转,一下又一下地甩上高空,再重新回到原点,那角度几乎令人惊诧,但五颜六色不停变幻的灯光实在很好看。
从此处望去,只能见到无数双手脚胡乱摇晃,人类是那么渺小而相似。
过山车行驶的速度逐渐加快,到达了第一个峰值,突然停住不动了。所有人的心都提到嗓子眼,伴随着一段激烈的下滑冲刺,耳边风声嗖嗖作响,一阵尖叫划破夜晚的天际。
“啊——”
俞忱紧紧抓住座位把手,刘海都被风扬起来,后座的人似乎都在喊妈妈,只有他喊了一句:“好爽。”
下去后,两人心跳未定,却都还想再玩一遍。但过山车的队伍很长,重新排队太麻烦了,司舟提议去坐摩天轮。
他说这个摩天轮,这么大这么圆,还这么亮,坐在里面的感觉应该还不错,他们可以难得慢下来,欣赏欣赏夜晚的风景。
俞忱的第一反应是:摩天轮?这么无聊弱智的项目谁会玩啊……
没意思。
然而转念一想,又发现这好像是谈恋爱的必备剧本,电视里男主角向女主角表白的时候,一般都会选择在这种类似的场景,附加一点浪漫BUFF罢了。
试想一下,在这样狭小的私密空间里,只有他们两个人,一片薄薄的玻璃将此地与外界隔绝开来,窗外是夜色朦胧,暧昧的灯光浮动在空气里……
好!
就坐摩天轮。
夜晚的游乐园很漂亮,像个巨大的狂欢圣地,摩天轮缓缓浮空,如同一艘潜水艇,从深海慢慢向上升起,周围是近乎透明的淡蓝色泡沫,有种独属于此刻的宁静。
俞忱再度想起了那个梦。
“其实……”
此刻,司舟正微微偏头,看着窗外,侧脸几乎完美,像一枚无瑕的冰魄,俞忱打破沉默,说:“今早的时候,我梦见自己被吞噬了。”
“嗯?”司舟转过头来看他。
俞忱说:“这种梦,我不是第一次做了。”
他不敢看对方的眼睛,只是盯着自己的脚尖,余光里还有一双白色的球鞋,“但也并不是经常会梦见……最近那种久违的感觉尤其强烈,我可能,突然有点焦虑吧。”
“焦虑什么?”
司舟有些意外俞忱会主动跟他提起这件事,不过,这貌似,是昨晚在床上的时候说好的。
他以为那是俞忱的缓兵之计,不愿敞开心扉,没想到不是。
俞忱动了动嘴唇,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捏紧的手指动了动,无助地搭在大腿上,不知为什么,看起来竟然有些可怜。
“我觉得,”他轻声地说,“最近和哥哥在一起的时光就跟做梦一样,太美好了。美好到……”
俞忱慢慢抬起头,望向了司舟的眼睛,而司舟也在望着他。
那双浅淡的瞳仁里满满倒映着自己,让他感到些许安心。
他说:“很不真实,就好像哪一天就会突然消失一样。”
摩天轮还在缓慢升高,地面离他们越来越远,俞忱回忆似的说:“换作在以前,如果有另一个人要代替我,或许我还会很高兴呢。但现在……现在不一样了。”
“我很怕那个人代替我,特别是,代替我跟哥哥在一起。”
司舟静静地看了他好一会儿,才问:“你出现这种情况有多久了?去看过医生吗?”
“没有。”
俞忱说,“在我几岁的时候就出现过,因为发作次数不多,所以就没去治疗。”
他看了眼窗外,又笑:“而且我也没钱治这种怪病。”
“……”
司舟眼里漾起一丝波澜。
好像被夜风惊扰了,又好像很心痛似的。片刻后,他低声说:“别这么说自己,这不是什么怪病,只是一种……”他似乎找不到说辞,最后说,“只是心理上的问题。”
俞忱无所谓:“那不还是怪病么。”
“小时候我很害怕,觉得自己是个怪物,可现在……我其实已经接受了他。即使我依然憎恶,但已经接受共存。”
尽管时间过去很久,俞忱却永远记得那个漆黑的夜,幼小的他满脸泪痕,孤零零地坐在街边,被冷风吹得止不住颤抖。
那时候俞忱刚刚读小学三年级,每天放学回去,他感受到的不是家的温暖,而是没有尽头的争吵、妈妈伤心又压抑的哭声,以及接连不断的,有东西被摔碎的声音。
第二天醒来,客厅的地面总是留有长长的血迹,那些血迹被岁月腐蚀,变得肮脏、黑暗,浸染了他童年的记忆。
而在那记忆里,唯一的温柔是妈妈。
那个女人长得很好看,只是眉眼都被淡化了,总是笑着摸他的头,说“小忱小忱快快长大”……
可是,那一天,这唯一的美好也消失了。
现实是怪异又残忍的。
罪魁祸首来自于他的另一个亲人,大片的鲜血流淌,渗入地面破裂的瓷砖缝隙,年幼的俞忱感到一阵无力的眩晕,却又无比地愤怒,后来他才发现那是恨。
耳边是救护车的警报声,还有人们嘈杂细碎的讨论声……不断循环一般,困扰了他一年又一年。
虽然谣言传得很快,街坊邻里都说他差点杀了那个人,但其实俞忱对于之后的事是完全没有记忆的。
不止如此,自那以后有很多次,记忆像是割裂一般,如同被另一个人占据了身体。
他会忘记很多事,并且发生的一切不合常理。直到有一次他感受到了“那人”的存在。
这也许就是一切噩梦的开端。
“你知道吗?哥哥。”俞忱从回忆中抽身,现在他早已不是一个只会蜷缩在墙角无助哭泣的小孩了,他会讨要,会索求,“但我不希望你也爱他。”
“不会。”司舟很快给了回应。
他的眼神很认真,语气也很坚定,仿佛一种郑重的承诺。顿了顿,有点试探般地问:“俞忱,过几天我们抽个时间去看看,好不好?”
俞忱捏着手指不说话。
司舟微微垂眼,目光落在俞忱的脸颊,轻声说:“我问过心理咨询师,这种情况如果积极接受治疗,还是可以痊愈的。”
俞忱看了他一会儿,仍是不说话。摩天轮已经升至半空,窗外风景很美,这片玻璃挡住了游乐园里的人声喧嚣。
“哥哥。”
俞忱笑了笑,忽然说:“虽然我没去看过医生,但自己也查过一些资料。这个病,很难治的。”
“难治,不代表治不好。”
司舟看着他,一字一句地说:“就像打比赛,胜利很难……难道我们就要放弃吗?”
俞忱愣了很久。
“不是的……”他说,“这跟打比赛不一样。”
司舟问:“哪里不一样?”
俞忱又不说话了。
摩天轮升到最上方的时候,司舟拿出早已准备好的礼物,递给俞忱,说:“生日快乐。”
俞忱很惊讶,今天下午在房间的时候,他已经拿过一份生日礼物了,怎么还有?
“哥哥,不是送过了吗?”
司舟笑了一下:“那怎么够?”
打开礼品盒,里面装着一块精致的手表,他取出手表,亲自替俞忱戴在了腕上。
黑色的表带,衬上那人冷白色的皮肤,更增了几分忧郁,但那忧郁不同于往,是内敛的、成熟的。实在是……很好看的。
司舟很喜欢。
其实他很早就知道,眼前的小朋友总是很悲伤,藏着很多心事,从来不对他讲。
在自己面前,他似乎始终笑着,爱撒娇,也爱闹。有时候也哭,但那只是为了讨点怜爱罢了。
所以不管别人怎么说他,司舟也没在意过,他只看见自己眼中的俞忱。
天真可爱,是个惹人疼的小孩。
“俞忱。”
司舟忽然低低地叫了他一声。
“嗯?”
冰冰凉凉的表带贴在俞忱手腕,像是那人的呼唤,沉沉的,带着不知名的海水的气息。
似乎要将他的整个身体,整个人生,以至于所有所有的命运轨迹,彻彻底底地包围、笼罩,再一点点浸湿,直到完全属于彼此。
“做我男朋友吧。”灯光在那一刻变得很灿烂,只一瞬,滑过他们的脸庞,司舟说,“小朋友……我喜欢你很久了。”
“啊。”
俞忱的脑袋倏地一片空白。
但竟然还能思考,他想:很久?很久是有多久啊。
难道能比自己情窦初开时,那段辗转艰涩的暗恋还要久吗……
记得几年前。
当俞忱正处于青春期,尚且比现在还更加稚嫩的时候,就疯狂地迷恋上了他。
可那时候,他的手段仅限于:各种各样的撒泼耍赖、在身上尽可能地多添几道伤口、拼命挤出多一滴的眼泪、对于一切接近哥哥的人,都不给好脸色。
——卑劣、自以为是,简单又粗暴。
摩天轮在最高点停留的时间不长,已经渐渐开始往下降,这段安静的旅程就要结束。
像是怕迟一秒就有什么会消失一样,司舟慢慢、慢慢俯身靠近,轻轻地吻住了俞忱。
这个吻很轻,比以往他们曾有过的所有吻都要轻。
对于□□来说,撕咬的结果是立竿见影的,大脑神经很快就能将疼痛反应,但轻柔的碾磨却不一定,那是种更加迟钝的、令人沉沦的滋味,在当下却只能表现为一片空白的荒漠。
那是如此难以抗拒——你什么都不会想、什么也不会做,只想溺毙于此。
他们吻了很久很久。
柔软的唇细细碾磨,湿润的舌反复舔舐,就连手指也紧紧交缠在一起,似要一遍又一遍地,品尝对方的每一份温柔与渴望。
不知不觉,摩天轮已到达地面了。直到工作人员走过来替他们打开门锁,两人才依依不舍地离开彼此。
“我以为……”
每次接过吻之后,俞忱的声音都更软,语气里带着点显而易见的失望,故意撒着娇,“我以为我已经是了呢,哥哥。”
似乎有些苦恼,他嘟囔着:“原来现在才是啊。”
司舟笑了笑。
他以一种商量的口吻,像是筹划着要如何将俞忱“明媒正娶”似的,问:“这样正式一点,你觉得呢?”
“嗯……”俞忱点点头,“不过,很久是多久啊?”他想了想,忍不住无比期待地问,“哥哥,你什么时候开始喜欢我的?”
谁知,司舟却似笑非笑地看了他一会儿:“你猜。”
俞忱:“……”
对方不愿多说,俞忱也不追问,只说:“哥哥,我可是,很早就喜欢你了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