假期总是很短暂。
虽然夏季赛之后有一段较长的休赛期,但TSS全员已经达成“统一战线”——他们的目标很高,不仅仅是要蝉联冠军,还要站在最最辉煌的舞台上,去接受胜利的洗礼。
在金字塔的尖端。
那里只容得下一个队伍的名字。
朋友圈里渐渐可以看到来自联赛的其他选手发出的旅行照片,不少俱乐部都开始放假,有的是一周,有的甚至长达月余。
没有抱怨。
没有不甘。
TSS每一个人心里都清楚,因为向往冠军,向往着至高无上的荣耀——那么,这就是他们现在应该受的苦。
当别人沐浴着阳光,躺在沙滩椅上,喝着新鲜的椰子饮料,畅声大笑时,他们正全神贯注地盯着电脑,探讨“战场”的进退之道。
但夏季赛刚刚结束,没有人打训练赛,他们也只是每天例行打几局常规五排,下午会提前去进行自由训练。
相对来说,时间安排上就比较松散,可以打打排位赛、巅峰序列赛等等。
POTM里有一个规则。
所谓“巅峰序列赛”,就是在全国实时排位积分里的前两千名,继续进行角逐,以胜场数最高依次往下排列。官方将这个榜单命名为“巅峰榜”。
很多人,你可能曾经摸到过前两千名的门槛,但这里斗争激烈,排名变化日新月异,屁股还没坐热,也许就要被人赶下来。
俞忱没打职业时,“chen”这个ID之所以出名,就是因为它常年位居巅峰榜前列。而且当年经常是坐在第一的宝座,连续好几个月,一动也不带动的。
——这叫做“霸榜”。
在POTM这个卧虎藏龙,高手如云的游戏里,几乎没有人能做到他这样。所以,佩服的有,质疑他的也有。
成为职业选手后,俞忱打序列赛的时间少了很多,排名不免就掉了些,今天登录一看,已经落到二十多名了。
这局五排打完,邹珩说:“上一个版本法师很强,不出意外的话,秋季赛应该也会有更新……”
他顿了顿。
“不过你们先练着,有自己的理解或者冒出来什么新的想法,也可以及时找我说。”
“哦——”
众人拉长语调,零零散散地应了。
“哎呀,”馒头笑着说,“那有什么关系?一代版本一代神,唯有忱神是永恒!”
——这是最近比较流行的一句话。
网上都说,chen是永恒的化身,是一把刀、一把剑。
无比锋利。
能够瞬间刺入敌人的心脏。
“永恒”这个词一语双关,不仅代表着电竞迷们对于强者的狂热,还提醒着曾经有一个名字叫做“Eternity”,他从赛场走到幕后,十年电竞热血难凉,仍在固执地续写少年们的故事。
下午三点。
俞忱在训练室里打排位赛,还是他跟司舟双排。有时候为了练英雄练走位,或者尝试新的出装,两人就会开一局1v1,在切磋中互相摸索进步。
打到一半,尤八乙忽然跑来训练室的玻璃门外晃来晃去,模样看起来有点焦躁,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
司舟的位置离门口最近,他若有所感,往那边瞥了一眼。
几个回合后游戏结束,尤八乙才走进来,指了指俞忱,对司舟说:“叫他出来一下。”
司舟看了看身旁的人。俞忱戴着耳机,头发有些长了,不乖巧的发丝从耳机缝里滋啦出来,从侧面的角度,可以看见他往下垂着的眼睫毛,安静又认真地注视着电脑屏幕。
尤八乙:“看什么呢?快点!我现在找他有急事……”
“什么事?”司舟问。
“唉,”尤八乙叹气,“你先叫他出来。”他做了个无奈的表情,“不放心的话,你也可以……一起出来看看。”
按照尤八乙心里想的,其实,这位原本就还是一起出来看看情况比较好。
其一,他是俱乐部真正的幕后老板。
其二,外面那个人……
——好像有点不对劲啊。
尤八乙担心出事,但又摸不准情况,只得匆匆忙忙跑进来“通报”。
司舟点了点头,伸手摘下俞忱的耳机,说:“跟我出来一下。”
俞忱的眼神有片刻茫然,直到他看见了站在门口的尤八乙。
说不清为什么,那一刻,他心底忽地飘出一丝不好的预感。
像是有什么要发生。
八月,夏天还未过去,窗外电闪雷鸣,暴雨说来就来。
俞忱走到基地门口,就见一楼大厅的沙发上坐着一个男人。
男人衣衫破旧,穿着一件白色的、泛了黄的大汗衫,整个人散发出一种颓败的气息。
自从俞忱出现在他的视线里,他那双眼睛就紧紧盯着俞忱,像是在极力辨认着什么。
等到对方越走越近,男人终于从沙发慢慢站起来,眼里恍惚弥漫起复杂的情绪。
“你……”
他抖着唇,眼睛一瞬也不瞬,有些不确定地问,“你是小忱?”
俞忱:“……”
俞忱不自觉捏紧了手指。
十年过去了,眼前的这个男人虽然苍老许多,但这张脸……
他永远也不会忘记。
司舟低头看了眼他的手,心里一疼,伸手握了过去。
“你怎么还有脸回来?”俞忱努力压抑着逐渐混乱的呼吸,但那些不好的画面如同四面八方飞来的玻璃碎片,每一片,都像是在怪笑着,狠狠扎进他的身体里。
他把手从司舟手里抽出来。
上前一步。
俞忱觉得,他仿佛透过男人的脸,看到了很远很远的过去。
耳边像是被覆了一层薄冰,又像是正在不断地灌入海水。那些盐渍流过,浸在伤口上,只觉得针扎似的疼。
他恍恍惚惚地,听见那人说:“小忱,这些年,我真的很后悔……”
不,你不要说了。
俞忱想。我一个字也不想听。
这样的魔鬼……
怎么会被放出来呢?
那些话语变得不再重要。
他现在的表情和年幼时印刻在脑海里妈妈的笑容混合在一起,让俞忱感到无比恶心。
他只觉得。
——杀人犯没资格后悔。
“小忱……”
可那个人还在继续,喋喋不休地重复着,“当初,我不知道、我我我不知道会变成这样啊!”
他甚至摆动着双手,语气里带着点不知悔改的推诿——就好像原本错的不是他,而是这个世界一样。
一道闪电划过天际。
雷声轰隆隆的,外面瞬间如似白昼,照亮了俞忱苍白的脸。
伴随着一阵强烈的眩晕感袭来,听觉也仿佛失灵了。
俞忱已经听不见任何声音,他感觉自己的耳朵被某种单一的背景音填满了,如同火车启动时悠长刺耳的鸣笛。
俞忱在发着抖。
——无可控制地发着抖。
这时从里面走出一个人,到门口来拿外卖,拾着袋子,频频回首,好奇地往这边张望过来。
他拿出手机,动作像是要偷拍。司舟立即冷眼看过去,是二队的中单。那人吓得一哆嗦,赶紧把手机撤了回去,也不知道拍到了多少。
匆匆走进了电梯。
司舟不着痕迹挪了挪位置。
偏过头,对尤八乙说:“我在这里,你先回去吧。”
俞忱刚好被挡住了,在他身后,表情出现一丝裂痕。
他在挣扎。
然后忽然笑了一下,说:“我当初怎么没把你杀死啊……”
“俞忱”走近了那人。
对方神情竟然闪过恐慌,而俞忱脸上的挣扎早已不复存在,嘴角却多了一抹诡异的笑容。
他居高临下地看着那人,一字一顿,“你说是吧?杀、人、犯。”
“说啊,怎么不说话了?刚才不是说得挺好的么。”Devil咬牙切齿,忽地又哈哈大笑,“怎么了,看见我让你想起了一些……嗯,不愿想起的事?”
“你……”
那人眼神微妙闪过一瞬,似乎不能理解他的话语,“小忱,你在说什么?”
“哈哈,你不用装啦。那天发生了什么,你我心知肚明。”
“……”
男人看了一眼司舟,像是有所芥蒂般,吞了口唾沫,又看向一旁,最终什么也没说。
司舟就安静地站在“俞忱”旁边,与他们两人保持着一段不远不近的距离。
不打扰,也不走开。
男人点了一支烟。许久,就像看着无可救药的病人一样,神情带着怜悯,他匪夷所思:“你这病还没治?”
话音未落,只听哐当一声。
Devil顺手抄起一个东西砸了过去,砸在男人肩头,又掉了下去——碎掉了。
“俞忱!”
司舟脚步动了一下。
他看见俞忱满眼通红,整个人的背影都仿佛在燃烧。
不断燃烧。
凶猛的、无序的……
所有翻涌的情绪都正走向灰败,行将化为灰烬似的。
“你说谁有病!?”
Devil笑着,神情陷入癫狂,他张开手转了一圈,看着外边狂暴的雨,“有病的是你们!”又突然转回来指着那人,“有病的是你——!!”
男人愣了愣,也笑了。
他嗓音像是从缝里挤出来,如同阴森可怖的蛇,“没想到,十年过去了,十年啊……”
“你长大了,出落得挺像个人样了嘛?但是,里子还是没变呢,”男人看向他,故意刺激似的,压低声音说:“小疯子……”
“去医院看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