嗨特小说>游戏竞技>规定图形>第12章 12.吵架

  易执就这么走了。

  靳诺还在发呆,看起来很好骗的样子。代泓予把他引进了一个狭窄幽暗的角落。他们贴得极近,近得靳诺能感受到面前人的体温,有点热。好奇怪,场馆里应该只有十几度才对。

  “……呃,要不你先去换衣服吧,你不是一向受不了身上黏着汗吗。”靳诺眼神飘忽,顾左右而言他。

  代泓予却自顾自地讲别的话题:“我对易执君的称呼变了,是因为他说,觉得我叫你很亲切,但对他的称呼很有距离感。我想了想,觉得一直叫全名也不好,叫姓比较妥当。”

  靳诺失笑:“你就和我说这个啊。”

  代泓予一脸认真,仿佛这真的是什么非常重要的大事:“因为觉得不想让小诺始终在意这样的事情,所以还是主动解释比较好。我觉得这个比洗澡换衣服更重要。”

  “我没有因为这个生气,”靳诺掩饰道,“我根本没注意你们称呼变了。……我今天就是不太想讲话。”

  “那是因为选曲吗?”

  靳诺被这个突如其来的问句堵得哑口无言。他怔在原地,盯着咫尺间代泓予的那双眼睛看了许久,才后知后觉地撇过头去。

  今天光顾着训练,水都没喝几口。靳诺舔了舔自己干涩的嘴唇,觉得口腔有点黏腻。

  他不敢看代泓予的眼睛,他感觉这双眼睛能看穿他的一切,那个所谓称呼是,选曲也是。可是余光里,代泓予耳朵上那个漂亮的银环总是不停地在闪,闪得他的眼睛很痛。

  他还没有准备好被一个人洞悉,这让他觉得很可怕。

  “……没有。”靳诺觉得自己一定是太渴了,否则为什么气流擦过声带都那么枯涩。

  代泓予的声音陡然贴近,他几乎是伏在他的颈项上,以近乎拥抱的姿态贴着靳诺的耳际。靳诺还穿着训练服,带一个小小的紧身高领设计,勾勒出从脖颈到肩胛的每一丝起伏。他好像有点紧张,喉结滚了好几次,却说不出什么话。

  和他不一样,靳诺不喜欢身上有很多东西束缚,所以他不戴任何首饰。他的耳垂从未穿孔,光洁圆润,像一块上好的羊脂白玉。如果轻轻吹几口气,它就会慢慢变成粉色,像圆明园里头合欢花的颜色。

  靳诺始终含笑的嘴角,慢慢被拉平成一条直线。

  “是因为今天小易说他想选中国风的曲目被拦下来,你觉得上层对你们的区别对待过于明显——中国风选曲毫无疑问会受到评委苛待,他们认为牺牲你是无可厚非的,而作为夺冠种子选手的易执则不被允许有这样可能明显影响成绩的行为,对吗?”

  “我说没有。”靳诺声音压低,从喉咙深处发出一种类似动物受到威胁时震慑敌人的那种低吼。

  “对不起。”代泓予道歉得很爽快。

  靳诺咬了几次牙关,才把猝然涌到鼻腔的酸意压下去:“……你有什么好对不起的,因为你也是这么想的,对吗。”

  “我是因为自己擅自揣测了你的心思才对你道歉。至于选曲,我仍然坚持我的想法。”

  “别装了!”靳诺猛然推开他,眼眶和鼻尖绯红一片。他喉结滚了几滚,才堪堪拦住坠在下睫上的泪珠:“不就是因为我能力差,没有被培养的价值吗!我选什么曲都可以,训练不训练也都可以,甚至明天就宣布退役也无所谓!在我身上投入精力是没价值的,不就是这样吗,你们不都是这么想的吗!我从来都是跟在易执身边沾光的那一个,没有他,你代泓予会来做我的教练吗,会费心带我练4F吗!”

  靳诺感觉自己的后槽牙在颤抖,他全身都在颤抖。

  即使泪水已经悬在睫毛上,也不能哭,不能,不能。

  他努力睁大眼睛,想要使自己显得足够愤怒而能够震慑谁,显得不那么可怜。可是他眼前好像被颜料涂花了,甚至连一个模糊的人形都完全无法分辨。

  不能眨眼,否则泪水立刻会顺着脸颊扑簌簌滚落。

  靳诺不想被谁可怜,可他总是把自己搞得很可怜,他自己就一直在可怜他自己。

  “没有这回事!”代泓予立刻慌了,他无措地摸了摸衣兜,没找到面巾纸,立刻便想把袖子拽给他擦泪。靳诺蓄着泪水的一双眼睛像带裂痕的琉璃,他以为自己能把事情处理得很好,但好像还是搞砸了。

  “不是这样的,是我主动透露了当教练的意向,然后中国花协才给我发出邀约。——我可以给你看我们签的合同,上面没有任何一则写了我需要对易执的成绩承担任何责任,相对的我的薪资会变低。——合同里也没有任何条款提到区别对待的相关内容,你看。”代泓予把手机举到靳诺面前,可惜靳诺现在暂时看不清任何东西。

  他还是憋着不吭声。

  “至于选曲,我是真的认为你很适合《梁祝》,这不是敷衍你的谎话。你的滑行无与伦比,国际裁判或许不承认这件事,但是同期的每一位选手都有目共睹。如果中国队需要有一个人打破P分的桎梏,那我想那个人一定是你。

  “我是因为你才来的,无论你愿不愿意相信我。在我曾经能够同你站在同一片冰场上的那个时候,我就觉得,拥有这么棒的滑行和表演天分的选手不应该被埋没。花滑不应该是只追求技术难度的竞技项目,花滑是艺术。我想和你一起尝试去打破这个壁垒,但我对自己还没那么有信心,所以选择了以教练的身份出现在你身边。无论成功还是失败,我想站在你身边。

  “对不起,我今天……不是故意要惹你伤心。”

  “……我不信。”靳诺嘴硬。

  代泓予一点一点重新拉近两个人之间的距离,直到近似拥抱变成真正的拥抱。他头微微垂下,抵在靳诺的肩膀上,此刻看起来好像代泓予才是更委屈的那一个。人的身体生来就被设计成需要拥抱的形状,只有怀里拥着另一个人,才能感到严丝合缝的温暖。

  嘴巴被挡住,使得代泓予的声音听起来闷闷的:“不信也没关系……我想豆包了。”

  过了几秒,代泓予感觉到靳诺的额头靠了上来。肩膀上有一点点温热潮湿的触感,转瞬即逝,像幻觉一样。然后靳诺把他的头压了上去,才低低地说:“豆包犯错了,在家被我关禁闭。”

  “她的禁闭什么时候结束?”

  “不知道。”

  “明天吧,明天好吗?”

  “不知道。”

  “好想她,豆包肯定也想我了。明天早上把她带来体育馆吧。”

  “首体不给带狗进。”

  “你骗人,小易说你以前经常带她来。……我可以叫易执君小易吗,我是他的教练,总是叫全名显得很生分呀,被别人误会我苛待学生就不好了。”

  “……可以。”

  “那我今晚可以跟你回家吗?”

  “这个不可以。”

  “哎——为什么——”

  靳诺偷偷在代泓予的衣服上擦干眼泪,自认为天衣无缝,才板着脸抬头。只是眼泪虽然擦掉了,被黏成一簇一簇湿润下垂的睫毛一时半刻却没办法复原。

  他自己全无察觉,只是想,代泓予果然很可怕,他竟然会读心。

  -

  直到进了机场,易执仍然心神不宁。

  他撒谎了,他根本没有立刻就走。

  只有他知道,刚刚的首体冰场里,还有第三个人。他听靳哥说完那一番话,才悄悄离开。

  易执算了一下,自己今年的生日已经过了,现在18岁零两个月。生日的时候队里还给他大操大办了一场,他们出去吃饭,一群人闹着要灌他酒,靳哥就坐在边上帮他挡,白的啤的一杯一杯下肚面不改色,全桌人都喝不过他。他自己坐在边上,偶尔要两口尝尝,靳哥就把酒杯递给他,尝一口,其他时间只知道傻乐。

  18岁了,应该是大人了。他能自己去办银行卡,拥有完全民事行为能力,可是为什么在靳哥面前还是傻乎乎的像小孩儿。

  他知道偷听别人讲话不好,但还是听了。

  易执一直低头抠自己的手指甲,心里乱乱的。他没想到靳哥心里藏了这么多的事,明明他们每天在一起,他却一点都没看出来。而且,靳哥竟然情愿跟代神说,都不跟他说,明明他们才是最亲密的……算是吗?

  唉。

  易执随便找了个地方坐下,瘪瘪嘴,有点委屈,有点不忿。

  只怪他自己像个二百五一样,那些傻叼领导本来就很烦了,他还要说那些话捅靳哥刀子,靳哥讨厌自己也是应该的。

  靳哥……他会讨厌自己吗。

  应该不会吧……如果不会就好了,但如果靳哥真的很难过的话,讨厌一会也可以……只是不要太久。

  易执心里一团乱麻,他甚至没发现,代泓予叫他来机场接人,却连航班号和名字都没给。

  出站口接机的人很多,忙乱吵嚷。易执茫然地盯着来来去去的人,有人在打电话,有人捧着花,有人举牌,有人扑进另一个人的怀里。他第一次觉得自己很孤单。

  到底要接谁啊,快点来吧,好让他早点回家。天都要黑了,他讨厌天黑之后一个人在外面。

  !!!

  易执一拍大腿,猛然想起来他还不知道航班号,就这么糊里糊涂跑来机场了。他赶紧掏出手机,刚想发消息问,正巧这时候收到了一条信息。

  [靳诺:小易,代泓予说忘了给你发航班号了,是NH961,他说是他妹妹来了,明天请你吃饭。接到人早点回家,别在外面待太晚。]

  [靳诺:对了,你不是说好久没见豆包了吗,明天我带她来冰场,你记得拿点小肉干给她哦,别拿多,她最近在减肥。]

  易执删掉对话框里写了一半的文字,呆呆地看着这两条消息。

  是来自靳哥的。他说要带豆包来,是没有讨厌自己吧?

  易执感觉自己脑子宕机了,乱七八糟的事情纠结成被猫挠过的毛线团,连一个线头都理不出来。

  正烦躁的时候,他突然感觉到鼻尖似乎萦绕着一股似有若无的香气,有点熟悉,但是想不起来在哪里闻过。易执以为这是自己的幻觉,可是幻觉哪有持续这么长时间的。

  小皮鞋敲击地板的声音清脆悦耳,逐渐接近,然后停驻在不远处。可以听出来者步伐很小,也许一个女孩子。

  “こんばんは(晚上好),易执君,辛苦你来给我接机,这是一点礼物,请笑纳。”

  女孩儿悦耳的声音在耳边响起。听见自己的名字,易执条件反射抬头,看清来人,惊得大叫一声。

  “na、nao酱?!”

  桐原南央笑着歪了歪头,鬓角一缕打理精细的发丝随着动作垂落,散发出一点点幽香。她嘴唇上抹着晶亮的唇蜜,玻璃一般,几乎能映出易执的面孔,从发丝到每一寸布料都精心设计过位置,确保它们停留在最合适的地方。她双手举着一盒抹茶大福,等易执接过,就好像握手会时握着他的手那样。

  “你好,我是桐原南央,是代泓予的妹妹。或许,我可以还按照以前的习惯,叫你小执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