嗨特小说>游戏竞技>规定图形>第20章 20.有我在

  “代哥,你说的对,我没有一定能跳出4F的信念,我不可能跳出4F了。”

  代泓予一时无声。他静静地看着靳诺哭泣。他哭起来没有抽噎的声音,只是沉默地低头,眼泪不停往下滚,很快在地面上聚起小小的水洼。靳诺哭了很久,有一些泪水已经蒸发,在地上留下斑驳的痕迹。豆包在一旁一边嘤嘤一边想往他的怀里钻,试图安慰一下他。

  空气几乎凝结成块体。

  代泓予手里还有豆包的口水兜,他倚在次卧门旁,静静地等靳诺发泄情绪。

  “你第一次尝试穿着冰鞋踩上冰面的时候,有能在冰上跳跃哪怕一周的信念吗?你上第一节系统课的时候,有在冰上完整表演一个只属于你自己的节目的信念吗?你第一次踏上赛场——哪怕只是一个很小的比赛的时候,有站在国际舞台上与世界顶尖选手角逐的信念吗?”

  “……”

  “——你没有,谁都没有。你去问易执,去问张育舒,去问尤金,甚至我自己都没有。信念不是天生的,你现在没有,但到了明天、后天,未必没有,为什么现在就要给自己下这个论断?”

  “……我耗不起两个月。”靳诺低声反驳。

  “这两个月是用来给你恢复的,请你不要想这些乱七八糟的事情。——就算这个赛季来不及,下个赛季又怎么了呢?没谁规定满多少岁必须退役,我不觉得你明年的状态会比今年下滑多少。……而且,”他走进敞着门的卫生间,顺手拿梳子梳头,半干的头发早就定型了,没有在梳子的作用下改善分毫,“有我在,谁说你这个赛季出不了?”

  他转头冲靳诺自信一笑,顶着一头被雨打之后又风干的鸡窝。

  “抽纸在餐桌上,把眼泪擦一擦,然后我给你洗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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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自己能洗。”此时此刻,靳诺才后知后觉地羞赧起来。

  “你那脚怎么洗,医生说了前两天都要限制活动,对了,明天得去问问陈达,叫他给你弄个轮椅来。”

  代泓予专心致志地扒靳诺衣服,靳诺防了上面防不住下面,很快上衣就给代泓予脱了一半。

  “别动了。”代泓予一声轻喝,眉头紧锁,一只手制住靳诺,另一只手小心地褪下他的裤子,露出青紫一片的胯部。

  一阵冷意激得靳诺起鸡皮疙瘩,他没忍住打了个寒颤,又观察代泓予的脸色,小心翼翼道:“……没事的,就是看着吓人,已经不疼了。”

  代泓予瞪了他一眼,转身去把挂在门把手上的云南白药气雾剂拿来,顺手又打开中央空调的暖风。

  等室温一点一点爬升的间隙,代泓予专心致志地研究了一遍说明书,然后才像做手术一样严谨地给靳诺用了药。

  冰凉的喷剂覆盖青紫的那一瞬间,隐约的火辣痛感被压了下去。只是和刚摔的那时候比起来不那么疼而已,其实还是痛的。

  靳诺莫名有点鼻酸。

  初学时他上冰总是摔得很惨,爸爸妈妈却不允许教练和安全员提供任何帮助,要求他必须自己从冷硬的冰面上爬起来,再一瘸一拐地蹭到挡板边。后来开始上系统课,教练和班里一个大两岁的同伴总是很照顾他,只要他父母没有来,都会在他摔跤时第一时间赶到,那个哥哥还经常给他带糖果吃。

  那些糖果一股廉价的糖精味,但是真的特别、特别甜。

  后来他转组来了北京,人生地不熟,就再也没有人在摔跤时扶他下冰,帮他包扎伤口。这里的教练说的最多的一句话就是:“大家都要向靳诺小朋友学习,人家多么坚强,摔跤从不喊痛,不像你们,动不动就哭!”

  同组的小孩子们钦佩地看他,他总会低头。看起来像是被夸奖而不好意思,其实只是他想启蒙教练和那个哥哥了。

  靳诺恍惚间想回忆一下过往,却发现时间太久,记忆早已斑驳不清。尤其是那个哥哥,如果有再见的机会,两人估计都要认不出对方了。

  “还疼吗?”代泓予问。

  靳诺沉浸在自己的思绪里没出来,愣愣地转头,呆了几秒才反应过来代泓予说了什么,“啊?哦哦,不疼了。”

  代泓予一脸犹疑:“真不疼了?”这很像是疼傻了的样子啊。

  “真不疼了。”靳诺抬抬胯,本想证明一下,不料一不小心又扯到了,没忍住表情崩裂了一瞬。

  代泓予一脸“我就知道”,说什么也不让靳诺再动,把他按在沙发上休息。

  他像个老妈子一样任劳任怨地钻进卫生间,给浴缸里放水,声音在水幕的侵扰下不甚清晰,“今天晚上就擦擦身子吧,可以吗?”

  靳诺怕他听不清,大声叫了一句:“可以!”

  代泓予翻箱倒柜一通,终于把家里仅剩的一个盆找了出来。那还是刚搬家顺手买的,从没用过,标签都没撕。

  等到水盆毛巾毯子就绪,只等靳诺脱衣服的时候,两人面面相觑,才后知后觉开始脸红。

  “我、我能够到,我自己来吧。”靳诺先抓过毛巾,偷偷拽了一下衣角。刚刚喷药的时候那里的扣子解开了,还没系上,能看到紧实平整的小腹。

  “……好的。”代泓予眼神躲闪,突然猛地站起来,急匆匆跑进了卧室。

  没两秒,他又跑出来,帮不方便弯腰的靳诺把毛巾打湿,然后再一眼不敢多看地跑回去。

  靳诺脸颊滚烫,不知道是因为室温很高,还是别的原因。

  他小心地褪下自己的衣服,拿着湿毛巾简单清理上身,此时微信提示音突然响了一下。

  [代泓予]:不方便弯腰的话就叫我。

  靳诺看了看手里的毛巾,回复道:

  [靳诺]:现在就很需要你

  代泓予一个人躲在房间咬指头,好不容易才下定决心发出那条消息。他在心里哂笑一下,笑自己一把年纪还像纯情小学生。随即,他又后知后觉地想起来,自己好像真的没有谈过恋爱。他收到过无数男孩女孩们的示好,因此总结出了一套游刃有余的敷衍话术。

  只是面对靳诺,这些话术通通无效。

  指甲在嘴里被咬得嘎吱嘎吱响,代泓予苦恼地想,在长椅上的那个亲吻——勉强算是一个吻——到底是什么意思呢?靳诺没有说喜欢自己,可是在他从小接受的教育里,亲吻不是要互相喜欢才可以做的事情吗?没有互相表白心意的话,无论如何是不可以的吧?妈妈一直教自己,如果不是情侣的话,是绝对不可以与对方有情侣间的行为的,这是在玩弄对方的感情。

  手机“叮咚”一声,收到一条回信。

  [靳诺]:现在就很需要你

  代泓予看了一眼,被烫到似的马上摁灭屏幕把手机翻过来,远远塞进衣服堆底下。他感觉整个人都皱在了一起,在床上连打几个滚,才勉强压制住内心的躁动。

  完蛋了,他想,妈妈,我要被别人玩弄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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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锁舌弹开,从门缝里冒出一个毛茸茸的脑袋。豆包欢呼一声,扑过去咬代泓予的衣角。

  靳诺抬眸,视线又迅速弹开,捏了捏手里的毛巾,小声说:“那就……麻烦你了。”

  代泓予强装镇定,“嗯”了一声,蹲在沙发前试了一下水温,有点凉了,又去卫生间重换了一盆水。

  为了方便穿脱,靳诺原来的训练裤被剪了,现在身上是一条极为宽松的大裤衩。他的脚踝因常年训练而变形肿大,腿上布满各种各样的伤痕。被冰鞋磨破、摔伤、冰刀割伤……没有裤子的包裹修饰,伤疤就这么赤裸裸地展现出来。

  这不是一双漂亮的腿。

  好像看过无数次一样,代泓予习以为常地撩开他的裤子,用温热的毛巾擦拭他的伤腿。

  当毛巾探到大腿内侧时,靳诺忍不住瑟缩了一下。

  代泓予立刻紧张地撤手,“怎么了,碰到你了吗?”

  “不是!……呃,是有点痒。”靳诺嗫嚅。

  代泓予脸又变红了。他一声不吭,继续低头忙碌。

  一条大腿,几下就能解决的事情,他偏像老太太绣花一样,一遍又一遍反复摩擦。靳诺也不好意思叫停,只好继续忍受一阵阵的古怪痒意。

  半晌,代泓予突然开口道:“……有一个事情,我想问问你。”

  靳诺眼神躲闪:“什……么事?”

  “就是……”代泓予鼓起勇气,“刚刚你亲我,是什么意思?”

  靳诺的脑袋里陡然响起一阵嗡鸣。他感觉到耳朵滚烫,想这也许是血流奔涌的声音。感觉到嗓子发涩,他努力咽了一口唾沫。实话就是——靳诺当时不知道从哪涌来的一阵莫名的勇气,想着也许可能真的要就此退役,临走前把最想做的事情做完,也算了无遗憾。

  很奇怪,他自己都不知道,对代泓予的感情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变质的。也许是训练时,他终于不用像个局外人一样孤独地绕圈,也许是代泓予信誓旦旦地对他说“你很有天赋”,也许是代泓予每一次的死皮赖脸和他装作无奈的躲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