结果这件事转天就被闹上热搜。在场的人很多,有好事的录了一段没头没尾的视频,就看到代泓予提拳往另一个人脸上砸。发视频的是个小号,标题极具煽动性:“一言不合也不能打人吧”。
网友在评论区问:被打的是谁?
小号说:好像是冰场的一个教练。
又问:中国人吗?
小号:嗯。
这一句简直绝杀,事件立刻从简单的打架斗殴直接上升到民族仇恨上来。铺天盖地而来激烈的、甚至是恶毒的辱骂,只要是个正常人都不能多看一眼。
花协反应非常快,第二天就出公告说暂停代泓予的教练工作,将于三天后召开新闻发布会对此事做出回应。
三天后,台前的领导正在作冗长的讲话,深刻表达其对此次意外事故的痛心。代泓予坐在后台,面无表情地给靳诺发消息。
“我准备回日本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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收到这条信息的时候,靳诺正在收拾去北京的行李。关尔佳很不赞同他这样不理智的行为:“你这样是在给他希望。”
靳诺一边叠衣服一边说:“我不会让他知道的。”
“不让他知道你去有什么意义?靳诺,能顾好自己的生活就很不容易了,你不能拯救所有人。”
靳诺的动作凝固,扭头对着空白一片的墙壁哽咽道:“都是我的错。我不该逼他走的。”
“这跟你没有关系。是他自己的选择。该为这些选择承担代价的不该是你。”
“你不用陪着我了。很抱歉,让你受伤。”
关尔佳长叹一口气,说:“需要我出面发个澄清吗。现在网上越说越离谱。”
“不用了。”把他再扯进来只会引起更大的风暴。
靳诺拧开门把手,最后叮嘱关尔佳照顾好豆包,这时却收到了代泓予发来的消息。
他呼吸一窒,随后甩上门,狂奔去机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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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布会不对外开放,只有经过审核持有记者证的记者和负责直播事务的工作人员被允许进入,纵使如此,台下也挤满了人。代泓予一出现,闪光灯此起彼伏闪得人眼睛都睁不开。
靳诺没有记者证,场馆外巡逻的保安也不少,严防试图有浑水摸鱼扰乱秩序的人,靳诺只好在消防通道里的楼梯上坐着看直播。好久不坐飞机,乍一旅途劳顿,还是有些疲惫。
这里隐隐约约能听见发布会里的声音,靳诺打开直播,稍微有两秒延迟。现在是花协主席在讲话。他竖起耳朵仔细听,楼道共鸣很重,字句不清晰。但他能听出这都是谁的声音。
领导的讲话结束了,随后有人调了调话筒,说了一句什么。
靳诺用力攥紧拳头,用力之大以至于全身都在发抖。两秒后手机屏幕里的画面变化,主角从后台走出来。
他对着话筒说:“大家好,我是代泓予。”
发布会的程序很无聊,记者们的提问通通经过筛选,尺度合规。尽管如此,靳诺也努力睁大眼睛,唯恐错过某一个瞬间。
“……对易执选手关注减少,可能是导致其成绩下降的一个原因。在这一方面我已经进行什深刻检讨,并对易执的下赛季训练计划重新进行修订,供其参考。另外对于前日发生的暴力事件我感到非常抱歉,在此向受害者进行诚挚的道歉,并已经得到了其本人的谅解。综上,考虑到今年合约到下个月结束,我做出了不续签的决定。能够来中国执教,并与靳诺、易执等顶尖选手度过一段很美好的时光,我感到非常幸福。”
其后的记者提问靳诺完全没有听见。他感觉到一阵眩晕,找不到平衡。本能让他下意识用力抓住行李箱的把手,滚轮抵到一颗石子,重重砸在地上,发出一声巨响,几乎要把耳膜穿破。
心脏一阵震颤,随后身体内的水分从毛孔渗出,短短两分钟,冷汗就将皮肤冰透,肢体末梢的血液停止流动,指尖泛出青白的颜色。
什么叫作“不续签”?
靳诺站在原地迟缓地思考,随即扔下行李箱, 跌跌撞撞冲到会场前。保安对这个看起来精神似乎不太稳定的人早有提防,一看他冲过来,三四个人就围了上来。
“这位先生,这里不可以靠近。”
靳诺茫然地抓住一个保安的胳膊,“我是……我是代泓予的朋友,你们能不能帮我进去跟他说一下,我可以进去的,让我进去见他一下行不行?”
保安很为难:“抱歉,我们也没有权限。”
靳诺祈盼地看着他们,却没有得到任何回应。希望逐渐落空,他咬咬牙,用力推开一个就往门口冲。会场大门只有两三米之遥,他明明可以听见里面喧哗渐起。
“这位先生请不要乱来,否则我们要采取强制措施了!”
几个保安对视一眼,围成人墙,用力将他半拉半拽地送到远离会场的地方去。
靳诺怎么挣得过他们,只能眼睁睁看着那扇门离他越来越远,就好像他和代泓予从此也要越来越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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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天的发布会到此结束,稍后有晚宴,请各位赏光移步。”主持人落下结束语,坐在台上的一行人首先起身离开,随后台下的与会人员稀稀拉拉地起身,折叠椅的四脚在地上摩擦,发出尖锐的噪音。
花协主席突然驻足,问:“你真的决定不续约了?不会后悔?”
代泓予低头,声音有些发闷:“没什么可后悔的。多留了一年,也不是为了什么热爱。”只是为了要一张能够长居的签证,至少在同一个国度,两个人就有再见的机会。
而现在,他不需要了。
“晚宴我就不出席了。订了晚上的机票。”
代泓予说主席有些恨铁不成钢。代泓予的能力是有目共睹的,省队最近还新选上来一个小孩儿,想着让他带带。要不是这阵子莫名其妙抽风……
他发疯的原因,大家多多少少都能猜到。
当年那件事杂糅多方因素,实在太过复杂。那个犯人被带回日本,据说现在还在羁押中。世界排名第一的运动员因疑似从犯而被禁赛,禁赛期之后被新人赶超,虽然现在仍活跃在推特和各国冰演上,但在竞技体育范畴内早已查无此人。他们失去了一个国内排得上号的运动员,之前请来的编舞师,代泓予的妹妹,也在不久后辞职。被卷入丑闻的所有人,都没有好下场。
“我还要回去收拾东西,失陪了。”
“我叫人送你回去。”
代泓予不置可否,主席就随便点了两个人跟着他,从侧门先行离开。
室内有一股难以言说的人工味道,一群陌生人挤在一起散发体味,再被中央空调抽去,重新填上僵硬的净化气体,闻着极为压抑。乍一走到室外,顿时感觉气压都不一样。
代泓予是彻彻底底的日本人,要不是他母亲不愿意放弃中国文化,他连中文都不必会说。然而这几年在中国停留太久,几乎都要忘了家乡的样子。
此一别,四年中朝暮相伴的景色,也会变得模糊,最终被遗忘。
在路边发了一会儿呆,代泓予戴上口罩,回公寓收拾自己的行李。回日本不是心血来潮,大部分的东西已经被处理过,打包好的几个纸箱子等着他寄走,随身携带的只有一个不怎么大的行李箱。
把钥匙交还给房东,代泓予抬手招了一辆计程车,司机师傅听说他要去机场,热情地问他去哪里玩。他说,日本。师傅很健谈,立时便接着话头说日本哪里哪里好玩,间或表达一下对和食的不满。代泓予随口应着,掏出手机,看见易执一个小时之前发来的消息。
那时他正在开发布会,开完了回去收拾东西,一直没空,竟然到现在才看见。
易执:代哥你什么时候的飞机?
易执:看到了回我下,代哥,先别急着走,靳哥来了。
口罩里冰凉的水汽将无纺布贴在脸颊上,又湿又闷。茫然,然后感觉到心慌无力,好像飘飘然浮在半空,为不知道会在哪一秒突然降临的失重感而时刻绷紧身体。
他勉强回复:什么时候?
易执还在线,立刻发语音回复:刚知道就告诉你了。哥你是大兴走吗,来不来得及等一会儿?不知道你票什么时候的,我已经带着靳哥过去了。
代泓予:小诺现在在你身边?
易执抬头看了一眼后视镜,里面倒映出靳诺低着头双手绞缠的样子。他皱着眉,一脸忧色,一边踩油门一边发语音:“对。我们马上到。”
代泓予“哦”了一声,切到和靳诺的聊天窗口,他怎么没跟自己说呢,突然跑来北京干什么。明明之前一直躲着不愿意见面。
他甚至不知道自己该不该见靳诺。也许看到他,只要看到他一眼,这张飞往大阪的机票就会立刻报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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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往登机口狂奔的路上,靳诺第一次讨厌这机场搞这么大,他今天没吃什么东西,跑得几乎要扶着墙吐出来。
没人知道代泓予几点登机,只能靠命。能赶上最好,赶不上……那他追去大阪。
易执看着他气都喘不上来的样子,急道:“靳哥,要不我先去,等会看到代哥了我给你发消息。”
靳诺一句整话都说不出来,挥挥手示意他快去找人。
易执拔腿就跑,另一边的外援桐原南央也终于把打听来的具体登机口发到易执手机上,也算是为了哥哥和嫂子的坎坷情路扫清一点障碍。
多亏了桐原南央的及时雨,易执终于不用像没头苍蝇一样到处乱转,在长椅上找到了那个熟悉的身影。
他撑着腿用力喘几口气,把位置发给靳诺,自己找了个安静地方,不掺合他们俩的家务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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还有三章完结,日更,大家追更辛苦了(鞠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