嗨特小说>古代言情>莲惑佛心>第四十一章

当云逸尘再醒来时已经是三日后了,那日他紧随岳卿涟的身后一跃而下,纵身投入那奔流的江河之中,意识混沌,整个人如浮萍一般顺着水流一路漂至了下游的小渔村,被村人救下。他清醒后的第一件事就是发了疯地到处寻找岳卿涟的踪迹和身影,即使心里比谁都清楚他在身受重伤的情况下根本不可能毫发无伤,他是那样的决绝,毫无预兆地纵身跳下万丈高崖,没有一丝留恋与不舍。

是我把他逼上了绝路。

他整日在江边徘徊,不断询问着外出打渔的渔民,是否有见过那清瘦俊逸的男子,但每次只能看到对方一再的摇头,扼杀了他心中那微弱的希望之火。时间越是往后推移,希望就越发缥缈,他如同一抹幽魂,心里的执念是他站直身体的唯一支撑。

卿涟……卿涟……

他日日夜夜地低喃着这个名字,迟迟不愿离开那破旧的小渔村,只是不愿相信更不愿接受岳卿涟已经不在了的可能,而就在他彷徨徘徊之际,在旗山脚下打转的正教人士不仅围攻平天教的目的没有达成反而中了墨言布下的陷阱,受到重创,许巍平更是惨死在了乱石之下,最终逃下山的人寥寥无几,武林几大家族被重创,有人欢喜有人愁。但这些显然对云逸尘而言,都不是什么重要的事了,他一心只想找到岳卿涟,即使他们之间依旧横亘着上下两辈的恩怨,可无论他怎么询问,如何寻找,都没有岳卿涟的身影和踪迹,他甚至身体尚未恢复就又前往平天教,或许他没有和他一样顺流而下漂到这渔村,或许平天教的人先一步发现了他将他救起,抱着这样的希冀,他又返回了旗山,不吃不喝就那么在林里打转,一遍又一遍呼唤着岳卿涟的名字。山中本就难辨时日,更何况又是他这般有些疯癫的样子,也不知又过去了几日,当他身体彻底崩溃倒在泥地里,脸上飘满了落下的叶片,嘴里依旧还在低喃着那个名字。

“你也配喊他的名字吗?”冰冷的水从头顶浇下,嘲讽的声音顺势钻入了耳里。

云逸尘睁开眼,看到的便是墨言的冷脸。

“我要见卿涟……”他挣扎着爬起,抹了把自己脸上的水,他明明能感觉到自己身上不自然的热度,但却无暇顾及,只是踉跄着追在墨言身后。“求求你让我见见卿涟……”他不死心地一再追问着岳卿涟的下落。

墨言只是冷漠地转过身看向他,“墨莲已死,平天教再无右护法。”

“我不信!这不可能!”他甩着自己昏沉的脑袋,发红的眼睛看着墨言,就在他以为他要朝自己冲过来的时候,云逸尘却是噗通一声跪了下去。“求求你,不要开这样的玩笑,让我见见卿涟吧……”他声音嘶哑,眼睛里看不到分毫当年佛公子的风采。

这般憔悴的样子只让墨言觉得可笑。

“那我就带你去见见他吧。”说着也不等他就往前走去,任那云逸尘在他身后跌跌撞撞又摇摇欲坠。

两人来到了岳卿涟平日住的小屋,屋里空空荡荡,丝毫没有人烟的迹象。云逸尘站在门外竟有些不敢推开门。

“发什么愣!他不在里面。”

“不在?那他在哪?”

“跟我走就是了。”他不是听不出墨言话中的嘲讽意味,但他更害怕,害怕自己要去面对岳卿涟不在的事实。然而当他一路跟着墨言都到整齐并列在一起的三个坟堆前时,他只觉得自己的眼前阵阵发黑。

“这是谁的坟冢……”他说出的话都在颤抖,如同他在风斗站不稳的身子一样。

“你不识字吗?上面不写着吗?岳家所有人都在这了。”墨言十分好心地带着他一一辨认,“这是卿涟的爹娘,这是青萍,至于这,就是卿涟了。”如同印证他的话一般,岳卿涟的两个小徒弟正红着眼跪在地上烧纸钱,那小小的简陋的三个坟头,一个已经有了不少年头,另外两个一看就是新堆的不久,而那个写着岳卿涟三个字的墓碑前还端端正正摆放着好几盆正开的旺盛的碗莲。

“不可能……怎么会……”云逸尘害怕地不敢靠近,他摇着头,不断否认着。

“你亲眼看着他跳下去的,怎么不可能!那一剑也是你刺下去的,他伤的有多种你会不知道!别说他不受伤,即使是活蹦乱跳的他,你觉得就他那点三脚猫功夫跳下去也能安然无恙吗?”

“都是你这个坏蛋!大坏蛋!”哭红了双眼的岳安从地上站了起来,他抡起自己的小拳头不断砸向云逸尘。“你个坏蛋!把我师傅还给我!还给我呀!”

“师傅说要见你一面把话说开,说不能白白背锅让你这么欺负,所以我们才去给你带路……”岳平也站了起来,他不似岳安一样哭的满脸都是泪水,他红着眼眶任泪水打转也不让它滚落下来。“你到底对师傅说了什么!为什么他就这么把我们抛下了!”说着也冲了上去,和岳安一起对他拳打脚踢。

说了什么……除了那些惊人的过往恩怨,他还说了什么,他睁着空洞的双眼,绞尽脑汁地回想,想去捕捉一些他纵身一跃前的蛛丝马迹。他说他累了,倦了,厌了,山顶的大风吹得他瘦弱的身子摇摇欲坠,他的每一句话都轻飘飘的,被风肆虐搅碎,终究是他把他逼上了这般的绝路,他与人为善二十载,独独把所有的残忍都施加在了他的身上。

看着两个孩子哭红的双眼,云逸尘突然慌了,孩子总是骗不了人的,他们的悲痛正说明着他的失去。他是知道岳卿涟对这两个孩子的照顾的,三个人如同一家人一般相依相偎在这小屋里一住便是许多年,他教导他们练武比自己还要上进,这世间天南地北何其大,但他岳卿涟的家就在这。

他任由两个孩子对他拳打脚踢,任由墨言在一旁冷言冷语,他浑浑噩噩,也不知最后是如何下的山。他抬头看着不知何时阴云密布的天,夏日的雨总是这样说来便来毫无预兆,只觉得自己眼眶灼烧般的疼痛,他无声地张着嘴,念叨着只有他自己能听到的那个名字。

卿涟……

卿涟……

一声雷鸣,大雨磅礴而至,空气里满是泥土和雨水交织而出的腥味,他就直直站着,任由雨水将他浑身打湿,他甚至在等待,等待一道天雷降下,劈开他的皮肉和灵魂,让他从那无止无尽的苦痛中解脱。

闪电如游龙划过天空,照亮了半边的阴沉,那一道道的天火终究没有落在他的身上,这一场雨来得及去得也快,就如同是岳卿涟对他的作弄一般。

卿涟是你吗?

他对着寂静无人的天地喃喃自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