嗨特小说>古代言情>我洛静静当虐文女主的那些日子>第35章 番外之无名之人

我成婚的时候年纪已经很大了,按道理来说应该是聘不到好夫家,但许是我命好吧,十里八乡的媒婆一合计,还确实让我嫁了个城东教书匠。

乡下地方小,地偏远,念书识字的孩子不多,家里难免清贫些。但我夫君待我是极好的,日子缝缝补补也实是在过。

只是这世道乱。

我原来是在贵人家做奴婢的,主子对奴才好,放我的籍让我回乡嫁人。我是个很蠢笨的人,在贵人府上做近侍却不识字,主子说什么都不懂,只是我主子实在是太好,都不计较我这些——那时候主子就常感叹世道乱,当时我却什么也不懂,现在我才模模糊糊意识到了什么。

我的爹妈在世时就常说我命好,明明他们全是国公府的奴才,我这个家生子却进了宫,伺候一个很好的主子;后来这个主子居然让我真的脱了奴籍,还回乡嫁了人,嫁人的第二年就生了个儿子。

就是生这个儿子的时候差点要了我的好命。

按道理说我年纪不算小,却不知道为何很是凶险,许是胎位的缘故,疼得我几乎昏厥了两天两夜,人只剩出的气了,接生婆子也觉得人多半是不行了只能问保大保小。这下我相公可在屋外急得跳脚——

说来好笑,许是我命硬,又许是我命好。灯烛火把他跳脚的样子映在窗纸上叫我看见,我便不住地想笑,一放松,倒就把孩子生出来了。

这下算是大小都保住了,我相公这个大男人居然哭得一塌糊涂,指天发誓得这一个孩子就行——再也不叫我受这个苦了。但是男人的话哪里能信?没过几年我又躺产床上进鬼门关了一遭,我相公照样急得满头大汗疯狂跳脚,我们就又迎来了第二个儿子。

家里本来清贫,这下多着一大一小两张嘴更加吃紧,我丈夫便每天不亮就走去坐席金给得更多的邻县私塾教书。

只是实太远了,只能三五天来回一次,也必然是天不亮带着干粮就走,半夜才带着满身露水疲倦地步行数里路回家,一个月总要走破好几双鞋子,回来的时候也总是走得腿脚都浮肿,我心疼得掉眼泪给他捏,他就苦笑着让我去睡,自己去井口接一桶凉水冲一冲,冻得哆哆嗦嗦,脸都青白了才回来看看儿子们安睡的眉目。而我坐完了月子,也便把第二子捆住身上下地务农,想法子伺弄些鸡鸭仔儿发卖,算是帮衬家务,日子就是这样过了。

只是这世道实在不好。

在这样的世道面前,我这寥寥的好命其实也无用。

我是齐人,我相公也是齐人,我们住在乡下——一个极小而不起眼的乡下,消息讯息都是极其不流通的,我在家里什么也不知道,我相公算是读书人,偶尔才会寥寥地提起来几句。

我相公说如今的齐王雄才大略,不会偏安一隅,必然要兵发诸国。

我相公说楚国世子殁了,莫名其妙的人没了,恐怕即刻就有兵祸。

我相公说,这世道不好。

我相公从来不骗我,因为他似乎是预料什么了似的,有一次从邻县回来后就迅速地带着我们一家搬到了更偏更远的乡下,原来的住处就很偏僻,现在的村子干脆都没有几户人了。他也不出去教书了,只是找了几亩无人的野地种起来,加上我们的两个儿子都渐渐地大了,平日里漫山遍野地疯跑带些野果野菜回来,家里也勉强糊着口。

当然很快,原来我还舍不得我垦开的地,不愿意搬到这样的地方——只是我就知道为什么我们要搬家了。

我听说齐王带着雄兵踏平了西南四十四部落,又围了楚国都城逼死了所有的楚王族。

我听说满国征兵,男丁高于车轮就要入伍,我原来的村子被征走了全部的男人。

我听说齐王攻下了魏国,越国,朝丽国。

这些我都不关心,我只是个乡下种地的农妇而已,最粗俗鄙陋的那种,我没有心力关心这些事情,我的关心只能放在家里微薄的田产上。

我一直都是好命,我这样觉得。

只是我的好命也抵不过这见鬼的世道,有一天我相公去城里卖鸡仔儿,回来的路上遇到了征兵的兵卒——他甚至只来得及托人带回来两贯钱,都来不及再回来说点什么或者看一眼孩子,就被人像牵牲口一样用绳子栓住了脖子带走了。

然后我的相公再也没有回家。

说出来不怕你们笑话,我相公刚走的时候,刚开始我确实也是想死的。那时候我成日地哭,昏了头一样哭,我恨不得一头碰死在地上,又或者利利索索地往河里一跳——算是跟了他去了。

但是我不能死,我还有两个孩子,我大儿才十来岁,我小儿才懂事。

我哪里能死?

我只能活着,为着我儿活着,为我死了的丈夫活着,毫无意义地就这样像猪狗、像行尸走肉一样、麻木地活着,就像天底下大多数人一样。

可是天底下的战乱好似打不完似的——那时候齐国已经是最伟大最强大的国,可是王上就像是不能满足一样,永远都在扩张,杀人,抢地,掠夺。

他们说这是要一统天下,创万世之伟业。

他们说我丈夫入伍当年就死了。那时候齐攻越国,越是北国,天大寒,雪深八尺,我丈夫就冻死了。

他们说王上是最伟大的王上。

他们一边说着,一边抢走了我家里的鸡、牵走了我的驴。

他们一边说着,一边吃着我的鸡,杀了我的驴,他们告诉我丈夫的死讯后心满意足地离开,还带走了我的大儿子——像带走他父亲那样,用一根绳子栓牲口一样栓在他的脖子上牵狗一样拽走了他。

我疯了一样跳起来扑上去撕扯、谩骂、哭嚎,他们一脚踹翻了我,狠狠地打了我这个不知好歹粗俗愚笨的农妇一顿。我的小儿子也疯了一样上来帮我挡,却被打瞎了一只眼睛。

后来的日子里,我一直记得那天的天气极好,风朗气晴万里无云,满地是金子一样的阳光,那样天气实在是太好了,就像是蒸蒸日上的齐国的国运,而这样好的日子,兵卒在笑,我儿在哭,世间都七情六欲嬉笑怒骂,只有我满身灰土跟我的儿子被人踩在泥地里。

我从前做人家的奴婢,我的主子常说人间苦。

只是我从前蠢笨,如今死了丈夫,没了儿子,才知道人间真的苦。

后来的事情我也记不清楚了,因为我只是一位世间再蠢笨不过的农妇了,长得平庸,也没有什么说得出口的事情。

后来的事情也很平庸。

我死了相公,大儿被强征,二儿瞎了眼。我家没了男人,地被乡绅占了。

为了给二儿医眼,也因为没了地活不下去了,我带着他搬到了附近的大城,找了一个蛇头,被她介绍到了一户富庶的人家做事。

最后我还是做人家的奴婢。

但是这次做奴婢又不像是从前了,这次比从前很苦,我生得粗笨,不能再近身伺候夫人姨娘小姐,就被打发了洗刷活儿,天日不亮就起来洗下人的衣服和没有尽头的棉被,半夜露深了再抹黑回到住的地方。

我二儿像他爹,从前就很善诗文,我相公总是叹息若如今是个太平时候,我能做一做举人娘也未知。二儿很懂事,虽然瞎了一眼,平时也总在街头上支了个摊子抄写点儿书信挣些零碎的钱。

我总以为这算是可以了,也算是活着罢

可这确实是乱世。

有一天我们的城陷落了,西南四十四部落反扑,城里面的守军连夜撤走了,只留下了官富老爷们被砍下来头上城墙祭旗,街头巷尾都是死人。我带着我瞎眼的儿跌跌撞撞混在大批的流民里往都城跑。我老了,腿脚总是不好,我儿盲了的那只眼也总反反复复地作病,那时候我总是晚上做活儿,眼神也坏了,总觉得开始看不见这世间的东西。

我听说是齐王的儿子反了,所以齐军打完了天下开始打自己人。

我听说齐王杀了他的儿子。

那时候不知怎的,街头巷尾流言飞传,都说齐王非王族血脉,只是来路不明——我听了都觉得可笑,当初齐王室死的死没的没,现在只剩齐王这一脉,谁在乎他到底是不是?

后来世上没有齐国了,因为齐王把所有国家都变成了齐国,他是皇帝了。

齐王改了年号,说年号是平嘉,好像其实这个年号用很久了,但是我住的太偏,我不知道。

后来齐王又杀了他的儿子,又杀了一个史官。他为了杀这个史官创造出来了诛十族。

我儿是这个史官的第十族,因为我儿为了养活我把自己卖进了他府上做奴才。

我儿死了。

这时候我已经很老了,我什么也不知道了,官爷又一次进入我的家,像个牵走一只狗一样把沉重的镣铐箍在我盲眼的儿脖颈上。他们带走了他,并在菜市场门口砍下了他的头。

好在这时候我已经很老了,前生所有的病痛让我已经没有了活头,我也再不能就这样像年轻时那样跳起来去撕咬、谩骂、哭嚎,我只能拿出来家里所有的钱,求守尸人赏我儿一卷裹尸的竹席,

我儿死了不久,我也死了。

我死的时候,齐王开始笃信巫蛊,举国上下都开始风行求丹问药。这时候的齐王已经做了很久的陛下,但我还是习惯叫他齐王——这是个再奇怪不过的王了,他不喜欢女人,对自己的子嗣也不好,他年轻的时候推平了诸国,年老的时候却开始偏信方士道学。

齐王建起来了高耸入云的问道宫,挥金如土一样奉养着一大群「国师」;这些方士真真假假,所以每天都有人直接被拉出宫门处死,但每天都有更多的人争先恐后涌向王城。

最后终于来了一位齐王信赖极了的方士,他说要用故人的血引路,所以齐王翻遍了他打下来的天下,找出来了我。

官爷再一次进入了我的家,这次带走了我。

我死前再一次进入了齐王宫,见到了故人;他们带着我进入了一座衣冠陵墓,他们放完了我的血。

我不知道齐王能不能用我的血见到他想见到的人。

我什么也不知道了。

因为我死了。

你问我是谁?

我没有名字。我爹娘是昔日赵国公府上签了死契的奴才,所以我一出生就是没有名字的奴才。

后来我进宫,我的主子是世上最好的人,也是世上最好看的人。

她说南方秋不悲。

她祝我终身不悲。

「你就叫南秋吧。」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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