嗨特小说>古代言情>傻子和跛子>第五十五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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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当宋喻舟好不容易赶到这里的时候,还没见到人,就听到声压抑至极、从胸腔里硬挤出来的悲楚喊声。

  “呜…啊!”

  宋喻舟浑身一震,拨开挡在门口、伤心落泪的张娘子,大跨一步进到屋内。

  令他牵肠挂肚的人跪在地上,伏首于床榻前背脊抽动,低声呜咽,像极了小兽在难过抽泣。

  “淮安。”宋喻舟似乎对他的痛苦感同身受,声音跟着哽咽。

  他走到林淮安身旁,同样跪下身轻轻将人从后揽住,贴住他颤动不休的背脊,低声安抚,“三郎在,三郎陪着你,别哭,不要哭。”

  他或许不懂林淮安为何悲恸大哭,但他感受得到他的不安与凄楚,他不希望林淮安难过,他想看他一直都是开心的。

  “……呜。”不断流出的泪水打湿床畔,林淮安哭得厉害,呼吸受阻,近乎要喘不过来气。

  后背被温热包裹住,算是在这种近乎入骨之寒的时刻给了他些微不足道的温暖。

  他翻过身扑进宋喻舟的怀抱中,抓住他的前襟,抓得很紧,指尖用力到泛白。

  他第一次在宋喻舟面前展露出自己的脆弱,但心痛到无法呼吸,若是这样的时刻没有人在,他怕是会死的。

  “我没有爹,也没有家人了。”他埋首在那片温暖中,泪水模糊一切,“以后只剩下我一个人,我要怎么活下去?”

  “我活不下去了。”

  他抽噎着扬起头,眼周通红,泪光沉积在眼眸中。但还是可以清楚看到里面的死寂,如一汪死水,泛不起任何波澜。

  这话他是认真的,他没了活下去的动力,回到宋府就是活地狱。

  既是如此,不若此刻便随着父亲一起死去,黄泉路下还有个照应,不会太孤单。

  “不是的,淮安。”宋喻舟眼中含悲,怜惜之情明显。

  他单手捧住林淮安苍白的脸,拇指拭去他眼圈处滑落的泪水,垂下头轻柔地用额头抵住他的额头,“还有三郎,三郎会永远陪着你的。”

  “三郎不会离开你,永远不会。”呼吸近到缠绵的地步,但此刻二人都没有任何旖旎的想法。

  只是相挨着,互相温暖,彼此依靠。

  林淮安阖上眼,苦水顷刻垂落,宋喻舟瞧见顿觉无比心酸爱怜,继而半垂下眼睫柔和吻去。

  吻接着吻印在他脸上,爱意携有抚慰,像片片羽毛拂下。最后落至唇瓣,轻若鸿毛般相接,将他难以控制下溢出的悲伤吞进口中。

  这个吻浅尝辄止,宋喻舟环住他,将人严严实实遮进怀中,任他发泄心中悲痛,再不叫旁的人能够有机会看到他此刻的脆弱。

  这一刻,宋喻舟好似与正常人无异,温心抚慰爱人心上的伤痛。

  李凝清带人急匆匆赶来的时候,瞧见门口站着的中年女子,稍微一顿。后抬手示意众人不动,他自己则是快步入门,见到了屋内相互依偎的二人。

  再一瞧床上那番景象,人已死去多时,根本没了回天的法子。

  李凝清顿住,听着哀绝的哭声,好一会儿才出声提醒,“不能再耽搁了,天气热还是要早些下葬的好。”

  宋喻舟转首,“凝清叔,你怎么来了?”

  “你那般闯出去,难道还以为侍卫们不会告状吗?”

  李凝清走过去,冲着他怀中不肯抬头的人道:“林淮安,哭是解决不了问题的,人既已死,那么便无法更改,应该早早让他入土为安。”

  宋喻舟着急回话护人,“淮安他还在难过—”

  不想怀中人忽然推开他,抬起头看向李凝清,“李凝清,借我些银钱。”

  哭音未消,但眼泪确实不再流了。

  宋喻舟,李凝清一齐定住,最后还是李凝清先一步反应过来,温和笑笑,“行,多少都借你。”

  顺带着还摸了一把林淮安的脑袋,透出微不可察的慈爱。

  宋喻舟见状盖住林淮安的后脑将人又按了回去,随后对着李凝清撇撇嘴,眼神不满,颇有种对他这种亲密动作不甚开心的意思。

  李凝清无奈一笑,与宋喻舟对峙时,身后张娘子走上来,拭去眼泪,“淮安,我来给你爹换身妥帖衣裳,再擦擦身子叫他能够干干净净的走。”

  林淮安一滞,喉中酸涩再起,推开宋喻舟越过他的肩头看人,“不用了,张娘子,我想亲自送我爹最后一程。”

  一盆温水,一张陈旧、破了洞的布巾。

  屋中人都退了出去,只留下林淮安一个人,他跪在床前攥着布巾,盯着床上含笑离去的人好半会,才捏过那方布巾去擦林老爹的脸。

  动作缓而轻,珍重地对待他在这世上最后一个亲人,眼泪滑过唇角,苦味随即漫了满口。

  门边微响,宋喻舟贴在门上,从细小的门缝往里瞧,想要看清里面那人的一举一动,确保他在自己的眼皮底下行动。

  张娘子早早退下,跟着李凝清带来的人去购置棺木,灵棚等等东西。林老爹去得突然,丧葬的东西都没买齐,如今只能趁夜找地补上。

  早前林淮安提出的借钱一事也是为了这个,他心里也清楚凭他自己的力量,完全没有办法给他爹一个好的归处。

  “别看了。”李凝清拍在偷看的人肩膀上,宋喻舟回头看他,李凝清意味深长道:“三郎啊,往后对林淮安再好一些吧。”

  宋喻舟些许不高兴,挺直腰板,拍拍胸脯,“三郎会对淮安很好很好的,让他天天都开心,再不会哭了。”

  李凝清没有立刻回话,看着他这副童稚语气的模样,忽然言外有意说:“但愿如此吧。”

  他没告诉宋喻舟,林淮安如今丧父,就算宋喻舟对他再好也难以改变这个事实。

  前路坎坷,再加上那望不到头的黑暗,他们究竟能走到哪里。

  胡思乱想间,宋念卿的面容浮现眼前,李凝清抬头望一眼当空的明月,这个时刻忽然格外想要见到他。

  当林淮安还在为亡父擦拭身体的时候,张娘子已经带着人回来了,将买来的东西搁在院中,便开始收拾布置起这座小院。

  白幡竖起,再支过白帐,一座小小的灵堂很快便搭建起来。

  门吱呀响,林淮安步伐虚浮从里面走出,宋喻舟上前接住人,他摇摇头轻推开宋喻舟的搀扶。

  他在众人面前站定,背后是从屋中透出的暗到几乎快要没有的烛光,头顶悬有皎洁的明月,面前站着脸色各异的人。

  白幡无风自动,灵棚白烛摇曳。

  他面色如纸,却还强忍坚强,拱手对着众人做下一辑。

  “多谢诸位。”

  人去得突然,丧事一切从简,林老爹被人安置入棺。

  林淮安着雪白丧服,头围白色额带,跪在白帐内的棺材前,一张张黄色纸钱烧入火盆中。

  空气里弥漫着灼烧后的烟尘味道,无人言语,悲伤顺着纸灰、缠着烟雾一同往空中飘散。

  宋喻舟跪在林淮安身旁,一同往铜盆里搁纸钱,他视线始终不离林淮安。

  额带垂落肩侧,墨发凌乱,在火光的映衬下,纸片般的人总算有了些气色,可还是悲伤的,周身都笼罩在阴云下。

  守灵守了一夜,林淮安也不眠不休地烧了一夜纸钱。

  天边蒙蒙亮,铜盆火焰燃尽,无论如何不舍,到底是到了要下葬的时候,几个人抬起棺材往山路上走。

  林淮安走在最前头,到地方后他们开始刨坑、放棺材,再在坟头插上牌位。

  一切事毕,李凝清祭拜过后,带着人先行下了山,留下林淮安几人未走。

  林淮安跪在牌位前,久久凝望着上面的字,张娘子面有踌躇,走到他跟前开口,“淮安,有件事娘子还没来得及跟你说。”

  “是我爹身上的伤吧。”林淮安平平淡淡开口。

  张娘子略惊讶,“你……”旋即反应过来是擦身体的时候发现的,“既然你都知道了,那娘子也不瞒你。”

  “……你爹他死得冤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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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三郎会一直陪在淮安的身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