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婉月走了以后, 明华又独自坐了一会儿，随即轻轻笑出了声。
即便是容晖真有苦衷又与她有什么关系呢？曾经的伤害不是假的，而现在的不在意也不是装的。
脑海闪过昭而那张刚毅的脸, 比起已然成为过去的容晖, 公主殿下更多是想把这个男人弄明白。
这时，欻欻快步走了过来，低声道：“公主，四公主来了。”
明华这才正色起来，她还以为她这位心机深沉的四妹妹还能抗上一段时日呢！
和顺走进平安殿时, 还有心情四处打量一下——她来平安殿次数不算多, 对于明华这里的摆设并不算熟悉。
四公主设想中的平安殿应当是金碧辉煌, 随便一件珍宝都比她整个宫殿加起来还要名贵，可是今日仔细看来发觉并不是这样。
明华殿内的摆设都是一些寻常之物, 四公主的屋内也有，甚至还要比明华多一些, 因为裕妃娘娘会时不时地给她补上一些好东西。
四公主垂下眼眸，一直以来的不平将涌起来的一丝后悔压了下去，她福身行礼道：“参见皇姐。”
明华淡淡一笑：“四妹妹总是多礼, 我都不记得跟你说过多少回‘自家人不必这么客气了’。”
和顺恭敬地开口道：“皇姐宽厚，但是我不能没有规矩。”
明华看了一眼欻欻，小宫女很快便懂了自家公主的意思走了出去。
“起来吧, 你鲜少到平安殿来, 今日是有什么事情么？”
和顺起身拘谨地坐在椅子上，倘若不知情的人看了定会以为这对姐妹一贯的相处方式便是一个飞扬跋扈一个逆来顺受。
“我听闻皇姐您抓了我的表哥，不知他有什么不当之处得罪了您呢？”她的声音一如既往地柔软恭顺，让人听了就觉得舒坦。
这时，欻欻带着人将放在偏殿的四季花开瓷器拿了进来, 就放在和顺对面的黄花梨茶几桌上。
四公主瞳孔一缩，这瓷器怎么会在明华手中？
在和顺这里，一切都还是天衣无缝的状况，她既不知道长寿帝派了暗卫暗中监督，也不知最为关键的物证瓷器已经泄露出去，今日前来也不过是为了维持温柔端庄的假象来为她的表哥求情。
明华将四公主的表情看在眼里，开口问道：“这套瓷器四妹妹眼熟吧，怎么会跑到云大公子的房里呢？”
和顺勉强镇定下来，开口笑道：“是，是因为表哥他生日将近，我便送了这个礼物给他，皇姐，这有什么不妥么？以至于要把表哥抓进慎刑司这么严重？”
明华知道，如果要想绕圈子，她与和顺说到天黑也不会完，于是她直接开口道：“的确是很不妥，四妹妹，这瓷器是父皇为你十五岁生辰特地命最好的工匠打造的，上面非但有你的生辰八字，还有你的姓名，我不信你会随便把瓷器送人。”
和顺张了张嘴，一时间没想到该说什么。
明华的停顿原也不是为了给四公主回嘴的机会，她思索片刻直接开口质问道：“四妹妹，所以不是你辜负父皇心意故意把瓷器送人的话，自然就是他云博远鬼迷心窍偷了御赐之物啊，我当然要把这个大逆不道的东西抓起来，你说是么？”
四公主呆愣住了。
她记忆中的明华待她们这些妹妹说不上亲厚，甚至还有一些高高在上的冷淡，但是明华对着父皇又是另一种娇憨模样，这让和顺一直认为明华是个两面三刀的人。
但是能把两幅面孔如此明显地表现出来，这绝不会是个有什么深沉心机的人，但是今日一见，和顺发现她错了。
无论是承认自己辜负父皇心意，还是将罪名推在云博远身上，每一个选择背后的路都是无休无尽的坑！
和顺双眼发虚，明华也没有催促她。
公主殿下大约能猜测出来和顺的想法，利用土匪毁了自己，再将罪名推在平顺身上，那样和顺变成了长寿帝的第一个女儿，再加上她以往善解人意的形象，必然能够抚慰皇帝陛下心中的伤痛。
如若没有昭而的话，和顺现下应该已经得逞了。
明华弯了弯嘴角，看向了沉默不语的和顺，略带讽刺地道：“所以你为何一定要用这套四季花开瓷器呢？”
和顺默然。
她名贵的东西都是长寿帝所赏赐，就算没有这套瓷器，其他的头面首饰玉器能拿得出手的都是皇帝陛下给的，并没有什么区别。
而云博远那个人贪得无厌，平常的金银珠宝根本不能让他动心，至于所谓亲戚情分更是半点也不讲。
对于和顺的沉默明华有些不耐烦，她站起身道：“四妹妹还是回去想想吧，我就不多留你了，来人，送四公主回去。”
*
先后见了云婉月与和顺，明华又有些疲惫，不过这时候睡一觉也不太妥当，她想了想带着欻欻去了上安宫。
关于比武大会，之前公主殿下只是跟皇帝陛下提了一嘴，她不确定长寿帝会不会真的将这件事放在心上，于是准备去找他说一说。
彼时皇帝陛下正在一堆折子里奋笔疾书，虽然不知那折子内容是什么，但从他紧蹙的眉头可以看出，并不是什么轻松的事情。
“爹爹。”
明华一开口，长寿帝便抬起头来对着闺女笑了笑：“你来啦，朕正想着要找你呢！”
“那正好呀！”明华眉眼一弯。
长寿帝将一道拟好还没来得及发出去的圣旨递给明华：“你看看还有什么需要完善的么？”
明华有些迟疑地接过来，瞄了一眼见是关于比武大会的事，便没什么顾虑地看了起来。
虽说皇帝陛下一直表现出来的模样都是厌烦政事厌烦折子，但是他在组织这些活动方面是手到擒来，从活动的地点、负责的官员部门、开始结束的流程以及奖惩措施都十分明确合理。
明华看得连连点头，最后将圣旨双手放在长寿帝的面前，笑眯眯地恭维道：“爹爹您真是厉害，女儿再说什么就是画蛇添足了。”
这话听得长寿帝皱起眉来，将女儿上下打量了几眼后才开口道：“你有话就直说，这样让朕心里有些发毛。”
明华自顾自地找到窗边的贵妃榻，还顺走了皇帝陛下面前的点心：“您这样我就不乐意了，明明说的是真心话您发毛什么？”
皇帝陛下把圣旨给了张旭让他去兵部传旨，然后看向明华道：“行吧，你来是做什么？”
明华眨眨眼：“其实我就是来找您说说比武大会的事儿，不过您已经决断出来了，我就没什么事情了，陪您坐一会儿我就回去。”
她说得是实话，但是长寿帝不是很相信，他仔细想了想后轻轻地叹了一口气道：“你的意思爹爹明白了，你放心好了，朕会给你一个交代。”
明华有些茫然地看了长寿帝一眼，她怎么觉得这谈话不知不觉间发生了一些跳跃呢？
任闺女怎么询问长寿帝都不肯再多说一句，他挥挥手让明华回自己的宫殿待一会儿，他准备静一静。
待得明华不情不愿地走了，长寿帝重重地锤了一下桌子。
按照他的一贯作风，四公主就应该雷厉风行地被拿下盘问惩罚，然而这回却格外温吞起来，原因只有一个，皇帝陛下心软了。
三公主平顺嚷嚷着长寿帝偏心时，他毫不犹豫地骂了回去，是因为他知道，这些年他待张贵妃亲厚，待平顺这个女儿也是关心有加的。
可是四公主和顺是在背地里与她的母妃歇斯底里，而裕妃恰恰又是长寿帝十几年都没怎么相处过的妃子。
如果真是因为做父亲的偏心疏忽导致当女儿的扭曲算计，长寿帝不知道自己要如何处置和顺。
可是今日明华的模样让皇帝陛下发觉自己在想着如何对得起四女儿的时候，却将长女的感受忽略了个彻底。
作为险些受害的那一个，明华却一直沉默不言，以她的性子难道不想为自己讨个说法么？现下忍着不提无非是在顾虑自己当父亲的为难。
比起不管不顾只想残害手足的和顺，长寿帝想他有什么理由为着作恶的女儿一味委屈人呢？
皇帝陛下这边刚下定决心，门口便传来了明昶的声音，引得他瞬间捂住了脸。
“你怎么又来了？”长寿帝斜着眼看儿子，一点都不掩饰话里的嫌弃。
明昶跟自家父皇的相处方式鸡飞狗跳，但是一向都是有话直说，这回也不例外：“父皇，您是不是觉得我与姐姐太乖顺了？说实话有些事情我也可以做。”
长寿帝一愣：“你想做什么？”
明昶目光深深神色冰寒：“让我养着的老虎狮子在和顺面前走一圈啊，放心我也不会伤到她分毫，就是随便吓唬一下。”
这回皇帝陛下知道这儿子是干嘛来的了，只是这个法子听得他忍不住一拍桌子：“你别添乱。”
明昶极缓极缓地眨了眨眼睛：“这怎么能是添乱呢？我们自幼丧母，我瞧见和顺有疼爱很是嫉妒，所以才想欺负欺负她们，这个理由您应当也觉得可以吧？”
长寿帝从来不知道自己这个儿子还有这样伶牙俐齿的一面，说的每一句话都让他无法反驳，而且他现在的模样也一反以前的吊儿郎当，显得深沉又哀伤。
“明昶，你……”
敢王殿下垂下眼眸轻笑了一声道：“父皇，谁做坏事的时候不会扯出来一大堆苦衷呢？可是坏事就是坏事，多大的苦衷都不能抹杀掉不是么？”
长寿帝张了张嘴，一副无话可说的模样。
明昶突然粲然一笑，仿若刚才的模样都是皇帝陛下幻想出来的：“父皇，儿臣开玩笑的，从前十几年都没这么做过，现下都是大人了岂会做那种可笑幼稚的事情？”
说罢，他步履轻快地走到了门口，又回过身道：“父皇，姐姐不说您也不能一直拖着她不是？我觉得您还是尽快有个决断得好！”
明华的沉默体贴以及明昶的一针见血对比云家的小动作不断，让皇帝陛下彻底下了决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