嗨特小说>古代言情>乱世尘缘>第22章 第二十二章 清曲而伤

  三月清风拂过,柳絮连连。

  许夫人得知许天恒在石梅城作战受了重伤,心中担忧不已。不过在得知此战胜利,许将军并无大碍的消息之后,一颗悬着的心终是放了下来。

  只是做母亲的,怎能不担心自己的孩子。于是在她苦苦的哀求之下,许老爷总算同意她前往石梅城看望许天恒。

  赶到石梅城的帅帐内时,方海尘恰好在为许天恒换药。在其受伤的月余期间,许天恒无赖般从不让任何医者近身诊治,能看望他的病情的只有方海尘一人,同样,能给他换药的也只有他一人。而这一切,方海尘默许了。

  许夫人看到自己儿子受了这么重的伤,鼻子不禁一酸,声音呜咽起来,“恒儿,战事结束了,随娘亲回去吧。你这样,娘心疼……”

  许天恒一听这个声音,急忙从床上爬起来,跑过来拉住母亲的手,道:“娘,你怎么来了,恒儿没事,真的没事了,不信你看。”说完,立刻展开拳脚好好的在许夫人面前活动了一下。

  许夫人看着眼前的许天恒,破涕为笑,“真的没事了?”而后转身,拉过方海尘的手,“多亏了方公子对恒儿的悉心照料,这孩子,手怎么这么凉,穿的太单薄了吧。”

  方海尘静静的看着这双突然握着自己的手,这般柔软,又这般温暖。片刻怔愣,本想抽出自己的双手,却无奈发现在这股温暖的包裹下,自己的心底似乎有一股暖流涌过。

  这种温暖,很熟悉,又很遥远,眼前的女子,让他想起了方雨舒,他的母亲。

  许天恒看着母亲如此疼爱方海尘,心中十分喜悦,不过口头上却像个吃了味的小孩子,一口撒娇的语气:“娘……恒儿的手也凉……”

  许夫人无奈的看了看自己的儿子,口中笑道,“你啊你,永远都像个没长大的孩子。”然后拉起了许天恒的手,将两个人宽厚的手掌都包裹在自己娇柔的手心里。

  那一刻,方海尘似乎真的有了家的感觉。

  午后。

  安顿好了许夫人之后,方海尘在许天恒的再三请求之下,终于答应他随他一起到石梅城内逛逛。

  经过一个小摊的时候,许天恒忽然被摊上一对成色非常好的玉佩吸引。

  玉是上好的和田玉,一看便价值不菲。一左一右两块半圆形片状玉璜,上面的图案是一对蝴蝶。

  停住脚步,对身旁的人说,“海尘等我一下。”

  方海尘看着他向那小摊走去,一会的功夫就回来了,手中还拿着两块玉,不得其解。

  随手将一块玉佩塞到身旁人的手中,尴尬开口,“难得出来玩,留个纪念吧海尘。”随后继续若无其事的继续踏步向前走去。

  方海尘看着手中莫名其妙得到的玉,嘴角抽动。

  蝴蝶?比翼双飞?

  一丝微笑闪过,默默放到怀中收好。

  再路过一个马场,许天恒忽然想起,二人初见的那天,许天凝被阿史那染烈掳走,他路过一个马棚的时候,骑走了一匹马,甩给了掌柜的一枚玉佩。好像还听见掌柜的在后面喊了一句话,那句话是什么,许天恒没听清。

  不由轻笑,也不知道那位掌柜后来是怎么处理的。

  方海尘投过去一个疑问的眼神,在笑什么?

  看见眼前那个儒雅公子的眼神,许天恒道:“海尘,不如买两匹马吧。”

  方海尘更是一头雾水。

  转身走向马场,里面的马匹良多,一个一个看过去,目光突然紧锁在被栓到一个柱子上的一黑一白两匹马。

  白马目光温柔,看似很温顺,好似一个儒雅的公子。而一旁的黑马,似乎不满于许天恒一直盯着白马看的目光,看着许天恒的眼眸里,多了几丝愠怒,不停的嗤鼻。

  许天恒转身对方海尘道,“海尘,这匹白马,似乎和你很像呢,莫非真的是你们有缘?不如将它买下吧。”

  那匹黑马在听到许天恒要买下白马的话语时,似乎更生气了,甩着硕大的马头,像要挣脱束缚,将他踏于马蹄之下。

  许天恒被一旁愤怒的黑马吸引,好奇的看着它,就像看一个老友一样,“怎么?小黑,你是嫉妒人家比你温顺乖巧,还是你也看好了它,不舍得我们牵走你的梦中情马呀?”

  方海尘闻言不禁扶额,和一匹马他也能调侃上?

  那匹黑马在听到许天恒这样一说,似乎更生气,马蹄嗒嗒踏在地上,十分不爽。

  许天恒见此更是喜悦,“掌柜的,这两匹马都要了。”

  随后就将那匹黑马缰绳的扯下,牵到马场中央,顷刻跨马而上。口中道:“小黑,你不是不服吗?那就让我看看你究竟有多大本事!”双腿一紧,用力夹住马腹。

  黑马吃痛,十分不爽,挣扎着一边跳跃,一边甩头,似要将许天恒从自己身上甩下。此刻,许天恒才发现,原来这匹黑马十分倔强,也十分精壮。

  许天恒牢牢的抓住缰绳,腿下发力,丝毫不给这匹黑马任何反击的机会,待到黑马疲累缓缓放慢了挣扎的速度,他才有机会细细观察了身下的马匹,长长的脖颈,柔顺的鬃毛,飘逸的尾巴,无不展示出它的雄壮和力大无穷。

  直到黑马慢慢停了下来,刚刚还挺立的硕大的头颅此刻竟然垂了下来。这,似乎是在表示一种臣服。

  许天恒满意的看了看它,跳下了马背,向掌柜的走去。“掌柜的,就它们了。”

  一旁的掌柜早在许天恒牵着黑马来到场地中央的时候就傻了眼,此刻更是惊讶,“客观好眼力,这两匹马是我马厩里最好的两匹了。黑马名叫黑墨,性子烈得很,白马名叫白影。性子却很温顺。不过两个都是日行千里的好马。这两匹马心意相通,是挚交,更是绝配啊。”

  心意相通的两匹马……

  马是一对,骑在马上的人也会成为一对吗……

  许天恒听完掌柜的叙述,交了银子,便走向黑马,“黑墨……算了,还是叫你小黑比较好听。”黑马嗤鼻,似乎不满许天恒的称呼。

  买了马,两个人骑着马匹,一白一黑,离开了此地。

  掌柜的喃喃自语:“真是好看的两个人。”

  许天恒突然提议去城边的清河,方海尘默许,直到此刻许天恒才注意到,原来他今天穿着了一身白衣,再骑上身下的白马,煞是好看。

  清河边的草地上,青草刚刚冒出嫩绿的草芽,一片柔嫩的绿色。草地上有两个身影在马背上疾驰,一白一紫,美得好像画中仙境。

  两匹马性格虽然大不相同,可是脚力却不相上下。白衣男子纵马疾驰,紫衣男子不甘落后,二人并驾齐驱。

  此刻,那似是倚世独立的悠然公子,一改往日淡雅,骑在马背上疾驰的他,幻灭迷离,安然不失勇猛。

  许天恒侧目,看呆了去。

  放纵过后,二人到河边驻足,许天恒下马,捡了一颗石子向水中扔去,道,“这两匹马果然是两匹良驹。疾驰了这么久,饿了吧,我去找点食物。”

  方海尘看着他离去的背影,嘴角浮现了一丝笑意。转身,仔细欣赏着眼前的景色。

  河水十分清澈,水中还依稀能看到一些游动的鱼。清风拂过,那一刻,他感受到了自己记忆脱缰的狂奔。

  很多年以前,也是这样的一个春天,也是这样的一个河边,他和娘亲漫步……

  娘亲……

  她的骨灰最后被洒到了幼时那条清澈的河边,方海尘知道,轩云国的每一条河流,每一个角落,都会有娘亲的气息。

  驻足良久,久到忘记了时间流过。没有人知道今天是个特殊的日子。

  记得两年前的今天,也是这样,和他相遇。

  那个俊逸张扬的人,如今,已经成为走近他心底的人。

  一声轻笑响起,轻轻张口,几许无奈,几许悲伤“我欲……与君相知,长命无绝寰。”

  “山无陵,江水为竭,冬雷震震,夏雨雪。”

  “天地合,是否真能,与君绝……”

  久久,不曾动,不曾出声。

  不知又过了多久,抬手,从怀中拿出了随身携带的玉笛,演奏了起来。

  一曲曲婉转的笛音流过,静谧了树林,静谧了河流。似乎是为了配合忽然出现的幽咽笛声,一切都好像忽然变得很静。

  许天恒呆立在不远处的一棵树木旁,愣愣的看着眼前的一幕,听见了他忽然轻吟起了《上邪》。

  听见了他吹出如此悲伤的曲目。

  心底,似乎有什么东西碎了。

  待到方海尘将一曲幽咽的笛音演奏完毕,长叹一气,开口,似乎是在对身后的人说:“今天是我娘的忌日,娘的骨灰被我撒到了河流中,这一切,连轩文帝都不曾知道。”

  许天恒猛然回神,拿着手中刚打回来的两只野兔,汆到树枝上,再拾起一些散落的树枝,支起了一个火堆,拿出火折子,点燃。

  他只是默默的做完了这一切,方海尘忽然很感激他没有开口问什么。

  有些话,不需要问,不需要说,因为理解,因为,懂你。

  回到营地的时候,已是晚上。

  夜。

  帅帐内那十分俊逸的男子,平躺在木床之上,眉宇紧蹙,额头上冷汗密集。

  他梦见,战争到来,自己在战场厮杀,危机时刻,那个幽冷孤寂的人,一身白衣,倏尔出现在自己身前,替自己挡下射来的一箭,那一箭,正中其心口。这一幕,令许天恒疯狂,双目猩红的斩杀掉周围所有敌军,上前抱起那白衣公子,此刻的他面容安静,却毫无血色,没有一丝生命的气息。白衣上那晕开的血色,刺眼而狰狞。

  不!

  一梦惊醒,寒意袭身。

  这个梦,太真,太痛。

  凄冷与恐惧疯狂涌遍全身。

  再难入眠……

  于是起身踏出账外,月斜深沉,徒增哀伤。

  海尘,若是你真的离我而去,那该是一种怎样的痛彻心扉……

  不经意,已经踱步到他的帅帐前,望着那门毡,想进去,抬起的手却突然又放下了。

  许天恒目光复杂,终于忍不住一声轻叹,“若我不是许天恒,而你也非方海尘,是否便可以没了那么多顾忌……”

  终究,还是没有迈进去。

  许天恒永远也不会知道,营帐内的方海尘,此刻慢慢的睁开了双眸。

  眼底一片清寒。